這些人在說什麽?


    “我們的朋友不在了,他沒活過三十歲。”


    那人說:“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你一定沒見過像他那麽好的人。”


    那人說:“我們都來,給他過生日。”


    第16章


    溫絮白的朋友們時間有限, 並不能在這種地方耽擱太久。


    他們必須要在十二點前趕到,必須趕在第一時間全員到齊替cypress慶祝生日,嚇那個總是不想給人添麻煩的cypress一跳。


    這是不能更改、也不能出任何差錯的計劃。


    他們聯係了二十四小時的海灘救生熱線, 轉而去附近仍在營業的酒吧打聽。


    因為實在無法把那張紙從這個渾渾噩噩、仿佛行屍走肉的自溺者手中抽走, 所以他們也就不再浪費時間, 就這麽把紙條留下。


    不是非得用一張紙才能記住小公寓的地址, 那是“奔向新生活計劃群”齊心協力鍛造的呼神護衛。它的任務本該是駐守在海邊, 忠誠地替一個好人驅散全部陰霾,守住即將奔赴的新生活。


    觸手可及的、嶄新的、徹底自由和完全幸福的新生活。


    隻差一點,他們就陪cypress走到了。


    “為什麽要尋死覓活?”臨走時, 有人回頭掃了一眼,低聲說, “有的人想活……還活不成。”


    這話的音量並不高,說出來,就被海風吹散。


    海灘的救生員來得很快。


    在了解情況後, 這些人就想將裴陌送去附近醫院, 做基本的身體檢查和心理疏導。


    “我不需要……我沒有要尋死。”裴陌的視線冷沉下來, “隻是個意外。”


    他的嗓音極為嘶啞,像是那些海水並未被完全控出, 而是被慢慢灼烤成了細小的鹽粒,仍然刺痛著蟄在喉嚨裏。


    裴陌絕不會去醫院, 更不可能任憑什麽心理疏導來治療他, 他還要這個幻覺繼續, 他還沒見那個冒牌貨回來。


    他要一直在這等, 等那個該死的、該千刀萬剮的冒牌貨回來。


    然後……他要問, 為什麽不一直陪著溫絮白。


    為什麽不寸步不離地守著溫絮白,為什麽讓溫絮白一個人度過最後的時間。


    難道溫絮白這樣一個人死去, 不會覺得難過?


    難道就隻是為了逃避,不敢麵對那個遲早會奪走一切的慘烈終局?


    隻不過是為了這種愚蠢的理由,就把溫絮白一個人留下。做出這種事的人,該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你在……問誰?”他耳旁的聲音忽然響起來。


    裴陌的念頭被鎖住。


    他的視線空洞,動作極為僵硬,冰冷的手指痙攣著攥緊,直到那張紙幾乎被揉碎。


    他盯著救生員,仿佛對方說了什麽極為可怖的話。


    救生員壯著膽子,瞄了他兩眼,又飛快補了一句:“你——在問誰啊……”


    救生員隻是見他喃喃自語、神情激烈,不自覺地緊張,才會忍不住這麽詢問——畢竟這地方的確常有鬧鬼的傳說,以至於這片沿海的不少人還信這些,信夜半鬼門開,信惡人將遭厲鬼索命。


    這隻是一句相當普通的提問,沒有任何其他的含義,沒有隱喻、沒有反諷,實在非常簡單和直白。


    ……然後這句問話仿佛將什麽當量恐怖的炸藥引燃,又像是輕飄飄落下最後一根稻草,於是粉飾太平的光鮮大廈瞬間崩解,轟然坍塌、灰飛煙滅。


    裴陌的臉色驟然慘白,身體劇烈搖晃,崩塌的羸弱稻草仿佛是他的骨頭。


    他恍惚著踉蹌後退,甚至嚐到充斥喉嚨的血腥氣。


    在問誰?


    在……問誰?


    把溫絮白一個人丟下的是誰,讓溫絮白一個人死掉的,是誰?


    用麵目可憎、醜陋至極的自私鞭笞溫絮白,挫骨揚灰都沒用的惡徒究竟是誰……


    ……裴陌終於想通他是在這等什麽。


    他等在這,六神無主、焦灼不安,把腳釘在這片礁石裏,是在等那個冒牌貨買酒回來。


    或者是隨便什麽孤魂野鬼,來個什麽東西,然後弄死他。最好七竅流血開膛破肚,最好不得好死,最好下地獄。


    他該死,十年前就該死,遇到溫絮白——遇到溫絮白的前一天就該死。


    該千刀萬剮地死透。


    如果是這樣,溫絮白就不會被無妄之災困住一生。


    哪怕生了重病、哪怕被這場病殘酷地打亂了全部的人生軌跡,溫絮白也是溫絮白,能活得透徹漂亮。


    比任何人都堅強,沒被這場病毀掉的溫絮白……被他用十餘年的光景,日夜不休鑿去血肉。


    溫絮白終於被毀得徹底和幹淨。


    幹淨到隻剩一抔薄土、一方新墳。


    救生員看著他忽然視線渙散、麵無血色,失魂一樣不停往海裏退,更覺緊張:“不要動!別再走了——你的位置很危險!”


    這裏的海灘有暗流和鋒利礁石,不熟悉的人輕則被礁石劃爛腿腳,重則直接叫暗流卷進海底,連屍骨也未必找得到。


    一聲呼哨,幾個精壯救生員撲上去,將裴陌按進海水死死壓住。


    救人要緊,他們顧不上更多,隻能暫時任憑這個自溺者劇烈掙紮、被礁石劃得破爛狼狽,先把人強行拖回岸上。


    他們不得不用製服凶徒惡棍的辦法,把人反剪手臂強壓進沙灘,這個自溺者仍在絕望地抵死掙紮,半邊臉擦著粗糙的沙礫。


    “先生,如果你不去醫院,至少你應當回家。”救生員問,“你住在附近嗎?”


    救生員無權把人硬送去醫院,但眼前這個人已經實在算不上正常,如果沒有足夠的監護,恐怕還會做出什麽難以挽回的事。


    壓製著他的年輕救生員忽然找到線索,朝其他人招手:“過來……他手裏有張紙。”


    他們掰開那些死死攥著、僵硬到痙攣的手指,把幾乎揉爛的紙條扒出來,借著風中搖曳的燈光看。


    那個絕望的自溺者終於失神,瞳孔空洞,委頓下來不再掙紮。


    “我認識,這地方離我家不遠。”一個救生員辨認出字跡,他把那張紙放在裴陌眼前,“這是你家嗎?我們送你回去?”


    裴陌的瞳孔劇烈震顫了下。


    他的視線極為空洞,卻又在看清那張紙時,慢慢滲出從未有過的強烈恐懼。


    “……不是。”


    他說這話的時候,喉嚨裏的鹽粒滲出來,嗓子沙啞到詭異:“不是,是我偷的,這是別人的東西。”


    救生員們麵麵相覷。


    這樣的自曝甚至讓他們拿不準……究竟是神智失常的胡言亂語,還是該聯係警方的罪證。


    但很快就有人接手,解決了這場荒唐困局:“麻煩各位幫忙了,把他弄去酒吧那邊吧,就在不遠……”


    來的是酒吧的酒保,一邊給救生員們發煙和遞可樂,一邊賠笑解釋,這人是老板認識的人。


    老板在店裏,遇到幾位朋友來打聽一處公寓,帶那些人去了——那些朋友在店裏稍作休息的時候,無意間說起,海灘上有個尋死覓活的奇怪家夥。


    酒保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幹什麽的、和酒吧又究竟有什麽關係,隻是按照忽然冷下臉色的老板吩咐,過來拖人。


    拖回去盯著,別讓神經病亂跑,今晚有人過生日。


    救生員們總算鬆了口氣,他們七手八腳地把人架起來,咬著明明滅滅的煙,把那張紙條塞還回去:“給你,拿著吧。”


    煙灰飄下來,可能是把人燙到了,那人的手劇烈慌張地一抖,躲開那張紙。


    風就把已經足夠破爛的紙條卷進海裏。


    之前還仿佛非死不行的人,現在看起來恢複了冷靜,被架著走也知道邁步,還知道把衣服整理好……卻又像是全然失神了。


    因為這一條路上,這人神經質似的低著頭,視線渙散木然,不論別人跟他說什麽,都隻知道反反複複,不停沙啞重複一句話。


    “我偷的……”他終於承認,“是別人的。”


    他的骨頭塌陷,仿佛不堪一擊的稻草:“不是我的,我偷來的。”


    他不得不招供罪證:“這是別人的東西……”


    ……


    這是別人的東西。


    這間公寓,曾經屬於溫絮白,又差一點屬於溫煦鈞。


    也極為短暫地……曾經落在過他手裏。


    在溫絮白死後,這間小公寓就變成了沒人要劇烈掙紮的的破東西,變成供人隨口議論取笑的談資。


    溫絮白死後,裴陌一度像沒事人一樣,依然去參加各類商界聚會。


    席間觥籌交錯、鬢影衣香,半醉的賓客逐漸出言放肆,放言高論之下,逐漸失了忌憚和人性。


    意圖巴結他的供應商,聊起裴陌到處找人低價處理公寓的事,言語間盡是對溫絮白的輕蔑,又自以為幽默地開玩笑,說這成了裴總現在最頭疼的累贅。


    簡直太可笑了……裴氏的總裁會看得起一個破公寓?


    值幾個錢?


    桌上的其他人哂笑,裴陌跟著笑,然後把裝了酒杯的酒砸在那個供應商臉上——如果不是其他人見勢不妙,立刻收了調笑、又再三極力勸阻,這種死有餘辜的爛人多半還要被開個瓢。


    那個時候的裴陌尚且以為,這種驟然爆發的、沒有蹤跡可尋的暴怒,是因為溫絮白的死讓他心煩。


    直到現在……裴陌終於想明白,他是在瘋狂地惱羞成怒,在用羸弱蒼白的暴怒,掩飾那個木已成舟的結論。


    ……因為他被戳了最隱晦和致命的痛處。


    因為他之所以能拿到溫絮白的遺物,隻不過是緣於僥幸、緣於繼承順序、緣於他曾經最厭惡的婚約。


    緣於溫絮白在這場過於倉促的死亡中,沒來得及留下有效力的、可以被尋得並公正的,足夠明確的遺囑。


    因為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東西不過隻是他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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