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巨大的紙箱子, 從廉價屋搬到了小樓, 現在又從小樓搬了出來。月光手裏抱著幾個陶塤愛不釋手,魚悅蹲在那裏翻看著這些東西,以前他總是覺得這些東西占地方, 可是奶奶總是舍不得丟。現在的他看到這些東西,隻是覺得每一件都珍貴無比。


    “蕭克羌呢?”魚悅抬頭問羅寬。


    “蕭先生的家, 據說解封了。”羅寬回答。


    那件事情後,蕭克羌的家一直被政府封存著。魚悅點點頭, 四下看著, 街邊再次聚集了許多野貓,隻是那隻會開冰箱門的貓兒卻回不來了。


    “這裏很好,為什麽要拆了?”月光走過來問。


    “有些人, 想消滅一些證據, 想掩蓋一些東西。所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全部推翻。”魚悅笑了下, 再次蹲下, 認真地疊著幾件魚家奶奶的衣衫,抖擻間,一張存折掉到地上。魚悅楞了下,彎腰拾起那張存折,沒有多少錢, 但是幾乎每三天就有錢存進去。


    【悅兒媳婦錢】存折底部端正地這樣寫著。


    魚悅深深地呼吸了下,扭頭看著小樓,他走進去, 關起屋門。月光想跟進去,榔頭抓住他衝他搖頭。


    <a href="http:///"></a>


    時間慢慢過去,月光奇怪地摸著自己的眼角,那裏有許多淚水掉落。他摸著那裏問榔頭:“為什麽?”他從來沒哭過。


    “大概因為,他在哭吧。”榔頭挺難過,卻哭不出來,他從口袋裏拿出手帕認真地幫月光擦眼淚。


    “抱歉,我來晚了。”蕭克羌背著一個大背囊出現在眾人麵前,遠處,火警的聲音慢慢傳來。


    田葛驚訝地看著冒著黑煙的方向:“蕭克羌,你家著火了。”


    蕭克羌笑了下,一臉不在意:“恩,我知道,我燒的。”


    療養所晚飯桌,挺豐盛的一桌子菜。可惜有胃口的沒幾個人,除了腳底下那隻上躥下跳的貓咪,不停地哀求,喵嗚,喵嗚地叫著,好似受了多麽大的委屈一般。


    隨知暖小心地給大家添菜:“你們……怎麽了?”


    “沒事,吃飯。”魚悅笑了下,大口大口地開始吃東西。


    蕭克羌站起來:“我去……吸根煙。”他轉身離開了。


    漸漸地,老舊的東西,被生活消耗掉,並不是每次消耗都能帶來進步,老房子有時候,比人更加能叫人感受到親切感。


    大地再次抖動,又一棟回憶緩緩倒塌,消失……


    田葛的嘴唇抽動了幾下,他站起來:“我要請假……我想……去陪我妹妹住幾天。”


    魚悅點點頭,看著田葛離開。月光一直沒有說話,他的眼睛一直跟隨著大家的表情,他看著那些細微的,呈現不同痛苦的表情。短時間的人類生活,他漸漸地有了一些人類的脾性,他先學會的不是別的情感,卻是壓抑……


    “我要回去,你也陪我回去。”就連月光都沒發現,他的語氣裏竟然帶了屬於人類的命令式的語調。


    “好。”魚悅擦下嘴巴站起來,跟月光去了後院。


    榔頭埋頭吃飯,完全不看隨知暖納悶的表情。她還小,不知道大家失去了什麽,當然榔頭也不想把這樣的情緒添加在這個小姑娘身上,不快樂的人已經夠多的了。


    療養院的岩石附近,有非常不錯的海灘,沙子細膩,但是由於沒人再次養護,衝到岸上的死去的珊瑚還有貝殼堆積了許多。月光的腳踩在那些東西身上,並不覺得難受,很久沒下海的魚悅卻不習慣了。他走了幾步就覺得足心猶如針紮一般地刺痛。


    月光看下四周,彎腰抱起了他,緩緩地潛入大海,幸虧此時沒人,他們這種入海方式就像投海自殺的人一般。


    海底的壓力逐漸增大,魚悅慢慢地適應著,身上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當下到五十米左右,他拉下月光,不能再下去了,海水的壓力會再次撕裂傷口。月光點點頭,他擺動下尾巴,抱著魚悅緩緩地遊著,就像小時候,他抱著他在世界各地的大海流浪一般。他們遊了很遠,直到找到一塊□□的礁石,兩人坐在礁石上,看著入夜的海,並不覺得寂寞,陸地上所謂的寂寞情緒,不屬於他們。


    “我要走了。天亮的時候,有股激流會路過這裏去南方。”月光擺動尾巴,拍起一大片的水花。


    “不是明天嗎?”魚悅問。


    “那股激流會旅行很久,我想跟著它去找一下,也許很快就能找到呢。”月光不敢看魚悅的臉。


    “人魚,是不騙人的。”魚悅看著月光,眼睛依舊那麽亮。


    月光調整下呼吸,緩緩回頭,抱住魚悅,他親吻著魚悅眉心的紅痣,喃喃地說:“早一天去,就能早一天回來,回來,帶你離開那個不愉快的地方,我在那裏無法保護你,我很生氣。以前我懂你,可是現在,你的心裏住了好幾個你,我要去找到恚石,然後再帶著你,離開那些對你不好的人,叫你流水的人。”


    魚悅突然笑了,他趴在月光的肩膀上渾身抖動:“傻月光,那個不叫流水,那個叫流淚。”


    “流淚是一種,不好的情緒。我不會。”月光確定。


    魚悅仰頭看著他:“你會啊,你隻是不知道,以前我們找到人魚遺跡的時候,你哭了,那個時候……你在海裏,所以,眼淚看不到,但是我就是知道啊,月光哭了,很傷心。”


    “是嗎?”月光遲疑了下,摸下眼角。


    “我今天的感情,和月光看到人魚城的殘骸的情緒是相同的,很難過,很痛苦,因為……再也見不到了。”魚悅慢慢地解釋著。


    海麵上,一陣風緩緩地吹來,熟悉海麵天氣的他們都清楚,那股暗流就要來了。


    “不要再受傷。”月光遲疑了下,終於在短暫的寂靜後開口。


    “恩,我盡量。”魚悅不會對月光說謊,他盡量保護自己,但是可以預見的是,前路會崎嶇萬分。


    “人魚是悲哀的物種。”月光突然說。


    魚悅奇怪地看著他。


    “傳說,在很久的古代,大海劃分區域。那個時候,有許多傳說中的物種存活,海妖、水精靈……那個時候,統治大海的神說,這些物種必須拿一種感情去換居住地,於是,海妖用憤怒換了一塊地,水精靈用悲哀換了居住地。而人魚的祖先用親情換了居住地。當時,人魚的居住地是最大的,在海洋的最深處,後來又過來許多年,海妖消失了,沒有憤怒的生活過於平淡;接著水精靈也放棄了生命,沒有悲哀就沒有快樂。隻有人魚活了下來,寂寞的活著,一代又一代。大家各自獨立著在海洋的每個角落。帶著可悲的記號。記號消失,親人故去,看不到……就不會去想,這是人魚。”


    月光很少這樣大篇大篇地說話。


    魚悅握著他的手:“隻是傳說,一千年後,我們也是傳說的。”


    “好不容易,我有了你,這份親情,這份所有人魚都無法享受到的情感,我享受到了,我是多麽幸運,所以,你給了我,就不要令我失去,魚悅不是人類了,你知道嗎?你是我的,我的……”


    月光仔細的找著適合的詞匯。


    “它來了。”魚悅感受到了腳下的震動,海底一百米左右的深處,有一股流浪了幾千年的激流。


    “現在,有許多你珍惜的人了,我安心了很多。這次我離開,除了恚石,我會找一塊我們未來的棲息地,你不要再擔心我找不到你(月光摸下魚悅的眉心),有這個守護,還有那個人魚記號,你就是把自己埋起來,我都能找到你,所以,盡管去吧,找到你快樂,用你的方式找到你的快樂。”


    魚悅坐在礁石上,腳下一百米以下的深層,有一股流浪經年的激流,它來了,又走了,帶走了月光……帶走了……


    魚悅整整坐了一夜,當黎明的太陽溫暖地照耀在他身上時,榔頭開著快艇在海麵整整找了他一夜。魚悅回頭,榔頭丟給他一瓶酒。


    “你怎麽找到我的?”魚悅接過酒有些驚訝地問。


    榔頭伸出手,那對叮當作響的人魚記號露在陽光下閃光。


    “你找了很久?”魚悅喝了兩口酒,驅散了一夜的寒氣和寂寞。


    “一整夜。”榔頭小心地把船靠過去,伸出手……


    魚悅遲疑了下,把手遞給榔頭。海風吹得快艇一直在搖晃著,榔頭的手很大,很有力,很穩當。


    “你不是傷還沒好嗎?”魚悅覺得,這人開一晚上快艇,簡直不可思議。


    榔頭靈活地轉舵,此刻,激流帶來的海風還留了一些,海風擊打浪花,小艇被甩得很高,又重重地丟下。榔頭一臉得意的笑容,他開了一會後咧著嘴巴對著海風喊:“其實……我那是裝的!啊!”


    魚悅哈哈大笑,靠著後座仰頭喝酒。此刻月光還沒走遠,他能感覺得到。


    田葛怒氣衝衝地站在療養院的海灘。這裏是個簡單的小碼頭,廢棄了很久,碼頭的木料發著嘎噠噠的□□聲,放佛隨時會斷裂一般,田葛站在這裏很久了,從榔頭偷了了小艇開出去,他就站在這裏等待著。


    蕭克羌叼著香煙,坐在一邊的礁石上:“回去吧,他們沒事的,你忘記了嗎?那兩個人是怪物啊!”


    “你怎麽不回去?”田葛撇了他一眼。


    “哦,我喜歡吹風。”蕭克羌扭頭看一邊。


    海麵上,馬達聲,榔頭的鬼叫聲由遠而近,蕭克羌衝著大海吐了一口唾沫:“媽的,可算是回來了。”接著他身體放鬆,賴在了礁石上。


    接過榔頭丟過來的纜繩,田葛眼神怒氣衝衝地盯著兩個失蹤一夜的人,他覺得凍了一夜,他有權利要個解釋。


    “哦,我們買飛機票去了。”榔頭說完蹦到岸上。


    田葛楞了下:“買飛機票幹嗎?”


    “h城市,離白水城不遠。”魚悅回答。


    “月光呢?”田葛看著空蕩蕩的快艇。


    魚悅的眼神暗淡了下:“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麽事情,我們比誰都清楚,我不想被月光看到,不想他參與進來,我不想那些血汙玷汙了他。”


    蕭克羌歎息了下,無奈地笑笑:“也是,那樣的人,實在不適合。他離開,是好事。”


    從這一刻開始,再沒人去問魚悅,那個人去哪裏了,他到底是誰,魚悅不說,他們就永遠不會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樂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老草吃嫩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老草吃嫩牛並收藏樂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