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來過這裏,短暫地停駐,留下一點痕跡,又離開,於是往後滄海桑田,再?也找不到風來過的痕跡——世事?本就該如此。


    背道而馳,誰也不意?外。


    靈識戒裏的觸手輕輕敲了?敲,發出細微的輕響。


    曲硯濃低下頭。


    “風會遇到鈴鐺。”漆黑纖細的觸手慢慢地寫?,“鈴鐺需要風。”


    第81章 明鏡台(八)


    “請問, 你們之中有人認識我嗎?”


    身後忽然有人開口,申少揚一點察覺也沒有,驚得猛然回過身, 照麵是一張熟悉的娃娃臉。


    藍衣水袖,恰如青空的一抹淺色, 三分溫柔,十分愁緒。


    原來這麽一張精致秀麗的娃娃臉, 也能有這麽多種不同的情?致。


    申少揚啞了,撓撓頭,對著娃娃臉少女憋了半天, 問後者, “你是根據衣服換氣質的嗎?”


    “啊?”娃娃臉少女懵了。


    申少揚話還沒說完,富泱就給了他?一肘,頓時?老實了,呲牙咧嘴地?尷尬一笑,“沒什麽沒什麽。”


    娃娃臉少女兩道秀氣的柳葉眉向下微垮, 其實她五官沒做什麽誇張的表情?,但莫名就有一種哀婉愁緒,“好吧。”


    雖然說著“好吧”,但眼角眉梢無處不寫著“不好”。


    申少揚都搞不明白她為什麽就不開心了,慌慌張張, “呃,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呃, 我可能是故意的, 但我沒有想冒犯你……當然我知道冒犯不冒犯取決於被冒犯者,我不是想狡辯的意思……”


    娃娃臉少女捧著冰飲的手?微微地?收緊了, 哀愁更甚,但很?勉強地?勾起唇角朝申少揚笑了一下,“沒關係。”


    申少揚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再道個歉。


    “就你是故意的,也沒有關係。”娃娃臉少女語調哀婉,輕輕地?說,“我讓你感到?奇怪了,你說什麽都很?正常。”


    申少揚總覺得這話聽起來不太對味,抬起頭,三個小夥伴都看著他?,祝靈犀皺眉,富泱挑眉,戚楓更是欲言又止,有點譴責地?看著他?——看看他?口無遮攔,把人家欺負成什麽樣了?


    “我不是、我沒有——”申少揚急得跳起來,“哎呀,你這個人怎麽回事?我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吧?”


    娃娃臉少女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她低著頭,聲音輕如遊絲,“是的,確實不是什麽過分的話,對不起。”


    祝靈犀三人以目相視,滿滿不讚成地?看向申少揚。


    “哎,不是——怎麽變成你和我道歉了?”申少揚張口結舌。


    “那我不說了。”娃娃臉少女語氣溫馴。


    申少揚像是當場咽下一口黃連,張張嘴就是說不出話。


    明明娃娃臉少女一直在退讓道歉,可他?怎麽就覺得憋屈委屈的是他?自己呢?


    “你是不是故意的?”他?忍不住問。


    娃娃臉少女抬起頭,疑惑地?望著他?,像是想不通他?究竟在問什麽。


    等?到?她想通了,抿唇,斂眉,神?色克製而隱忍,“我理解你心裏不高興,你說我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隻是順口說出來了,我不該在意,也不該問的。”


    申少揚閉嘴。


    他?就想不明白,怎麽娃娃臉少女說的話聽起來都這麽怪呢?


    富泱已經回過味了,嘖嘖驚歎,胳膊肘搭上?申少揚的肩膀,“申老板,你現在是不是感覺自己很?無辜、很?茫然,感覺自己被暗算了,但是一細想又覺得對方什麽也沒幹,於是憋屈中還帶著不知所措?”


    申少揚沉痛點頭。


    他?還從來沒見過娃娃臉少女這樣的,先前在艦船上?的時?候,她雖然也很?神?秘,但至少他?和她能正常說話。


    “我見過這種事。”富泱了然地?說,“在四?方盟,見過兩回,起初大家都覺得一方被逼得很?慘、另一方咄咄逼人,同情?前者,直到?後一方作出反應,局勢立刻反轉。”


    申少揚立刻虛心求教,“他?們遇到?這種事是怎麽做的?”


    “大長老是直接把人給暴揍了一頓。”富泱簡潔地?說,“當時?四?方盟各處代銷英才頒獎典上?,大長老應邀致辭,直接當著大家的麵把司儀給打了。”


    四?方盟的大長老蔣蘭時?,在整個五域都極有名,四?方盟大小事務一把抓,與季頌危淵源極深,是從四?方盟還叫“四?方聚義盟”的時?候走下來的元老,深得季頌危的信任。


    由於季頌危隻管做生意,從來不打理具體?事務,蔣蘭時?在四?方盟的權勢甚至還要高過季頌危。


    大長老蔣蘭時?在五域中最出名的,就是她處理大小事務時?冷靜沉穩的氣度,以及她一言不合就動手?、從來不管對方是誰的脾氣。


    據傳聞,就連修為化神?的季頌危也常常會被她暴揍,根本不敢還手?。


    申少揚瞠目——就算隱隱約約覺得怪怪的、不對味,那他?也不能把娃娃臉少女給打了呀!


    更何況……娃娃臉少女跳下艦船,落入虛空動蕩的南溟,居然還能獨自生還,安然無恙地?出現在碼頭,這是他?能打得過的存在嗎?


    “也沒那麽嚴重吧。”他?含含糊糊,“那另一次是怎麽樣?”


    富泱像是早知他?不會選第一種。


    他?揚起唇角,爽氣一笑,“你給她跪下吧。”


    申少揚呆住。


    “什麽?”他?懷疑自己的耳朵。


    富泱猶自說著,“我們四?方盟的總協理院院使有一次遇到?特別難纏的客人找上?門訛清靜鈔,對方特別會引導過路人的情?緒,搞得周圍群情?激憤,我們院使二話不說,就直接給對方跪下了。”


    四?方盟的總協理院統籌了宗門內絕大多數生意的雜務,諸如收容訂單憑據、聯絡提貨收款、出事後安撫客人情?緒的事務,全都交給總協理院,堪稱是四?方盟頭號受氣包。


    據說,總協理院也是四?方盟內人員變更最頻繁的地?方。


    富泱看起來極可靠,一本正經,“按照院使的經驗,你隻要一跪,大家立馬就覺得你挺慘了。”


    申少揚聽得目瞪口呆,下意識問,“對方到?底是想訛多少清靜鈔,值得你們院使這樣啊?”


    富泱回答:“兩千銖清靜鈔。”


    申少揚:“……”


    他?隱約記得當初富泱在鎮冥關裏推銷的紫金礦都要三千銖一斤。


    不是很?懂你們四?方盟。


    申少揚和富泱都沉默了,娃娃臉少女卻哀哀地?歎了口氣,明明被眼前的兩個男修揣測成故意刁難,卻一點都不生氣,隻是語調帶著淡淡的悵惘和哀愁,“我不是想訛你的錢,我也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我隻是想來問問你們剛才在艦船上?看我,是不是認識我?”娃娃臉少女抬眸,幾?人猜發現她眼眸如煙色,很?淺淡,看誰都有幾?分悲憫,好似在同情?憐愛注目之人,又好像不是對著他?們,“如今看來,大約確實是認識的吧。”


    “人生隻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她不知怎麽的感慨,垂眸輕歎,鬢邊細碎青絲在風裏輕輕拂動,整個人便似三春過盡的花枝,說不出的愁苦蕭瑟。


    申少揚和同伴們麵麵相覷。


    ……怎麽好好的,他?們就聽不懂她在講什麽了?


    在艦船上?也不這樣啊!


    曲硯濃忍笑忍得很?辛苦,到?此時?實在是沒忍住,唇邊笑意藏也藏不住。


    她可以作證,眼前這個人真的不是故意擠兌申少揚、讓路人譴責申少揚的,那每一句聽起來愁苦自憐的話,全都是真心的。


    隻不過,一不小心就造成了擠兌人的效果。


    ——極為顯著。


    “你和之前在艦船上?差別怎麽這麽大啊?”申少揚想不通,又想起仙君和這個娃娃臉少女似乎是認識的,轉過頭求助般看向曲硯濃。


    誰料,娃娃臉少女微微蹙起纖細的眉毛,不解地?望著他?,“艦船?我從來沒坐過艦船。”


    “我修行二十餘載,一直待在玄霖域,從來沒離開過。”


    申少揚四?人一起皺起了眉毛。


    “你不記得了?”祝靈犀蹙眉問。


    娃娃臉少女疑惑地?望向這個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修,“我記得什麽?如果你們說的是剛才在艦船上?看到?我,那也就隻有一眼吧?可你們當時?的樣子,好像不是第一次見我。”


    祝靈犀聽到?這裏,忍不住深深看了申少揚一眼:要不是後者忽然拉著她蹲下,他?們也不會暴露得那麽明顯。


    “你的意思是,你有完整的二十多年的記憶,卻不記得我們,而且記得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玄霖域,是這樣嗎?”祝靈犀很?嚴肅地?問娃娃臉少女,“那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明明不認識我們,卻隻因船上?的一瞥,就特意來找我們?”


    正常人是不會這麽麻煩的吧?


    娃娃臉少女很?奇怪地?看了祝靈犀一眼,大約是想不通後者為什麽會問出“擁有完整的二十多年的記憶”這種古怪的問題,難道誰還能沒有嗎?


    “我當然是有的。”娃娃臉少女輕聲說,“雖然我沒見過你們,但我卻不覺得你們大約是認識我,而且對我還有一些關注,所以我決定來找你們,看看你們是否有事找我。”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她淡淡哀愁,“我們是彼此的過客,不記得很?正常。”


    申少揚不太看書,論起各種典籍和雜書,他?遠遠比不上?富泱、祝靈犀和戚楓這些備考大宗門的修士,包括娃娃臉少女吟誦的這幾?句詩他?也都沒聽說過,但他?總覺得……


    ——這些詩句不是用在這裏的吧?


    越是不夠了解,就越不敢直言指出對方的錯謬,申少揚想了又想,在心裏反複琢磨,也沒好意思開口直接說娃娃臉少女是亂用,看看身邊同伴的表情?,好像也都神?色如常,沒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的樣子,嘀咕半天,一句話也沒說。


    ……也許是他?書讀的少沒聽懂,娃娃臉少女說得就是對的呢?


    曲硯濃一撇唇,無聲一笑。


    這回又輪到?傷春悲秋但沒什麽文化的這個了?


    “你現在叫什麽?”她終於開口,望著娃娃臉少女,似乎一點也不打算追究後者身上?那種離奇而古怪的際遇。


    艦船上?短暫相見,終結於娃娃臉少女的舍身一躍,再相見時?已是截然不同的性?情?,對方還聲稱過去二十多年的記憶裏從來沒見過他?們,也沒做過銀脊艦船,這些她都不好奇、不追問、不探究。


    就好像這是世上?最正常不過的事,而她早已習以為常,隻在別後重逢的那一麵,平靜無波地?問一句——你現在叫什麽?


    申少揚恍然望向她,若有所思。


    說起來,艦船上?,他?們好像從來沒問過娃娃臉少女的名字,倘若說他?是真的沒想到?,那仙君究竟是因為從前就知道,還是因為……沒有必要問?


    這短暫的相識與別離,就如映在書頁上?的天光雲影,轉瞬便消逝,再不會有完全相同的人了。


    祝靈犀和他?對視一眼,難得心裏想的是完全相同的事:這麽說來,娃娃臉少女的身份,就有點神?秘不凡了啊。


    能讓仙君認識、能在虛空侵蝕的南溟生還,還時?不時?性?情?大變、記憶更改並讓仙君了然此事,這得是什麽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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