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懸天,天穹微雲一朵,風亦是熱。


    樹影漏下的一抹光輝隨風閃動。


    她雙目如水,長睫輕閃,努力想著還有什麽沒說的。


    身邊的男子靜聽,偶爾會抬首望去,並未嘲笑她的異想。


    這些日子在他身邊,如兄長般的照拂,葉淺夕又回到了幼年的活潑,十八歲的少女本就該如此。


    他體貼地為其遞出幾枚紅色漿果以解渴,她拒絕獨食後隻得與她分享。


    葉淺夕不自覺地說了一大堆風息竹身上的優點,又表達了自己不會受禮教約束的想法,且決不允許一夫多妻。


    半柱香後,她一本正經地做了最後總結:“最重要的是,不能是皇家和官家,哪怕陛下賜婚我也絕不答應。”


    身邊那人唇角上揚,認真咀嚼她說的每一個字,眉頭卻鎖得越來越深。


    直至聽到那最後一句,本就黯淡的眼神又暗下幾分。


    無論哪一條自己好似都不符合,很快,他將那本不該升起的念頭拋卻腦後。


    自己與她永遠是不可能的,他咽下苦澀,輕聲祝願:“阿月還小,必然會尋得如意郎君。”


    他並未注意到話音落時,少女眼中閃過的一抹失落,但她仍是故作開心道:“但願吧!”


    如此回答他失落又放心。


    枝葉茂密的酷熱樹傘下,二人並排而坐,卻隔著些距離。


    各自心中的幾重憂思,使得那份涼意低過夏日盛暑。


    “那你呢?”葉淺夕低垂著眼眸,捏住墨魚滑溜的蛇身,阻止它逃跑,忐忑道:“你對未來夫人可有要求?”


    風息竹側過臉去,久久注視,女子的芙蓉麵頰印在他暗流湧動的深眸中,那眼尾的火紅如烙印刻入一汪深情。


    忽而,目中的悲涼化作扯不開的柔情,他轉而目視前方,唇角微彎期待卻又絕望:“我隻願,未來夫人是我眼中之人。”


    這一句好似映照方才她所說,不知她能懂幾分。


    他轉首深望她一眼,“唯願一生一世為一人,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不知怎的,他還是將這一句最想說給她的話說出來。


    葉淺夕明白了,他想娶他心儀之人,可卻不是自己,否則怎會不表明心意。


    她從沒有這樣失望過,忍不住又問:“所以,你有心儀之人麽?”


    久違的沉默後,他開口:“暫無,身在江湖,難能由己。”


    這一句試探,她不知該高興還是失落,慶幸他暫無意中人,又遺憾他對自己的心意。


    在她恍神時墨魚終於掙脫束縛,竄入草叢不見蹤影。


    葉淺夕像是明白了什麽。


    雲淡月-風息竹,‘月隱修竹’。


    她用餘下的那一截簪子匆匆寫下這幾字,在他發現前又匆匆擦去。


    “息竹,若是我們出不去,該如何呢?”


    她還有許多事沒做,還要去找爹爹,還有自己苦苦攢了多年的銀子。


    嫁到顧家兩年節儉慣了,以致離開後還未來得及享受,就這麽死在瘴氣遍地的迷霧鬼林實在憋屈。


    一片沉寂後,他才道:“阿月,你真的很想離開嗎?”


    她轉頭:“是啊。”雖然回去會麵臨許多麻煩,但她現在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她怎知,身邊人隻想與她再多待得久一些。


    困在此處是他這一生也無法奢望的生活,隻是苦了她。


    “在這裏著實委屈了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在這裏是艱苦了些,且早晚瘴氣彌漫,不小心便會中毒,但生活還算不錯。


    她將腳下重新寫的字默默踩住,雙手趴在膝蓋上枕著下頜,回憶起這些日子的歡樂。


    山間林野遍地是她的足跡,她常去望不到邊際的山坡摘花撲蝶,又去冰涼解暑的溪邊捉魚,帶著墨魚去樹梢看鳥,坐在墜崖的地方發呆…


    盼日落日升,朝霞變暮雲。


    而他一直在身後默默看著。


    那眉彎楊柳,臉綻芙蓉的女子奔於高至腰際的百花叢中,舞動著簡陋的竹編小簍,比飛舞在花叢的蝴蝶更讓人心動。


    在她身邊靜享發絲拂來的淡淡清香,比叮鈴的小溪讓人舒適,世間萬物不及他眼中停留的一抹倩影…


    這一切,離開上京後,便隻能活在記憶中。


    她發現了不少藥材是外界沒有或是已經被挖去的藥材,拉著他一同采藥。


    風息竹還會故意裝作不知,她便充當起師父,有時她會想,他比柳清婉聰明很多,一下便能記住。


    他治好了自己的暈血症,自己的毒,她欠他太多。


    想到這裏她突然覺得,這一生的快樂時光也不及這幾日多。


    葉淺夕忽然的情緒低落,讓他回錯了意。


    男子伸手在距離一丈外的空中輕輕撫著她側顏的輪廓,想到日後便不會再有交集,他想盡量讓她開心。


    忽而他的目光被遠處一抹暗影吸引,那是他的暗衛。


    這些日子他不願讓葉淺夕陪他涉險,因此去探路時都在不遠處,而並留下不少印記。


    晝夜變換時這迷霧鬼林的印記便會消失,而今…


    他喉中一堵,艱難道:“阿月,我們很快…”


    “息竹,若是不能出去,你可以和我成婚麽?”


    二人幾乎同時說出口,隻是葉淺夕的語速稍快些。


    她說完便將頭埋進膝蓋裏,小聲道:“反正你也沒有意中人…”


    她這一生任性也就這一回,她不想在這世界孤零零地死去,“若是不能離開,就挖個大一點的墓穴躺在一起,黃泉路上也不至於孤單,若是我們離開了,就當,就當沒這回事…”


    若是真的出去了,他離開她也不會攔著,總是她這一生不會嫁人了,她不想留下遺憾。


    墨魚不知從哪裏鑽出,扭動著細條的身形爬上正在發愣的男子肩頭。


    長長的信子險些觸碰到他冷俊的麵容。


    一句未答讓葉淺夕頓時尷尬無比,她頂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目視前方,“這裏太熱我先去溪邊。”


    說著她不等他回複便匆匆起身,走了幾步又嫌太慢,索性施展輕功飛速離開。


    她的古靈精怪風息竹自小便見識過,方才她說了什麽?


    那幾個字比六月酷暑還要燙人。


    他起身負手在身後擺了擺手掌,示意那人離去。


    若是能與她在一處哪怕隻有一日,亦是他連夢中也不敢有的。


    如今,他心中那不切實際的念頭正瘋狂湧出。


    他想隻與她再多待一日,一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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