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薛懷迎上瑛瑛濕漉漉如小鹿般的純澈目光後,他才徹底地拋下了九轉八彎的說話方式,直截了當地告訴瑛瑛:“此番前去江南,我無法保證自己的安危,更無法保護你。”


    這一回,他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前去江南,那民不聊生、餓殍遍地的景象定會出現在他的禦狀之中,不是他死,就是貪官們亡。


    薛懷將話說的如此直白,瑛瑛卻也隻是愣了一息,隨後便道:“妾身不怕。”


    她哪裏是真的不怕,隻是握在她手裏的砝碼太少,她不敢去賭這幾個月的光陰後會發生何事,便隻能拿著自己的性命去豪賭一場。


    瑛瑛眼波流轉地思忖時,倏地明白了今夜薛懷為何會對柔嘉公主如此冷淡。


    原來如此。


    因他要去江南辦如此艱險的差事,他是怕自己出了什麽不測,柔嘉公主會為他痛苦一生吧?


    長痛不如短痛,倒不如用她做幌子斷了柔嘉公主的念想。


    如此情深意重,著實是讓瑛瑛心酸不已。


    這下她愈發堅定了要跟著薛懷去江南的決心。


    薛懷瞥了好幾眼瑛瑛,見她眸色堅定地望著自己,當下便苦笑一聲道:“瑛瑛,聽話。”


    瑛瑛卻是不肯,隻道:“我想陪著夫君去江南。”


    趁著薛懷還沒有機會拿出那一紙“約法三章”,她定要想法設法地與他有了夫妻之實才是。


    薛懷不語。


    屋內影影綽綽的燭火遮住了瑛瑛的視線,讓她瞧不真切薛懷臉上的神色。


    不知他是惱怒,還是不悅。


    所以她便先發製人道:“夫君可是嫌妾身沒用,隻把妾身當成了累贅,這才不願意帶妾身前去江南?”


    瑛瑛楚楚可憐地望向薛懷,再度用眼淚當做自己的武器,她預料著今夜是一場硬仗,隻是眼淚恐怕並不能打動薛懷的心。


    可與她相對而坐的薛懷心裏卻瀲灩著絲絲縷縷的波瀾。


    頃刻間,他甚至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心緒,或是因瑛瑛堅持要陪他去江南而生出的感動,或是因怕她事涉艱難的為難。


    總之,不是惱怒也不是不悅。


    薛懷沒有把瑛瑛當成累贅。


    他隻是想讓她安安穩穩地待在京城裏。


    思忖再三之後,薛懷欲苦口婆心地再勸上瑛瑛一番。


    卻不料瑛瑛噙著淚眼先聲奪人道:“妾身也是為了母親的心願,夫君若是實在不願意帶妾身去江南……”


    薛懷抬眸,等著瑛瑛的下文。


    卻見方才還淚意斑斑的瑛瑛立時赧然地開口道:


    “子嗣一事最為要緊,非但是母親著急,連妾身心裏也過意不去。”


    “夫君若是實在不願,那便請您在趕赴江南之前,與妾身行圓房一事。”


    第13章 大婚第三十八日


    瑛瑛幾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才敢開口對薛懷說出這樣離經叛道、大膽熱切的話語。


    隻是話說出口的一刹那,她便陷於深深的赧然之中,勉力壓著窘意,才敢抬頭迎上薛懷的目光。


    薛懷好似也被瑛瑛的話語震爍的許久不曾回過神來。


    “圓房”二字代表的不隻是顛鸞倒鳳的情.愛之事,更是兩情相悅之人心貼著心的證據。


    他與瑛瑛不過是姻緣巧合才湊成的一對夫妻,並無半分情愛可言,如何能水到渠成地行圓房之事?


    瑛瑛貌美靈秀,性子時而活潑開朗,時而又怯懦膽小,並不會像天邊的霞光一般可望而不可即,隻像俗世間的仙靈一般多了幾分煙火之氣。


    說真心話,薛懷並不厭惡瑛瑛。


    可若要攀扯到“心愛”一詞,也實在是過於牽強了一些。


    薛懷雖沒有尋到合適的機會將“約法三章”交給瑛瑛,可他心裏仍是打算與瑛瑛做一對“相敬如冰”的夫妻。


    在細枝末節的小事裏,薛懷會給予瑛瑛正妻該有的尊重。


    除此以外,他別無他想。


    更不想汙了瑛瑛的清白,阻了她將來和離後再嫁一事。


    薛懷一生之誌在於利國為民,前有湍急水患禍害民生安業,後有國之蛀蟲貪汙賑災之銀。


    兩者皆是薛懷的心腹大患,他的一顆心被這兩件事填斥得滿滿當當,哪裏有心思去思索什麽男女之情?


    退一萬步說,他此番趕赴江南艱難頗多,生死無法預料。若是他當真死在了江南,死在了查貪.汙銀兩的路上,瑛瑛大可不必替他守節。


    反複思忖之後,薛懷那一抹羞紅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肅正般的清明,他說:“瑛瑛,圓房一事不急於一時。”


    薛懷想,自己也並非是無心無愛的聖人,在初初聽得瑛瑛說要“圓房”一話後,他心裏也拂起了那麽一點悸動。


    美色坐於前,瑛瑛一雙含情脈脈的眸子裏盈著含苞待放的荷蓮一般的明豔。


    若是再多瞧上幾眼,隻怕他也會胡思亂想起來。


    薛懷修長的指節叩在黃梨木桌案之上,細微的韻律與他心跳的律動融為一體。


    瑛瑛早知曉薛懷不會輕易同意此事。


    可如今親耳聽到了薛懷的回答,失落從四麵八方向她席卷而來,將她整個人裹的猶如丟了魂一般。


    “我知曉了。”瑛瑛的大膽到此為之,今日她與薛懷的對話已然不歡而散。


    薛懷瞧著她儼然塌陷下去的背影,頓了幾頓,卻仍是沒有開口喚住她。


    燭火搖曳,薛懷便目送著瑛瑛走到了內寢的架子床旁,褪下薄如蟬翼般的寢衣,躺進了被衾之中。


    此刻的瑛瑛並不知曉身後薛懷的目光牢牢地匯聚在她身上,她慣常不愛穿寢衣,隻愛穿滑膩如雲錦般的肚兜安睡。


    她褪下寢衣的動作利落也不拖泥帶水,恰好能讓薛懷瞧見她瑩白婀娜的背部肌膚。


    豔色如煙。


    燙的薛懷飛快地收回了目光,輾轉反側了一個時辰才堪堪入睡。


    臨睡前,瑛瑛頗為沮喪。


    她仔細思索了一番,心裏認定了薛懷拒絕與她圓房的理由是因為柔嘉公主。


    薛懷要去江南辦差,此行生死未卜,為了不讓心愛之人為他守節傷心,他選擇快刀斬亂麻斷了柔嘉公主所有的念想。


    如此情深,故而不願意與旁的女子共赴雲雨。


    成親近四十日,瑛瑛日日與薛懷相伴,本以為朝夕相處的溫情總能叩開了他的心門,或是往心口的方向走近了兩步,卻不想還是做無用功。


    是了。


    薛懷本就是心性堅韌之人,最不好打動。


    她不可沮喪退卻。


    瑛瑛堅信,早晚有一日她能與薛懷成為真正的夫妻,或讓薛懷為她神魂顛倒才是。


    *


    薛懷前去江南辦差的日子定在十日後。


    龐氏特地帶了瑛瑛去普濟寺會薛懷求了平安符,瑛瑛在佛祖跟前跪得無比虔誠,心裏隻盼著薛懷能平安歸來、最好是能把她也帶去江南。


    見瑛瑛如此誠心地為薛懷祈福,龐氏心裏也十分熨帖。回府的路上更是細致地詢問薛懷為何不願意帶瑛瑛去江南一事。


    瑛瑛哭喪著臉道:“不管兒媳怎麽相求,夫君都不願意,兒媳也沒了辦法。”


    龐氏笑著拍了拍瑛瑛的手背,隻道:“我的兒,你哪裏鬥的過那個悶葫蘆。母親隻問你一句,此番趕赴江南多有險難,你可是真心願意陪懷哥兒一同前去。”


    龐氏的目光如鋒芒畢露的刀鋸,望向瑛瑛眼底時卷起幾分審視的旋風。


    瑛瑛隻愣了一息,便恭聲答道:“回母親的話,兒媳雖愚笨,卻也明白女子出嫁後便要以夫為天的道理,夫君去哪兒,兒媳便願意與他同去。”


    龐氏嘴角的笑意愈發深邃了幾分:“你放心吧,我總有法子讓懷哥兒點了頭才是。”


    *


    今日對薛懷來說也是個極為難忘的日子。


    他在翰林院當差兩年,頭一次在寮間裏當值時犯起了馬虎眼,卷宗抄錯了一行,這一頁便都無法征用。


    院正劉方正巧撞見這一幕,便笑著對薛懷說:“日日上值五個時辰,你恨不得連口水都不喝,便是鐵打的人也有疏漏的時候,你也別太嚴以律己了。”


    薛懷被他苦勸一番,這才拿起了桌案上的一本治水古籍翻閱了起來。


    劉方苦笑道:“你這人,連休息的時候都要查閱古籍嗎?就因為你這號人物,外頭的人可都在說我們翰林院苛待文官呢。”


    薛懷被他的目光盯著如芒在背,實在沒了法子,這才尋了本遊記出來略看了幾頁。


    那劉方離去之後,薛懷索性把遊記和古籍都擱在了一旁,因今日心緒格外難安,他索性將昨日睡前便想好的“新約法三章”寫了出來。


    這頭一條從“不圓房”改成了“不幹涉彼此的私事”,例如薛懷要去江南辦差,瑛瑛就該安安穩穩地待在京城才是。


    第二條從“相敬如冰”改成了“相敬如賓”。


    至於為何這樣改動,薛懷一時半會兒也拿不準主意,隻能歸咎於“相敬如冰”這四個字太難聽了一些,也怕傷了瑛瑛的心。


    這三條則從“擇日和離”改成了“若瑛瑛想要和離,薛懷便贈其黃金千兩為嫁妝”。


    第14章 大婚第三十八日


    下值回府之後,龐氏身邊的朱嬤嬤便候在了影壁旁,遙遙地瞧見了長身玉立而來的薛懷,便笑著道:“世子爺終於回來了,太太在霽雲院等著您呢。”


    這兩日薛懷有意躲著龐氏,隻生怕她會些迫著薛懷把瑛瑛帶去江南。


    隻是今日朱嬤嬤選擇在影壁處守株待兔,他實在沒了推脫的餘地。


    片刻後,薛懷邁進霽雲院的正屋,一進屋便瞧見了坐在上首紫檀木扶手椅裏的龐氏,瑛瑛與龐世薇一左一右地侍立在她身旁。


    三人正在和顏悅色地說笑。


    薛懷的出現打斷了這般和諧的氛圍,龐世薇率先垂下了杏眸,不等龐氏發話便以身子不適為理由匆匆離開了正屋。


    瑛瑛見狀也是無奈一笑,私心裏覺得這位表妹直率的行徑裏透著幾分別扭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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