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蕪。”


    噩夢一般的聲音響起時,薑蕪的表情愣住了,身體下意識就開?始顫抖。


    她緩慢回過頭。


    帶著一身的煞氣男人,目光淩厲地看過來,他的存在本身就宛若一把劍,劈碎了這一片祥和。


    他走過來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薑蕪的心上。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薑蕪心裏拚命地呐喊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當她倉惶地想要逃到梁謙那邊時,剛轉身,就被男人從身後緊緊抱住。


    他的手橫過薑蕪的胸前,將她緊緊禁錮在自己的懷裏。楚淩太?高?了,這樣的姿勢,讓他的氣息完完全全將女人籠罩著。


    “要去哪裏?”


    因為趴在薑蕪的肩上,他的聲音就在薑蕪的耳邊響著。


    薑蕪抖得更?厲害了。


    楚淩從她的肩上抬起頭,順著她的目光,一起往那邊看。


    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真幸福,是不是?”男人是問句,可話裏,都是掩飾不住的陰鷙。


    薑蕪拚命地搖頭,眼淚又開?始沒有出息地在眼眶裏打轉,她什麽也做不了,她想求楚淩,不要傷害他們。


    不要傷害她的家人。


    一隻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薑蕪的眼前一片漆黑,淚水順著男人的指縫流下,她再次聽?到了楚淩在自己耳邊的聲音。


    “阿蕪,”他在叫她,那聲音,就像是他也要哭了,“可是,我們也幸福過是不是?”


    楚淩的手不知什麽時候放下了。


    薑蕪抬頭看過去,麵?前的畫麵?已經變了。


    她看到了自己是怎樣全心全意地去愛另一個人,去依賴那個人。她看到男人是怎樣十年如一日地嗬護著自己,他眼裏的愛,在日複一日中沉澱得越發濃厚。


    她還看見了他們的兒女。


    “阿蕪,別看他,”耳邊是楚淩命令的聲音,像魔咒一般,“別想他,別念著他了。”


    半晌,他抓住薑蕪垂在身側的一隻手,命令也全成了哀求。


    “選擇我吧,我會?讓你幸福的,念茵和阿燁,都在等你。”


    低沉的聲音仿佛是在蠱惑,那是他極盡全力的引誘。


    不要,薑蕪拚命搖頭,她不要。


    她要她的明珠。


    她要梁謙。


    她自私又寡情,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那個給了她所有想要的尊重、愛護的男人,她也想要回以自己的所有。


    若是……若是他和明珠真的都不在了,倒不如……


    薑蕪的念頭還沒想完,另一隻手突然被牽住了。


    她一愣,轉頭看過去,身側站著的是她的梁謙。


    男人還是十二年前的那副模樣,眼中帶情,嘴角含笑?。


    “阿蕪。”


    那包容一切如水般的溫柔,是楚淩唯獨怎麽也學不來的。薑蕪隻需要聽?一聲,眼眶裏的淚,就已經是潸然落下。


    “梁謙,對不起,對不起啊!”她哭著道歉,“我把你忘了,我把我們的明珠忘了。”


    心口的絞痛讓她幾乎直不起身子?:“我怎麽能?忘記呢?”


    在他因為自己丟掉性命的時候,在他們的女兒生?死未卜的時候,自己卻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來自仇人的快樂。


    為仇人生?下孩子?。


    梁謙又靠近了一些。他無視從身後抱著薑蕪的楚淩,隻是伸手,溫柔地替女人擦拭眼淚。


    “怎麽能?怪你呢?阿蕪,”他笑?,“不怪你的。”


    可薑蕪的眼淚依舊是沒有止住,她哽咽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了,隱約間?,朦朧的淚眼裏,她看到梁謙似乎是歎了口氣,然後,俯下身來。


    唇上溫熱的觸感,讓她在驚訝中止住了哭泣。


    或許是因為這是她的夢境,身後的男人雖然手臂又收緊了幾分?,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用著要殺人一般的目光,凶狠地瞪著那不知死活的男人。


    梁謙並不怕,他的眼裏,隻有薑蕪一人。


    那兩人就像是被拆散後終於得以重逢的苦命鴛鴦,吻得難分?難解,忘了周遭的一切。


    楚淩含住了近在唇邊的耳垂,原本是帶著憤恨的力度,可很快又成了溫柔的吮吸、啃噬,使出了渾身解數的挑逗,想要搶奪女人片刻的注意力。


    可再多的花樣在情到深處麵?前,似乎都無力,互相思念、牽掛的兩人之間?,像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插足進去的。


    那些徒勞無功的想要競爭的掙紮,就像是戲台上引人發笑?的醜角。


    “阿蕪。”


    那兩人終於停了下來,梁謙慢慢鬆開?了了薑蕪的手,他始終注視著薑蕪,眼眸中隻有這一人的倒影。


    “如果忘記能?讓你更?快樂一些,”他笑?著說,“那就忘記,好不好?”


    ***


    薑蕪是在一陣疼痛中醒來的。


    她睜開?眼睛,正對上男人猩紅的眼。


    見她醒來了,楚淩握住她手的力道鬆開?了一些。


    “做噩夢了嗎?”他問。


    薑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楚淩好像還維持著自己昏迷前的模樣。


    也不對,是更?狼狽了,那淩亂的頭發,眼眶下的黑色,以及下巴處烏青的胡渣,都透露出他的疲憊。


    沒有了之前的大吵大鬧,薑蕪很安靜,她錯開?了些許目光,看向雕刻著複雜紋案的床頂。


    她就是在這張床上,與這個人同床共枕了這麽多年。


    這樣的想法讓她作嘔。


    她又開?始回憶方才?夢裏與梁謙的親吻,回憶著梁謙的容顏,一點?一點?,生?怕自己會?忘。


    心也慢慢安靜了下來。


    “不是噩夢。”她唇角勾起,“是美夢,我這麽多年來,唯一的一次美夢。”


    楚淩的麵?色一僵。


    他想起睡夢中的薑蕪不停地叫著梁謙的名字。


    他想起孫柯說蠱蟲遲遲無法安撫,是因為薑蕪的執念太?強了。


    第一次是因為她毫無防備,這次的她,是鐵了心地抵抗,才?會?如此艱難。


    第85章 夢醒(七)


    執念,想到這個詞是被薑蕪用在梁謙身上,殺意霎時蔓延在楚淩的心裏。


    還好?他死了,男人想著,否則他也會控製不住自己不去殺他。


    他掩下了眼裏的思緒,溫聲?開口:“你許久未曾用膳,我讓廚房準備了些吃食。”


    楚淩已經習慣了在薑蕪麵前收起所?有的爪牙。


    一開始是?為了偽裝,為了接近她?心中那個意中人的形象,後來卻是?情不自禁,他開始下意識地在薑蕪麵前釋放出自己?所?有的溫柔。


    可對於薑蕪來說,那個記憶中的畜牲變成?如今這個模樣,不過是?惺惺作態得讓人惡心。


    她?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終於起了身,盡可能地用心平氣和的語氣開口:“我吃,但是?看到你就沒?有胃口,你出去。”


    楚淩望著女人的側顏,原本就瓷白色的皮膚,如今更是?毫無血色。


    她?在極力壓抑了,可是?話裏的厭惡還是?無法隱藏地泄露出來。


    楚淩伸出手,想要觸碰片刻那能讓自己?心安的人。伸出的手還未真正觸碰到,他就已經看到了薑蕪全身的僵硬。


    似乎他若是?真碰上去了,女人又會因為承受不住,回?到之前歇斯底裏的模樣。


    可是?阿蕪,楚淩又慢慢收回?了手,眼裏一絲痛意一閃而過,承受不住的人,不是?隻有你。


    他沒?有如薑蕪那般崩潰,可沒?人知道,麵對愛人的反目,麵對從醒來就沒?正眼看過自己?一眼的女人,楚淩清晰感覺到腦海裏有一根弦在越崩越緊,隻等?著某個契機就會崩壞掉。


    隻要她?看自己?一眼就好?了。


    男人心裏這麽期盼著,蜷縮的手指輕輕按壓著薑蕪擺在床上的一處衣角。她?隻要看自己?一眼,他就可以再?扛一扛那些她?賦予的痛。


    床帳裏靜悄悄的,楚淩的鼻尖縈繞著熟悉的香氣,那是?薑蕪掛在床頭的香囊,他其?實從以前開始就不太喜歡的,這個味道會蓋過薑蕪原本的味道。


    可也?終究是?習慣了。


    她?的所?有喜好?與習慣,都?已經融入進了楚淩的每一寸血肉裏。


    想要馴服她?的人,到頭來卻被她?馴服成?完全遷就著她?喜好?的模樣。


    薑蕪自然不會去看他,兩人無聲?地僵持著,直到她?的手突然被握住。她?僵硬了這麽半天,男人的碰觸讓她?的忍耐也?終於到達了極限。


    “放開!”


    她?奮力地要抽出自己?的手,楚淩卻始終緊緊握著,氣急敗壞之下,薑蕪揚起另一隻手,狠狠對著男人的臉扇了過去。


    沒?有了懼怕,沒?有了後顧之憂,隻有仇恨的女人用盡了力氣,所?以那耳光也?啪得一聲?很是?響亮。


    空氣仿佛在那一瞬間凝滯了。


    終於看向了楚淩的薑蕪,猛然對上那雙憤怒、嫉恨得像是?要吃人一般的眼神時,哪怕是?不怕,也?在第一眼被震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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