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九


    “咳、咳咳咳……”


    終究是沒能忍住,裴令之一聲接著一聲地咳了起來。


    唐今將他扶起,將沾濕的帕子遞給他,他捂唇咳了沒一會,唐今便瞧見那帕子上多了幾點鮮紅。


    唐今想替他擦,卻被他躲開。


    好一會,他沒咳了,靠在她懷裏抬起眸看她,紅紅的眼圈中水色輕晃。


    “唐今,若你不選我,便不要這般待我。”


    一邊替他拭去淚水,又一邊將利刃送進他的胸膛。


    也是他自己不爭氣,因為她為他拭淚時的那一點溫柔,便舍不得鬆手,就這樣任由她將刀子捅得更深。


    他要躲,但唐今還是給他擦上了眼淚,幽涼的指腹緩緩擦過散發著熱意的肌膚,也沾染上了些許溫度:“不想我走,將我強行留下不就是了。”


    裴令之眼淚顆顆地掉,聲音也啞了:“孤如何將你強行留下?真將你強留下了你又要冷著臉對孤,還要當著孤的麵去想裴泊之咳、咳咳……”


    “……別氣了。”唐今摸著他好像又燙了些的額頭,都不禁有些替他擔憂。


    都燒成這樣,還要醋。


    但越是燒得厲害,裴令之便越是忍不住那些情緒,“若是就這般氣死了,你也能高興了。”


    “我高興作甚。”


    “我一死,裴泊之祭告完泰山,回來就是名正言順的準太子,你不高興?”


    “嗯……”


    這麽一想,好像還確實挺值得高興的。


    見她居然真的不否認,裴令之又控製不住咳了起來,唇上都沾了血。


    唐今還沒打算把自己的擋劍恩人給活生生氣死,圈在他腰上的手再度又給他輸了點生氣,嘴裏的話也開始變緩:“若想你死,現在便可殺你。我殺你了?”


    裴令之是有些發燒,但還沒徹底燒糊塗,自己擦了下眼淚便恨恨地懟她:“你怎會親自動手?”


    “那今日不也沒人來殺你嗎?”


    “那是有皇帝盯著。”


    “……好,不直接動手,我也可以給你投毒。你如今傷得重,便是毒發身亡也沒人會懷疑什麽……但我也不是沒毒你嗎?”


    “誰知道你毒沒毒……說不準明兒一早我就毒發了。”


    他氣狠了就喜歡碎碎念叨。


    唐今低頭在他嘴上親了親,“真下毒了,那這會我也中了。”


    “……你自個下的毒,你自個肯定能解。”


    “我雙手都摟著你,有解藥也吃不了。”


    “來前就吃了……”


    “怎會。”


    “你就是會……”


    ……


    夜色漸濃,人也逐漸昏沉。


    寢殿中你一句我一句的徐緩話語靡靡變低,到最後,就隻剩下了偶爾響起的幾句輕語低喃。


    唐今將裴令之重新放回床上,替他蓋好被子。


    明明他眼睛都已經閉上了,但半夢半醒間,他又呢喃:“你還是不選我……”


    說那麽多,哄他那麽多,可說到底她就是不願留下來陪他。


    裴泊之去泰山,隨行者成百上千,一場祭告天地的儀式罷了,她就是不去也根本不會有什麽影響。


    他身處皇宮,身受重傷,豺狼虎豹環伺,想殺他者成群結隊……他不是要她護,他隻是想,她留下來陪陪他……


    可她也不肯。


    青年濕紅的眼尾邊,又慢慢滑落了一滴淚。


    唐今靜靜看著他,良久,也伸手替他擦去了臉上那些斑駁的淚痕,淺色的眸子裏沉沉壓著什麽,渾濁晦暗不清。


    為君者,怎可事事都順應臣子。


    既然不願她走,將她強留下來又有什麽不可……她如今不過一個六品小官,他竟也拿不住。


    唐今在裴令之的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


    “笨……”


    ……


    次日清晨裴令之睜開眼時,身邊又已沒了人。


    兩位太醫早早趕來便來替他診脈,查看他今日的情況。


    早間的情況是好的,熱比昨日退了許多,傷口似乎也驚人地有了些愈合的跡象。


    但到午間再次診脈的時候,裴令之的情況又惡化了。


    到了夜裏,他已經燒得意識昏沉,睜不開眼睛。


    消息傳到皇帝麵前,皇帝自然下令讓太醫院全力救治,可太醫們能做的早便已經做了……


    涼意順著指尖流入身體,像是被壓入鉛水中完全無法呼吸的意識逐漸被拉回。


    裴令之再睜開眼,便又瞧見了那總不對他笑,偏他還要當成寶的混球。


    今日倒確實沒讓他喚了。


    “殿下要放鬆心情。”她勸他,似是在跟他說,要這樣他的傷、他的病才不會繼續惡化,要這樣他才能夠真正地好起來。


    但她要他如何能放鬆心情?


    裴令之不想開口,但他還是開口了。反正他在她麵前也早已沒了什麽臉麵尊嚴。


    嘶啞的聲音像是風吹過腐朽的枯木,那雙墨黑的眸子裏還迷蒙著水色,似是沒有完全清醒。


    “別去泰山……”


    他抓住了她的手指,求她。


    前世他都沒求她呢,或許他求她,她就不會……


    可唐今隻是那樣望著他,沒有說話。


    細細密密的疼在胸膛裏擴散,像是吸入了很多很多無形的尖刺,那些尖刺順著呼吸進入肺管,刺入五髒六腑。


    是他忘了。


    乞求,也隻能對那些會對他心生憐意的人有用。


    而她從來。


    對他連一分憐憫也不曾有。


    ……


    中元節後的第三夜——啟程泰山前的最後一夜。


    唐今還是又去了長樂宮。


    聽太醫們說,裴令之的燒又如昨天一樣,早間還好好的,到了夜裏便又急遽惡化。


    坐到床邊,唐今還是照例牽起裴令之的手,給他輸了些生氣。


    因為明日一早就要離開,和七皇子一行去泰山了,所以今日她也就格外多輸了些。


    這倒讓裴令之生出了些力氣,驟然拽住唐今的衣服,硬是將她拉到了床上,還不顧自己的傷,坐起身,要扯她腰帶。


    他那股力氣也就是一會的事,等他指尖控製不住有些發抖了,唐今抓住他的手腕,他便掙不開。


    滾燙的唇碰上她,吻上她,炙熱的氣息隨著嘶啞的聲音顫抖,“別去……”


    別去……


    他胸口纏著的布條上,又滲出了紅。


    唐今靜靜看著他,許久,終究還是開口問他:“這是殿下的命令?”


    可他早已經燒得糊塗,那雙被淚水打濕的狐眼睜開來看她,可裏頭空空蕩蕩,在幽幽無言的墨色裏,唯有一片淚水與空茫,“求你……”


    唐今又望了他許久。


    最終,她在他眼尾輕輕落下了一吻,“睡吧,靈芝。”


    ……


    不知從何時起,裴令之開始恐懼在睡醒後睜開眼睛。


    不論在睡去前如何熾熱地纏綿,醒來後,得到的永遠隻有早已冰冷的另一半床榻。


    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太多太多次,漸漸地,他變得開始害怕睜開眼睛。


    因為。


    那樣真的很疼。


    ——心髒先是會像被尖錐狠狠刺了一下的疼,而後那刺入心髒的尖錐又被一隻無形的手握著,緩慢,緩慢地從心髒中抽出。


    被刺穿的血肉都被那把尖錐帶動,牽扯,一陣一陣無法斷絕的抽痛將整顆心髒包裹,縈繞。


    那種疼痛的殘留,要過好一會才能徹底消散。


    ……


    即便已經經曆過了很多次,但裴令之還是從沒有一刻,比今日要更不願睜開眼睛。


    可。


    不論他有多麽害怕,不論他有多麽恐懼,如同前世的任何一次一樣,他終究還是要睜開眼睛,去感受那股疼痛。


    她對他從來沒有任何一分憐憫,所以也不會有任何意外的發生。


    裴令之緩緩睜開眼,視線在頭頂的床帳上停留了一會,而後,才慢慢轉向了床邊。


    那把椅子上早已沒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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