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裴令之重生了。


    重生回了他剛及弱冠,在父皇的旨意下被迫迎娶政敵之女為太子妃的那一夜。


    上一世,他甚至不願多看自己的這位太子妃一眼,便在這大婚之夜上逃出皇宮,奔赴京中另一人的宅院,委身在對方身下,乞求對方垂憐。


    後來,他殺父弑兄,背負萬千罵名登上皇位,為其廢除後宮,授其加官晉爵,予其家族無上榮耀,隻為求她多看自己一眼。


    白日裏,人人都道君臣相宜,她是他最為信賴的寵臣。


    到了夜裏,他便舍棄自尊,脫下那一身龍袍,任她予奪。


    他是世間最最昏庸的皇帝,他的心中沒有家國天下,就隻有她這一人。


    可是最後,他這心中的唯一人,卻勾結他的七弟,覬覦他的皇位,謀奪他的性命。


    在他被逼灌下穿腸毒藥之時,她矗立一旁,冷眼旁觀。


    在他因毒藥發作而疼得蜷縮在龍椅之上,冷汗淋漓狼狽不堪之時。


    她牽過他那位好七弟的手,用他渴望的,卻幾乎從未感受到過的,那樣溫和低緩的語氣,對他的七弟說:


    “殿下,莫讓穢物髒了您的眼。”


    ……


    曾經,裴令之以為,即便她的心中已有旁人,隻要他傾盡全部付出所有,也總能換來她一點點的真心。


    他要的從來都不多。


    他就隻是希望,隻是想,她能多看自己一眼,能對自己多一分笑。


    就為了那一分笑,他甘願昏庸,極盡自貶。


    可到頭來,他傾盡所有得到的那一點點笑,也不過是她為了他的七弟不得已而為之的惺惺作態罷了。


    身死魂滅之際,方得大徹大悟。


    好在,老天有眼,又讓他重活一世。


    這一世,裴令之再也不願當那昏庸自賤之人了。


    他絕不會再被那人的惺惺作態所欺騙。


    他絕不會再毫無底線與尊嚴地讓對方欺辱自己。


    他絕不會在明知她與七弟糾纏不清的情況下,為了留住她而佯裝不知,對他們的往來視若無睹。


    甚至,就為了她的一句“不錯,你娶吧”,就讓一個早就與七弟暗通款曲的女人做了自己的正妃,任其潛伏在自己身邊,為他的七弟通風報信。


    他是何其的可笑啊……


    這一世。


    不會再如此了。


    唐今,這一世,我不會再愛你了。


    ……


    ……


    毒酒穿腸的痛苦似乎還在身體中流轉,肩膀被什麽人重重壓著,呼吸不暢。


    裴令之緊蹙著眉,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的意識仍陷在被毒藥發作時的那種劇烈疼痛之中,昏昏沉沉,無法清醒。


    恍惚間,腰間革帶鬆落,滾燙的氣息落在了他頸邊。


    裴令之驟然一驚,猛地睜開眼,便看見了那張他最為熟悉,也最為陌生的臉。


    燭火幽微,床帳輕晃,在這般昏昧的光線下看人,其實不太能看得清晰。


    可是那張臉,即便隻有一個朦朧的輪廓,裴令之也能一眼便認出來,對方是誰。


    他愛了一世,如今,也快恨透了的一張臉。


    雖然還不明白,這勾結他七弟逼宮,給他灌下毒酒的混蛋為何現在又壓在了他的身上。


    但在反應過來後,裴令之咬緊後牙,就要用力將身上的人推開。


    可這手推過去,軟綿綿地落在對方身上,裴令之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使不出什麽力氣。


    好在他還能說出話來:“滾開!”


    突如其來的嗬斥,讓他身上的人動作頓了頓。


    但扣住他手腕的力氣一點沒鬆。


    她垂眸看他,涼薄的眼底並無情緒起伏,微啞的嗓音亦是漫不經心的冷淡:“小靈芝,你自個來求我的,怎麽,又反悔了?”


    令之,靈芝。


    不知她是怎麽想出來的,好好的名字不喚,總要喚他靈芝、小靈芝。


    用算不上多麽親近的語氣,逗貓逗狗般地輕喚,卻每每喚得他心頭發軟。


    從前裴令之隻要聽她這般喚自己,便總覺得,或許她也是對自己有意的。


    但如今聽了,隻覺惡心。


    為何從前的他總要蒙騙自己,假裝聽不出來那聲音中的輕賤之意。


    “滾開!”裴令之又用力推了推她,可他現在的力氣推過去,倒像是欲拒還迎。


    身體無端發熱,還生不出力氣。


    像是中了什麽藥。


    這混蛋……


    這混蛋!


    狹長的眼尾被硬生生逼出了一分靡豔的紅,裴令之想要斥罵身上的混球,可下一刻,下巴被一點微涼挑起,“唔嗯……”


    她低吻住了他。


    涼意從她的唇肉上壓來,隻這麽微微一下,便讓他身體裏那些幹燥的熱意徹底爆發。


    好不容易醒上一分的意識,又開始沉淪,裴令之明知不該,卻無法抵擋身體中的藥性。


    這混蛋……


    究竟給他喂了什麽?


    裴令之想不清楚,隻是眼瞧著事情又要變成往日那般模樣,他也惱了。


    被她白欺了一輩子,如今都被她強逼著喝了毒酒了,她竟一句解釋都沒有又要欺他……真當他壓不過她嗎?!


    裴令之此刻已經沒有心思再去計較那些事了。


    既然他還未死,就說明那酒可能不是什麽致命的酒。


    或許……


    或許她沒想要自己的命?


    但心裏還是委屈。她勾結七弟逼宮的委屈,自己被灌毒酒她冷眼旁觀的委屈,自己疼得那般厲害,望向她,她卻隻關心著七弟的委屈……


    種種委屈洶湧翻騰之下,一時間,裴令之竟還真的爆發出了一點力氣,硬是扭轉過身,反將身上的人給壓倒了。


    唐今的臉上微微流露出了一分意外。


    不過她的意外還沒持續多久,按著她的裴令之就又身體一軟,栽倒在了她的身上。


    透明的淚水一顆接著一顆地從他眼尾滾出,幽暗的燭火下,他鼻尖眼尾都透出脆弱而可人的紅,低啞的嗓子帶著悶悶鼻音,委屈又倔強地控訴:“唐今,你下藥,你不要臉……”


    唐今:?


    這口黑鍋她可不想背。


    唐今抬起他的下巴,“靈芝,剛剛那酒可是你逼我喝的。”


    ……嗯?


    裴令之的眼中唯有迷茫。


    唐今眉挑。這是醉了?


    剛剛那壺酒烈是烈了點,還下了藥,但按照裴令之的酒量,應該不至於醉才對。


    唐今還沒想清楚他這是要倒打一耙還是怎麽著,那趴在她身上迷茫著的裴令之就又動了。


    他又堅強地開始他的反攻大業。


    他鐵了心,就算他到底沒死,但唐今也還是勾結了他的七弟那樣對他,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絕對沒那般好哄,所以……


    所以他今日就要報複回去……


    裴令之堅強的舉動還是讓唐今暫時收回了神。


    裴令之帶來的那壺酒,雖然大部分都讓他自己喝了,但唐今被他喂得也不少,這藥性還挺足……


    唐今將身上摸摸蹭蹭的裴令之給按住了。


    三兩下吻、碰,本就喝了酒沒什麽力氣的裴令之就這樣在她懷裏軟成了一攤水,他一邊要沒什麽力氣地推她,嘟囔似的罵她,一邊又順從地偏過腦袋露出雪白的側頸任她施為。


    這回就真真是欲拒還迎了。


    隻是,在被她翻過去的時候,原本還算配合的裴令之突然激動了起來,他不斷掙紮,死死推著不讓她翻。


    那雙本來已經慵眯起來放棄掙紮了的狐媚眼裏,又咬牙切齒地開始掉出眼淚,像是看什麽負心漢王八蛋一樣地死死瞪著她。


    唐今莫名其妙了一會,以為他是不喜歡這樣,也就還是沒翻他了。


    見她放棄了,裴令之那顆快要被撕裂的心髒這才終於好受一點,隻是眼淚還完全止不住。


    這混蛋。


    心裏頭裝得盡是他那七弟,就是同他做這般荒唐事的時候都不肯瞧著他的臉,總叫他背過身去,那樣折辱欺負他。


    往日他也不敢有什麽異議,即便心髒酸澀難受得像是要裂開,卻也隻能就那樣默默忍耐,安靜受著。


    但如今。


    他不!


    他惱了!


    他這回就要她正正地看著自己,看清楚她睡的人究竟是誰!


    混蛋!


    裴令之還忍不住罵。


    沒眼光的混蛋……


    他那七弟……有他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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