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九


    突如其來的變故宛如一道巨雷,驟然劈向了薛家人。


    所有人都不能接受這樣的消息。


    明明前幾日,前線還捷報頻傳,府裏的下人們甚至喜氣洋洋地說兩位將軍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能回來了,可就是這麽一封簡單的塘報,便將之前所有的喜悅推翻,留給薛家眾人的,就隻有無盡的悲涼。


    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年邁的陸氏便在刺激之下暈了過去,盛瑛雖然也是一陣眼前發黑,但還是強撐著,警告了府裏的下人:


    “此事,決不能讓晚書知曉——誰若敢到少奶奶麵前多嘴一句,就別怪本夫人不念舊情。”


    唐晚書馬上便要臨盆,決不能在這時候聽到這樣的噩耗。


    望見盛瑛眼裏的厲色,下人們頓時一肅,皆低頭應是。


    為了避免被唐晚書看出端倪,盛瑛幹脆讓唐晚書院子裏那些藏不住心思的年輕侍女們都退出了院子,重新換了一批沉穩的老仆守在唐晚書身邊。


    唐晚書問起,盛瑛便解釋說老人們更有經驗,可以保證她生產順利。


    馬上便要生了,唐晚書這會的注意力都在即將到來的孩子上,也沒有多想,又問了薛惟他們的情況,得到一切都好的回答後,便徹底安下了心。


    三日後,唐晚書順利生產,誕下了一個孩子。


    府裏勉強高興了兩日,但很快,又隨著一道傳回京中的消息而陷入了無法抑製的悲戚之中。


    薛惟找到了。


    失蹤的三萬大軍之中,有薛惟的親衛僥幸逃生,帶回了——


    薛惟的屍首。


    唐今從未見過薛府之中如此安靜。


    她就站在那堵矮牆前,卻幾乎聽不見從另一邊府院裏傳來的任何一點聲音。


    便是有哭聲,也很快便無力地沒了聲音。


    大伯母趙氏在唐晚書生產當日便去薛府看望過,當時還算好,可今日再去,回來之時已然哭紅腫了眼睛。


    從她的表現來看,唐晚書已經知道了一切。


    這麽大的事情——就連皇帝已經下旨正式追封了薛惟,薛府裏的人就是想瞞也瞞不住的。


    年邁的陸氏還倒著,剛剛生產完本就虛弱的唐晚書便又倒下了。


    而盛瑛,她本就已強撐了多日,當真正得知大兒子的死訊那一刻,也徹底撐不住了。


    薛府裏的三個主子接連倒下,唯一能做主的,便隻剩下的薛忱。


    唐今已經好幾日沒見過薛忱了。


    從那日傳來父兄出事的消息,薛忱便再沒來找過她。


    薛府如今的狀況,唐今也不可能這時再上門,去為難對方勉強出笑來接待自己,隻能等。


    在等待的期間,唐今也一直在思考。


    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如今在翰林院,因為得皇帝看重,也能出入宣政殿看到那些前線發回的塘報。


    從塘報上所寫的內容來看,薛惟當時是為了追擊敗北的夏軍深入峽穀腹地,才落入對方的陷阱,致使身亡——


    可這實在太不對勁。


    薛惟又不是剛上戰場的毛頭小子了,就算要乘勝追擊,也絕不會追得那般深,更何況他當時還領了足足三萬大軍。


    如果隻是為了追擊敗軍,領上三千精兵足矣。


    三萬大軍行軍太慢,根本就無法進行追擊。


    薛賀薛惟已是沙場老將,絕不會做這般蠢事……


    可……


    京城與邊關終究離得太遠,唐今知道的太少,僅憑眼下得知的一二線索,根本無法還原出事情的原貌。


    但她肯定,薛惟的死,絕對沒有那麽簡單。


    ……


    薛惟身死,薛賀至今昏迷,如此噩耗,不僅對前朝是一記打擊,對於邊關那些還在前線作戰的士兵們來說,更是一記重錘。


    三萬大軍就這樣沒了,神勇無比的兩位薛將軍也接連出事,軍隊不可避免地人心渙散。


    夏軍趁此反撲,接連攻破了數座城池。


    軍心不穩的商軍被打得節節敗退,很快,就被攻占了整整一州之地。


    如此消息傳回,一眾官員們都已經顧不上為薛賀薛惟父子的遭遇而悲痛了,這會緊急商討的,是接下來他們要如何應對。


    一州之地淪陷,這已絕非什麽小打小鬧,若繼續下去,這夏軍怕不是要直取京城而來了。


    可朝堂中如今的一堆文官又能幫上什麽忙呢?


    夏國根本不見使臣,如今他們能做的,也就是驅使各地征兵,快速派遣更多的士兵去前線抗敵。


    但一群臨時被調到前線,此前或許隻是農民、書生、賬房、庖廚等等從未接受過訓練的人,便是去了前線,又能做什麽,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


    如此強行征兵,隻能致使各地民怨四起。


    偏偏此時,前線又有噩耗傳回。


    重傷中的薛賀病情再度惡化,已然是彌留之際了。


    消息入薛府,本就因為薛惟身死而悲痛欲絕的陸氏當即便在心悸之下,去了。


    幾日後,當陸氏的喪禮辦完,那仍掛著白綢的薛府之中,爆發了一次極為激烈的爭吵。


    聲音離得很遠,但其中一道聲音實在太過激動,便是唐今都聽到了些許。


    唐今在那棵棗樹下站了許久,最終,她沒有再等,而是轉身回了書房。


    ……


    月上中天,夜深人靜之時,少年翻過牆頭,輕輕落地。


    他來到那扇熟悉的窗前,可卻沒有再和往日一般翻窗而入,而是就那樣停留在窗邊,安安靜靜站著。


    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想了些什麽,少年從胸口拿出一封早已寫好的信,將之塞入了窗縫間。


    做完這一切後,少年沒有再停留,翻出牆院,坐上了早停在那裏的馬兒,便策馬朝著城門而去。


    城門已關,但當他拿出一枚金色令牌之時,守城士兵頓時一肅,極為恭敬地為他打開了城門。


    寒風凜冽,夜幕昏沉,接下來的路上,能與少年作伴,便隻剩下了頭頂那一二顆暗淡的寒星。


    出城那一刻起,少年便不再回頭,


    回頭就會留戀,所以離開的時候,就不要回頭。


    但。


    那些他所留戀的,卻早一步走到了他的前頭,等著他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那一盞擺在長亭中的藤條燈籠,便明亮得恍若一盞圓月。


    而站在長亭之中的那道身影,她本身便是他望了多年的月。


    薛忱還是停了下來。


    等少年的身影慢慢走近,站在長亭之中的唐今也輕聲開口:“我若不在這裏等你,你是不是就要不告而別了?”


    薛忱沒有說話。


    “薛忱,這次是不一樣的。”唐今並不避諱那個話題,“這次若不見,日後或許便見不到了。”


    戰場並非什麽玩鬧之地,少年去了,或許就會死。


    更何況,他父兄已經出事,不論這到底是戰爭之故,還是被他人陰謀所害,他此去,都必定是十分凶險。


    今日若不見,也許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有自己要走的路,唐今不會攔他,能做的,也就是為他送行,祝他一路順風。


    薛忱凝望了她許久,最後也隻能說,“抱歉,唐今。”


    唐今垂眸笑了一聲,“這有什麽好道歉的……”


    她拿起石桌上的酒壺,倒了兩杯酒,端了一杯遞給薛忱,“本來是熱的,但你來得比我估計得要慢些,就涼了……湊合著喝吧。”


    薛忱接過那杯酒,片刻,一飲而盡。


    而後,不等唐今喝完她的那杯,眉眼冷毅的少年便上前一步,伸手一把將她抱進了懷裏。


    少年已吹了一路的寒風,可抱住她時,身上卻依舊是暖的。


    三兩寒風,又怎麽能吹滅少年心中烈火。


    唐今慢慢放下了手,她回抱住了少年,聲音漸低:“薛忱,你要回來。我等你回來。”


    薛忱沒有回答,隻是愈發用力抱緊了她。


    他承諾唐今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可是這次,他也不敢再保證什麽。


    良久之後,薛忱慢慢鬆開了她。


    他看著唐今的那雙眼睛,眼底漫過一絲什麽,“唐今……”


    少年聲音低啞,和以往喚她名字時,有些不同。


    他似乎是想說什麽——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雙寒眸裏深深印著她的模樣,情緒跌宕翻湧,濃烈得令人無法忽視。


    “嗯?”唐今輕輕應了一聲,像是疑問他要說什麽。


    薛忱眼眸微顫。


    半晌,他低頭笑起來,“等我回來再告訴你。”


    這說話說一半的,唐今頓時就擰起眉,“薛忱。”


    薛忱卻不打算說了。


    他利落地翻身上馬,笑意張揚肆意,還帶著點有些欠揍的挑釁:“唐今,你那麽聰明, 不如自己猜猜?”


    唐今沒有說話。


    薛忱又笑了一聲,不再說這個。


    時間實在不早了,他也該走了,薛忱的目光逐漸從唐今身上移開,轉向了前路。


    “唐今,我走了,你要顧好自己。”


    說罷,他沒有再等待唐今的回複,雙腿夾緊馬腹,低喝一聲“駕”。


    馬蹄聲驟起,少年玄色衣擺翻卷入夜幕,一人一騎一路飛奔,很快便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唐今靜靜地站在原地,許久,她才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呢喃了一句。


    “你怎知我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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