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捺住心髒狂跳,沉聲道:“我自然信你。”


    頓了良久,對她說:“你且去歇一歇,這事待我與陛下商議後再做決斷。你若不想回去王府,自可暫時在我殿內住下。”


    玉瑤急道:“陛下身邊既也不知誰人可信,怎可隨便亂說?若打草驚蛇,豈不是滿盤皆輸!安子,我不求其他,隻求你助我一次,讓我親自去找王爺!”


    我驚道:“你瘋了!戰場豈是你一個小姑娘去得的地方!莫說前線生死難測,便是前去幾百裏路你都撐不住!到時自己病倒在路上,我怎麽跟王爺交代!”


    玉瑤道:“若王爺不幸遇難,軍心渙散。敵寇裏應外合,保不準便拿下邊界,直取中原腹地。到時皇位都會不保,何談往後生活!”


    我驚疑不定,一旁楊風跪地道:“太皇太後,奴才願領命前去陣前與王爺送信。奴才一定以命相護此消息不會流露,信在人在,信毀人亡!”


    我忙讓畫未扶他起來:“你我自然是相信的。隻是眼下先不急說這些。”


    玉瑤皺眉道:“我身邊已不知還能信誰,若你身邊尚有親隨可信,我……”頓了頓,道,“我是執意一定要去陣前親口對王爺說的。你若尚有親信,求你借我兩人與我一道同去。但盼此事尚有轉機!”


    我身邊確實還有親信,可如果事情真若她所說,牽涉確實太大。我信得過去辦這件事的人數下來都用不了一隻手。況且哥哥和舒十七都不在我身邊,我現在是當真的叫天天都不應。


    玉瑤見我兀自還在猶豫,鄭重道:“安子。我自是知道你與王爺向來立場不同,王爺如今蒙難,恐怕你並不想救。”


    我淡笑一聲:“你若真的知道我與他立場不同,今日便不該來。”


    玉瑤隻定定將我望著,一字一頓道:“可你真的忍心讓他去死嗎?”


    仿若一記重錘擊在我心上,本是硬做的鐵石心腸,驀地被這句話一下擊在心底裏。事到如今,好像隻剩下了一條道路。


    歎息良久,我對玉瑤道:“我親自過去漠北。”


    話音剛落,畫未噗通一聲便跪在我麵前,急道:“此事事關重大,還需斟酌,小姐萬萬不可以身涉險!”


    她這一說,玄珠和楊風也回過神來,雙雙跪地道:“這事原犯不著讓小姐親自前去!奴才願為小姐肝腦塗地!”


    他們三人連番勸我,我閉了閉眼,腦中卻還回響著玉瑤那一句“你真忍心讓他死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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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忍心嗎?


    這事確實很是棘手,當然也甚是蹊蹺。但是我根本無法冒險,去拿著皇祈的性命,甚至幾十萬兵馬的性命去賭這一個萬一。


    我睜開眼,看著玉瑤,沉聲道:“但願你還念著昔日姐妹情誼,不會負我這一回。”


    盡管畫未、玄珠和楊風三人幾乎是以死相逼不準我跟著玉瑤出宮,我卻實在沒辦法讓自己對皇祈的性命坐視不理。


    首先是修書數封,一封遞給舒十七,一封留給哥哥,等他回來時啟封。還有一封,便是讓人送給皇祈。


    為了讓信即便被截獲或被他人看到也不會察覺什麽,因此不能大白話的說:皇祈等著迎接太皇太後我,哀家來了。


    可是我又沒有寫什麽藏頭詩的天賦。思來想去,七扭八歪寫了一封還算說得過去的信。


    信裏大致是說:王爺啊你還記不記得,昔日你奉旨陪伴太皇太後哀家我到玉池去避暑,路上在一處別館偶然見到了一個少年。這少年下棋贏了你,而且才智非常出眾,王爺你當時就說這小子有軍師之才。


    後來啊咱們去了玉池,就沒再找見過這少年了。今天我偶然又見到了他,所以千裏迢迢讓人把他送過去給你,希望在戰場上能幫到你些許,也算了了太皇太後哀家我的一樁心事。


    基本上這封信裏除了“少年”的這個性別有些不符以外,我認為其他還是很屬實的。沒想到玄珠看了之後麵無表情的看著我,忿忿道:“不帶你這麽誇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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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後,我與玉瑤一起,打點完畢,我自將軍府與爹爹昔日給我送的陪嫁隨侍中挑選了一隊十人親隨,並畫未與楊風二人,帶著上路。留玄珠在宮中周旋。


    玄珠起初自是不願意,哭著喊著非要跟我一道走。無奈我們這次必然是星夜兼程,而玄珠卻連騎馬都不順暢,而我又需要有親信留在宮裏,因此她迫不得已隻能留守。


    這日桑榆時分,我將通關文牒貼身放好,與玉瑤並畫未三人裝作青霄殿的仆役持著腰牌出了皇宮。尋個地方換了男裝,出了帝都城門,便見到楊風帶著一隊侍衛已牽馬等候。


    再跟隨侍叮囑幾句,一隊十四人悉數上馬,策馬狂奔,直往西北而去。


    馬匹都是從將軍府上牽來的千裏良駒,尤其我與玉瑤的坐騎,更是萬裏挑一的汗血馬。因此雖然我二人並不精於此,卻也不至於拖累全隊速度。


    我們出發那日,小猴子收到的戰報言大軍與匈奴大軍膠著四日剛剛拿下烏鞘嶺,正一路向西推進。我們日夜兼程順著河西走廊一路往上,基本上完全風餐露宿,吃的盡是幹糧,喝的都是水囊中一股皮革味道的水。


    起初根本無法下咽,又加上在馬背上顛簸多日,我和玉瑤以驚人的速度消瘦下去。畫未看在眼裏,急的要哭,與我道:“我早說了不讓小姐親自來,如今這副模樣,讓我可怎麽跟將軍交代!”


    我抿一下幹澀到起皮的嘴唇,也歎了口氣。


    從離開帝都到今已經四天,過的卻比之前的二十年都辛苦。我自幼雖不長在將軍府內,可吃穿用度一應不缺。雖學了些騎射,基本上也都用在跟舒十七一起追野鹿上頭了,全然沒有像今日這般用過。隻覺得從頭到腳都是軟的,手掌也因連日握著韁繩而磨出了繭子。


    轉頭看了一眼玉瑤,她的馬術恐怕還不如我,這些天跟著我們疾奔,估計也到了極限。隻是這幾日以來她都一直沉默著,話也不多。


    便問畫未道:“離涼州還有多遠?”


    畫未環顧四周,又去問了熟悉地況的向導,回來道:“大約明日午後或傍晚就能到了。今夜可以歇一歇,不必急著趕路。”


    我實在不想再在野外生存,便道:“往前再走一走,看能不能尋個村莊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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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我們宿在一個小村的農家內,村子不大,叫做趙家村,村人大多都是親眷,全都是漢人。我是不管不顧了,讓畫未多給些銀子,隻管能舒服一些。


    畫未悄悄與我道:“小姐,我們這一路上,把散碎銀子都用了。現在隻有銀票,怎麽給?”


    我“啊?”了一聲,這節骨眼上,太皇太後居然沒錢了。


    於是把自己周身首飾瞧了一遍,拔了頭上一柄純金點翠的簪子下來,道:“你把這個給他們,村人不識好玉,卻認得這是金子。”


    畫未趕緊把自己腦袋上的小發釵取下來:“若是如此倒不必用小姐的。把我這發釵給她們吧。小姐的東西自己留好就是。”


    我笑了笑,順手把自己的簪子插到她頭上去:“也好。我看這個發簪給你戴倒是更好看些。去吧。”


    我們三個女眷住在村長家裏,其餘隨侍分散開來,每兩人投宿一戶。是夜,我們總算是吃了一頓熱乎的飽飯,與村長的媳婦李氏聚在房內聊天。


    我問她:“近日可曾有皇朝大軍經過這裏?”


    李氏麵上猶自有些驚震,道:“這太平日子過的久了,也真是沒見過這等大場麵。不過聽聞這次帶兵的是當今王爺,那可真是治軍嚴整,一路走過去,這地都像在震動。遠遠望過去,那可真是好看,我這活了大半輩子,還從沒見過這麽精彩的人物!”


    我原本不耐煩聽她聒噪這些話,可聽著聽著,卻不覺神往起來。


    皇祈自然是這世上一等一的相貌氣質,別說李氏這鄉野村婦,便是朝堂上下幾百官員,我也未曾見過有任何人能跟皇祈比肩。


    哥哥比之冷毅,舒十七比之溫潤。若細細說來,恐怕世上唯有他二人與皇祈站在一處時,方能不被他比下去。


    他的妖,他的魅,他的似笑非笑,他的寒涼暗藏……我腦中驀地浮現他的容貌,像是近在眼前一般。耳邊仿似忽的就聽到了一聲清魅的笑聲,嚇得我一個激靈,差點從炕上跳起來。


    李氏訝異的看著我:“姑娘這是怎麽了?”


    我愣了一瞬,方才笑道:“沒事沒事。大姐剛才說,皇朝大軍已經過去。可還記得已經過去幾天了?”


    李氏抿著唇回憶了片刻,道:“應該是七天前過去的——對,就是七天前。”


    既然七天前見到了皇祈領兵,那麽說明先頭部隊的騎兵應當不是皇祈領的。七天時間,步騎兵能趕路多少?


    我對玉瑤道:“看來還是慢了。明日便會從涼州出塞,往後可能就不太平了。還是要盡快趕路,否則遇到匈奴流寇,隻怕節外生枝。”


    玉瑤默了片刻,點頭道:“好。我們明日一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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