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皇祈披甲出征。


    這日一早,小猴子便帶著文武百官在宗廟進行了隆重的祭天。巳時三刻,大軍正式出發。


    我站在皇城的城牆上,感受到鐵騎的整齊劃一,感受到城牆的微微撼動。極目遠望,仿佛能看到一抹暗緋色的身影騎在高頭大馬上,揚著下巴,麵掛淺笑,眼神寒涼。


    我扶著冰冷的城牆,卻仿似能觸摸到他的體溫。下意識的伸手按在胸口,卻發現那柄不知從何時開始便終年不離身的玉扇已經不在了。


    輕輕歎一口氣,我對著畫未說,卻像是喃喃自語:“若能無恙而歸……”


    玄珠輕輕握住我的手,低沉而堅定的對我說:“王爺一定能大破匈奴,安然無恙,得勝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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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這場戰事來的太過突然,而匈奴連破四城的消息也太過震撼,我幾乎每一天都是在憂心忡忡中度過。可與此截然相反的是,帝都城內據說一片安詳。


    酒肆生意一如往常,煙花之地也依舊紅火,甚至連賭坊都還是人滿為患,一切都是如舊,如舊到不可思議。


    大軍走後不過幾日,舒十七的書信便送到了我手上。信中說自己事情未了,暫回不來,讓我自己保重。


    前太後曾在青霄殿的一角修葺了一座佛堂,供她平日禮佛來用。自我入住這裏,隻是一直燃著長香供著佛,卻從未派上過什麽用場。如今可能是我此生第一次真正虔誠的走入佛堂中,求助於神佛的力量。


    我每日定時三次在佛堂中誦經祈禱,其實我並不大會念那些生澀難懂的經文,更多的時候,我隻是靜靜的跪在那裏,手裏撚著那串佛珠,腦子裏麵一幕幕的盡是往事。


    想起我們的第一次相遇,秋末肅殺,九曲回廊,那個畫麵至今都還在我眼前。爾後我們不斷試探,互相暗自探著對方的弱點,慢慢的,直至夏初避暑。


    那一個冰涼而短暫的吻,我不禁伸手觸摸自己的嘴唇,他的氣息仿佛攏在我的鼻息之間,繚繚縈繞,經久不散。


    我們相恨相殺,卻不知何時已不敢也不忍下手。


    我們互相防備,卻開始一層一層卸下麵具盔甲。


    我們彼此試探,卻一不小心試探到了彼此心裏。


    他曾對我說他愛我,他也曾說過我是一個狠心的小姑娘。


    我把臉埋在雙手裏,心裏痛的彎了腰。他說的根本沒有錯,我是一個狠心的小姑娘。我愛上了我的敵人,可我又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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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情況維持了好幾日,直到哥哥找上門來。


    這日我剛從佛堂回來,一進內殿便見到哥哥負手立在窗邊。我頓了頓,踱到一旁坐下來,道:“哥哥來了怎的也不讓下人知會一聲?”


    哥哥看著我,歎一口氣:“安安,你還在怪我。”


    我笑一聲:“哥哥這話說的就生分了,你沒有做什麽錯事,我又有什麽好怪你的?更何況你我兄妹連心……便是真的有什麽錯處,做妹妹的也不會放在心上。”


    哥哥皺眉道:“爹爹昔年為維護幼女將你抱來,我也與他瞞了你這麽多年,你若真的記恨在心,我也無話可說。但你捫心自問,你生在將軍府十數年,我們可真的不將你視作親生麽?你若覺得我和爹爹對你有半分不周到,今後便是不認我這個哥哥,我也沒有半句怨言。”


    我冷笑道:“你這話可說錯了。若真是親生,可忍心扔到西京不管不問八年?若真是親生,可忍心將她扔到這吃人的宮裏荒廢一生?我於爹爹而言不過棋子一枚,說什麽沒有半分不周?更遑論視作親生了吧!”


    哥哥閉了閉眼,沉聲道:“我早知道若告訴了你,必定是今日的結果。你性子太過要強,自然容不得半點欺瞞。我本不想讓父親告訴你真相,奈何這樁心事已經擾了他十幾年不得心安,臨終之前一定要告訴你才能闔眼。”


    其實我自然是把哥哥和爹爹當親生家人來看的,隻是這事梗在我心頭,確實也不好受。每每想跟他長談一次,到了臨頭卻又擺不出好臉,。


    便對他說:“我並不是怪你恨你,隻是……”頓了頓,歎道,“最近我心裏太煩,等我靜一段時日再說吧。”


    哥哥也不多話,轉而道:“陛下命楚王帶兵出征,待戰事結束,會麵臨什麽局麵,你心裏應當知道。”


    我“嗯”了一聲。


    他續道:“自爹爹去後,他手中的兵權分散,我們在朝中的勢力大不如前。這次這幾個年輕將雖領悉數出征,甚至連仲甫都拖著一把年紀上了戰場,連城和連玉卻都在朝中。連城與連玉二人,和連老將軍一向在政事上的意見不和。這個局麵,你心裏要有數。”


    雖然窩裏鬥的刀光劍影,對外卻必定要同仇敵愾。否則家國不再,何談稱王天下?自然要保住了江山再爭這皇位。


    我默了半晌,低聲道:“這些我都已經知曉。你說些我不知道的。”


    哥哥低聲道:“領兵打仗的雖是各方人馬都有,但你可知此次戰事所有後勤補給的總提調官是誰?”


    我心裏一沉,皺眉道:“是皇帝的人?”


    哥哥道:“先皇留給陛下的親信。”


    我歎口氣:“知道了。還有什麽?”


    哥哥想了想,道:“陛下遣我去西京辦事,今日午後便要啟程。我隻是來知會你一句,怕你在這地方,孤立無援,我又不在你身邊。”


    我看他兩眼,勉強笑了笑:“能威脅到我的人已經遣出去了。我在這地方,又有什麽好怕的。”


    許是因為我的態度一直冰冰冷冷,哥哥終也說不下去,歎道:“既然如此,我就走了。你……唉!”


    說完哥哥站起來便轉身而去,我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的脫口而出:“哥哥!”


    哥哥忙回過頭來看我,我喉嚨間卻突然哽住,頓了半晌,極輕極輕的說了句:“你保重!”


    哥哥瀟灑一笑:“會的!”說完終於走遠了。


    春天的氣息慢慢蔓延開來,枝芽舒展,我的心頭卻一直緊緊揪著。


    戰報每日都來,皇祈鐵腕治軍,指揮大軍所向披靡,迅速收複丟失的城池,一路由河西走廊逼近匈奴腹地。這是捷報,連小猴子都開心的溢於言表,我卻不知為何,一直憂心忡忡。


    匈奴向來臣服皇朝,休養生息,等待時機。如今膽敢挑戰皇朝領土,必定是已有把握,卻被皇祈逼的節節敗退,細想下來總覺得非常蹊蹺。


    然而我雖有一肚子的話要對皇祈說,無奈中間隔著萬千江河,又礙於身份,不能寫一封書信送去——如今能給皇祈送去家書的,隻有玉瑤一個了。


    而皇祈,不知道是不是我終於氣惱了他,從那次除夕宮宴至今,我從未聽過他的消息,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他還好不好。


    這日我正用過早膳準備去佛堂誦經,畫未皺著眉頭跑過來,對我道:“小姐,楚王妃求見。”


    我腦子裏頭轉了個彎才反應過來這“楚王妃”是誰,奇怪道:“玉瑤?她來做什麽?”


    畫未道:“我本覺得小姐不待見她,說了太皇太後未起,想把她擋回去,她卻在殿門口長候不走,說有要事,一定要見到小姐才行。我見這事情頗有些不對勁,所以來稟告小姐,看見是不見?”


    我確實不待見她,可如今形勢,恐怕是事關皇祈,想了片刻,對畫未道:“且聽聽是什麽事。讓她去內堂等我。”


    大婚日之後,已經有半個月,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玉瑤。想來是擔心皇祈的緣故,她憔悴了許多,眉頭像是怎麽都舒展不開一般,身子也很羸弱。拜見我的時候那叫一個晃晃悠悠。


    我命丫鬟扶了她起身,屏退左右,隻餘畫未、玄珠與楊風在側,問她:“你有何事,如此急著求見哀家?”


    玉瑤皺眉望向我,低聲道:“安子,上次大婚之日我來拜別你,喜娘等人都是皇祈的心腹。我萬不得已才擺出與你勢不兩立的樣子。你不要怪我。”


    我皺眉一愣,玉瑤續道:“此事我是走投無路,萬般無奈才來求你。還請你看在你我往日情分,無論如何信我一次!”


    她表情沉痛並非佯裝,語氣之間竟還夾著哭音,於是忙問:“你怎麽了?你慢慢說!”


    玉瑤卻兀自默了半晌,終於咬著嘴唇,對我沉聲道:“我懷疑軍中有細作!”


    我愣了一瞬,旋即籲了口氣:“軍中自來就有細作,也不算得什麽大事。你可知道細作是誰?你告訴我,我讓陛下遣人送……”


    “安子!”玉瑤一下子抓住我的手,“匈奴人安插了細作在王爺身邊,不僅是王爺身邊,連陛下身邊都不知誰人可信。自王爺出關征戰,王府中管家左右阻撓,不讓我進宮見你。我今日好不容易逃出來,便盼著你一定要救王爺一命!”


    說著塞了一張絹布在我手裏:“這是細作的名單。如今我放眼天下,已不知身邊該信誰,連相府都不敢回。隻有你能幫我!你說過我們是好姐妹的,現下算我求求你,幫幫我!”


    我緩緩展開手中絲絹,朱紅色的字跡潦草,並不是毛筆寫就,竟是一份血書!我驚訝的看向玉瑤:“這事你是如何知曉?”


    玉瑤抹著眼淚道:“自我答應嫁給王爺,一向與他來往親近,他也因此與我父親幾次宴談,倒也和洽。他身邊的小廝親隨我都認得,本不覺得有什麽疑竇。可王爺走後不久,我偶然聽到管家與人密談,多次言及暗殺王爺、刺殺陛下等事。我以身家性命發誓,今日與你所言必定字字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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