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中,當會議進入到正經的學術討論,十幾位官員就被晾在了旁邊,根本插不進去話。


    做可控核聚變研究,類似於在幾內亞山區駕駛一輛九十歲高齡的卡車。


    現在,這輛車已經跌跌撞撞地出發,殘破的身體隨時會出各種毛病而停下。


    新手司機一腳油門下去,卡車毫無疑問出了問題,無法行駛。


    正常情況,司機都會帶上幾名助手,幫助卡車通過困難路段。


    這些助手,和司機本身也是維修師傅。


    隨時隨地修車。


    可惜,新手司機帶著的幾位助手,也是純新人。


    他們隻能一點點摸索尋找問題,然後嚐試解決。


    花費無數時間精力,問題終於解決,繼續行駛,然後出了新的問題,停下來繼續想辦法。


    如此磕磕碰碰,隻要堅持不放棄,卡車發動機不爆炸、傳動軸不斷裂,攜帶的配件足夠多,那麽終將到達目的地。


    這個過程中,新手司機變成對車況極其熟悉的老司機。


    幾位年輕助手也累積經驗,變成合格的維修師傅。


    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解決。


    於是卡車還可以返回出發點,或者去往別的目的地。


    研究可控核聚變,就類似於開這樣的卡車,修修補補中,將之開到終點去。


    在這個過程中,最令維修師傅頭疼的便是發動機出問題。


    或許是某個墊片損壞,導致異響,輸出功率不夠,亦或者燃料摻水,導致熄火,也可能進氣口被異物堵住。


    卡車行駛過程中,不能拆開發動機查看。


    故而對於維修者而言,每次遇到這樣的問題,就隻能拆開發動機尋找問題。


    運行中的發動機對於維修者而言,就是個黑箱。


    可控核聚變研究中,反應爐中流動的等離子體就是同樣的黑箱,它運行時不能打開尋找問題,隻有等到反應終止,再從蛛絲馬跡反推問題,然後打一個補丁上去。


    李前和一眾官員,類似於路人,看著司機和維修師操作,討論問題,插不上話。


    一眾官員交換眼神,全都看到各自眼中苦笑。


    隨後他們陸續起身,低調地離開會議室,到隔壁討論政治問題,把偌大空間留給工程師們。


    超感觀察之下的李前,感到一種挫敗。


    即使自己夠聰明,思維速度極快,但知識底蘊不足,壓根跟不上這群人的思路。


    他撇撇嘴,隨意地吐槽,而後目光落在角落坐著的少女身上。


    蘇想狀態和自己差不多,也是滿眼茫然的樣子。


    那些人張口閉口提到的理論模型、數學計算,都艱深晦澀。


    她還太年輕,工作經驗不足,知識麵不夠廣和深。


    見到蘇想的狀態,李前心情莫名舒暢。


    然而下一刻,他的嘴角笑意僵住了。


    隻見會場中,雖然喧鬧,卻有著秩序。


    一人提出問題後,眾人討論,給出不同意見、思路,甚至反駁提問者。


    而提問者記錄大家的想法,坐回去深思,或等待會後更進一步探討。


    就在某人提問結束,剛坐下,好幾人躍躍欲試舉手,角落一道人影卻突兀跳起。


    沒錯,就是跳起來。


    仿佛上課睡覺做了噩夢。


    此刻正是提問環節,大家都關注著彼此,而她突然跳起來,立刻就被關注到。


    這種一激靈的狀態,很多人都不陌生,猜想這位小姑娘或許想通了某個難題。


    蘇想正在走神,思考上一個問題,隻覺想不通,卻忽地福至心靈,腦海閃過一個與問題相關的靈感。


    “眼睛……”


    她呢喃自語,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想到這個。


    稍一冷靜,她意識到這想法不靠譜,往等離子體流裏放一雙眼睛,什麽樣的探測器受得了高溫等離子體衝刷?


    隻是……


    啪啪啪……


    會場響起零星掌聲,然後連成一片,所有人都回頭看向她,眼神鼓勵。


    最初的欣賞之後,絕大多數人認出她來,這是蘇教授的寶貝女兒嘛。


    於是,雖然沒什麽心思,但蘇想站著發呆時,卻也沒人打擾,以為她在組織語言,給予更多耐心,甚至是掌聲鼓勵。


    “蘇同學,你有什麽問題嗎?”


    一位年長者笑著開口,他和蘇教授相識,跟蘇想的導師也熟悉,合作過不止一個項目。


    伴隨這位教授的提問,蘇想徹底回過神。


    她下意識環顧周圍,與眾多目光接觸,心髒猛地一抽,我怎麽站起來了!


    如果真是個不錯的想法,那麽提出來,也有討論的價值。


    可往反應爐裏直接放探測器,簡直了……


    蘇想環顧一圈,已然有了決定,不就是丟臉嘛,尷尬笑笑,重新坐下就是了。


    反正自己年輕。


    或者說,忽然記起房間裏電器還沒關,開著太浪費電力了。


    也是節約的美德體現。


    然而,目光飄向會場另一端,跟某位熟悉但深沉的目光接觸,蘇想讀懂了其中鼓勵與期盼。


    蘇想準備展現的尬笑,僵在了臉上。


    “眼睛?什麽眼睛啊?師妹你想到了什麽好主意?”


    卻正是這時,坐在她旁邊的師兄聽見她剛才的自語,歪過頭主動詢問。


    這一刻,蘇想小拳頭硬了,想打人。


    但她了解這師兄,數學係高材生,單純的過分,肯定是無心的。


    蘇想站在會場最角落,諸多目光卻加諸己身,陣陣掌聲逐漸平息,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嘴唇囁嚅,語氣好似猶疑不定,一副我自己也沒想好的樣子道:


    “我是說,我們可以往反應爐中放一雙眼睛。”


    話音落下,眾大佬下意識思考。


    “一雙眼睛?是指探測器嗎?”


    一位同樣稍顯年輕,但已近中年的博士猜測道,他跟著導師參加這次會議。


    “什麽樣的探測器可以在運行的反應爐中正常工作?那可是上億度高溫,不然怎麽說是黑箱呢。”


    幾乎立刻,就有同事反駁他。


    這兩人交流,代表著一部分人瞬間想到的內容。


    確實,往反應爐裏丟探測器,太不靠譜了。


    恐怕僅能捕捉點火最開始幾秒的情況,但那毫無意義,而且早就有人做過了。


    現在比較成熟的探測方式電子探測,測量等離子體的電子速度,計算出溫度。


    或者往等離子體加入特定元素,測量這些元素的散射光,側麵推算出一些數據。


    這些方法雖然能測算,誤差卻都很大。


    很多時候差之毫厘,無法作為有效依據。


    其他的教授、院士等大佬,則還老神在在,等著蘇想自己思考,說出答案。


    蘇想:……


    兩位博士的交流,為她爭取到一點兒思考時間。


    她正努力思考。


    然而肉眼可見,一些人耐心耗盡,表現為回過身不再看她,或低下頭繼續研究自己的東西。


    隻有少數幾位大佬,以及主位上幾道目光,還等著她。


    餘光中,她瞧見自己父親做了個清喉動作,並伸手摸向麥克風。


    他應該準備說點什麽替自己解圍吧。


    許是父女間特殊的相處方式和羈絆,蘇想瞬間急了,眼睛瞪的更大,努力地思索。


    大腦在這一瞬超頻,以往學過的諸多公式、數字、計算方法,見到的各種數據等,全都在這一刻具象化,匯聚到每一個神經細胞,展現出特殊形體。


    簡而言之,靈光一閃,她抓住了靈光,知道那雙‘眼睛’真正應該是什麽形態了。


    “眼睛並不是探測器,而是真正的眼睛,微觀領域的眼睛。”


    蘇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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