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映吃驚望向女兒, 茶茶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不像是在嘴硬,更不像是在撒謊。


    顏穗還以為茶茶是因為害羞不好意思在長輩麵前承認, 她仔細打量少女的神色,茶茶眼神倔強, 眸色清透,板著張小臉, 一本正經的說出這兩句話,完全沒有任何羞怯的神情。


    顏穗眉心一跳, 不可置信再說了遍:“茶茶, 這會兒阿執也不在, 你有什麽真心話大可以跟你媽媽還有阿姨說, 不用害羞。”


    茶茶知道顏阿姨是好心,她沉默半晌, 抬起眼眸, 對上她的目光,“阿姨,我真的對他沒有男女間的那種喜歡了。”


    小姑娘說話時語速緩慢, 一板一眼,正正經經。


    黝黑明亮的眼珠, 像兩顆漂亮幹淨的玻璃珠子, 定定望著你時認真而又專注。


    顏穗苦笑了聲, “說起來也是我們誤會了, 我還以為你也喜歡阿執,和他是兩情相悅。”


    茶茶垂下眼眸, 沒有吱聲。


    她和沈執從來都不是兩情相悅的關係。


    之前是她單方麵的自作多情。


    現在連朋友都不是了。


    他的眼裏從來都就沒有她。


    氣氛有些尷尬。


    顏穗又笑了笑, “可惜你們從小青梅竹馬的緣分, 本來說如果能修成正果也是一樁好事。”


    楚清映也跟著笑笑:“感情的事,勉強不來。”


    顏穗雖然很想讓茶茶當自家的兒媳婦,但也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她歎了口氣,“也是,隻有真心相愛,日子才能過得下去。”


    顏穗十分遺憾兒子好不容易開竅喜歡上一個人,又難得跟她開了口,她卻沒把事情辦成。


    她這心裏多多少少有些難過。


    隻不過很快,她就調整好心態,指不定以後兒子自己就能搞定茶茶呢?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嘛。


    當初顏穗和她丈夫就是商業聯姻,結婚之前隻見過兩次麵,起初雙方對彼此,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後來逐漸也有點感情,現在日子過的是如膠似蜜。


    這麽一想,顏穗煩悶的心裏頭又消散不少。


    顏穗離開江家之前,不忘跟茶茶說:“你好久沒來阿姨家玩了,有空一定要多過來,肉鬆都想你了。”


    肉鬆是他們家裏養的布偶貓。


    茶茶以前來沈家次數多的那段時間裏,總是偷偷把肉鬆抱到沈執的床上,一人一貓霸占主人的臥室,睡的比誰都香。


    茶茶隻得僵硬點點頭,“好。”


    顏穗看了眼時間,也不好在江家多留,她又說了幾句話,而後才離開。


    顏穗剛走不久,江承舟就提前下班回家。


    他現在比誰都顧家,到了點就回,絕對不在公司多留。


    江承舟用手指扯了扯領帶,他問:“下午有人來過?”


    楚清映沒打算跟江承舟撒謊,每次她撒謊都能被他看出來,然後吃一通苦頭,確實不值當。


    她點頭:“嗯,顏穗來找我喝了杯下午茶。”


    江承舟是不太喜歡顏穗的,每回楚清映和她聊完天,就不太聽話了。


    顏穗這個女強人,天天攛掇著楚清映跟著她一起當女強人,沒安好心。


    江承舟脫了西裝外套,隨口問:“說了些什麽。”


    楚清映語氣淡淡:“也沒什麽,就是想撮合兩個孩子。”


    江承舟聽了直皺眉,“茶茶今年才多大。”


    二十出頭,正是玩鬧的年紀,誰家女兒這麽早談婚論嫁?


    楚清映笑了笑:“所以隻是談了談,茶茶也沒那個意思。”


    江承舟臉上的表情才緩了緩,心裏舒服了些許。


    許是壓抑太久,這段時間楚清映實在不想和江承舟單獨相處,她找了個借口,“我上樓去看看茶茶。”


    江承舟輕皺眉頭,望著她的背影,倒也沒說什麽。


    他不是看不出來楚清映對他的躲閃、厭惡還有恐懼。


    年輕的時候,江承舟無所顧忌風流恣意,覺得她不愛他也沒關係,隻要人還在留在她身邊就沒有關係。


    現在,江承舟已經不這麽想了,人都是會越來越貪心。


    他明明得到了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有了一雙兒女,但是他卻不滿足。


    他還想要楚清映給予他同等的愛。


    楚清映進了女兒的房間,她坐在床邊,輕聲問:“茶茶,你跟媽媽說實話,你真的不喜歡沈執嗎?”


    楚清映有次替她整理房間的時候,見過她那本忘記上了鎖的日記本裏,滿滿都是沈執的名字,她每年生日許下的願望也都和沈執有關係。


    在女兒回答問題之前,楚清映又說:“如果你真的喜歡他,你顏阿姨說的事情,也是可以考慮的。”


    楚清映希望女兒能嫁給心愛的人,過著普通而又自由的生活。


    茶茶低著腦袋,“媽媽,我以前喜歡過他,現在真的不喜歡了。”


    楚清映不知道是什麽讓女兒轉變了想法,她摸了摸她的臉:“那就算了,你還小,這些事都不著急。”


    茶茶也覺得自己還小,她小聲抱怨:“也不知道顏阿姨今天為什麽要來說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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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能是因為什麽。


    多半是沈執開口求了他母親。


    這麽看來,沈執對茶茶也不是沒有感情。


    楚清映沒有回答,“下樓吃飯吧。”


    “好。”


    江州今晚有會要開,沒有趕回來吃飯。


    吃過晚飯,茶茶又躺在沙發上看了會電視,快到九點,才打算回房間睡覺。


    上樓經過父母的房間,茶茶好像聽見裏麵的爭吵聲。


    “你還想怎麽樣?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真的受夠你了?你還想我愛你?”


    “江承舟,你也有臉說愛這個字嗎?”


    臥室裏聲音漸漸若了下去。


    茶茶臉色蒼白站在門外,回過神後,她抬手敲響了父母臥室的房門。


    江承舟打開門,頭發有些亂,下巴也有明顯的抓痕,他忍著劇烈的怒意,麵對女兒的時候盡量心平氣和,不想自己暴怒可憎的一麵嚇著她。


    他說:“我和你媽媽沒什麽事,你回去休息吧,我好好哄哄她。”


    茶茶還是有些擔心,她正要說話時,裏麵傳來一道柔柔的聲音,“茶茶,你先回房間,我們沒什麽事,不要擔心。”


    茶茶勉強相信了媽媽的話,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腦子有些亂,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一時半會兒想不通,臨睡前,給江州發了條微信:【哥哥,爸爸媽媽今天吵架了。】


    發完微信,半個小時過去,哥哥還沒有回複。


    茶茶猜哥哥應該還在忙,於是她隻能懷著一兜子的疑問睡覺了。


    顏穗回到家裏,就把茶茶拒絕了聯姻這件事告訴了沈執。


    “這事我也沒法強求她,咱們家做不出強娶的事情,你也不能和江承舟一樣,做強搶的缺德事。”


    沈執麵無表情坐在沙發上,安靜聽完母親的話,他心裏頭蹦出來的第一句話就是——為什麽不能?


    “媽,她怎麽說的?”


    楚清映看著兒子氣色虛弱的樣子,有些話不忍心說,但也不得不說:“茶茶說不喜歡你。”


    沈執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出來,聲音沉而啞,“不喜歡?”


    他有點病態了,“那她喜歡誰?”


    於故嗎?


    她怎麽變心的也這麽快?


    說不愛就不愛了。


    她怎麽就能狠到一丁點機會都不給他留呢?他對她做的那些事,難道真的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事情嗎?


    顏穗有點怕兒子這幅樣子,她趕快安慰道:“阿執,你也別灰心,說不定以後茶茶還會改變主意。”


    沈執抬起臉,看著母親的眼睛就像看著救命稻草一樣,他喃喃自語:“真的嗎?”


    顏穗硬著頭皮說:“真的。”


    沈執嗤的笑了聲:“我不信。”他站起來,一張臉被頭頂的白熾燈光照的有些慘淡,“我困了,要睡覺了。”


    顏穗滿目擔憂,“好好休息。”


    沈執每天都按時吃藥,遵從醫囑,乖乖聽醫生的話,這世上再找不出比他還要聽話的病人。


    但是他的症狀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重。


    沈執也想放過自己,放過茶茶。


    他沒有再母親麵前再提起茶茶,也幾乎不去看她的消息。


    他一張張刪掉了手機裏她的照片,他把有關她的東西全都扔進雜物房裏,上了鎖,然後又把鑰匙丟到窗外的草坪裏。


    但是沒有用。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那些刪掉的照片又被他從回收箱裏移了回來。


    母親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你最近到底怎麽了?”


    沈執堅持說他沒事。


    他就快好了。


    不再失眠。


    不再幻聽。


    不會再夢見茶茶。


    很快,他也能和她一樣從回憶裏掙脫,不被過去束縛,不當感情裏可悲的努力。


    顏穗紅著眼睛,“你還記不記得你昨天半夜再草坪找鑰匙找了很久。”


    沈執固執倔強地說:“我沒有。”


    他的手上明明還留著被鮮草割破皮膚的痕跡,但是他卻不肯承認自己做過的事情。


    “那鑰匙現在就在你臥室床頭櫃的抽屜裏。”


    “我沒有。”


    沈執還是不肯承認。


    他一廂情願認為自己在變好。


    直到有一天晚上。


    沈執半夜做著噩夢醒過來,睜眼看見的房間陌生又熟悉。


    這是個昏暗潮濕的、散發著黴味的屋子。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跑回了嘉裏弄堂這間小院裏,躺在了這張他睡了十幾年的小床上。


    沈執感覺自己的記憶好像出現了錯亂,他耳邊重複著那個刻薄女人的叫罵。


    “孽/種。”


    “賤/種。”


    “你去死,你怎麽還沒死?”


    沈執痛苦的在床上蜷縮起來,尖銳的言語化作刀鋒往他的身體裏捅,一刀又一刀。


    他弱小無助,他又冷又餓,渾身還都疼的很厲害。


    沈執看見那個女人拿著竹篾使勁抽打他,他抱緊自己的身體,縮在床角裏,他渴望有個人來救救他。


    對,這個時候。


    應該是有人會來救他的。


    她紮著兩個漂亮的小辮子,嶄新的裙子,嬌嬌白白像個小天使。


    沈執等啊等,等了很久。


    穿著白裙子的小天使終於一蹦一跳到了他麵前。


    他伸出手,還沒有握緊她。


    她就對自己說她要走了。


    等到那些聲音和疼痛都離他遠去,沈執的眼睫毛動了動,才慢慢清醒過來。


    沈執的頭發被冷汗打濕,衣服後背也已經被汗水浸透,他麻木坐起來,伸手打開壁燈。


    他轉過僵硬的脖子,透著窗戶往外看,天已經亮了,太陽光斜斜照進窗台裏。


    枕邊的手機鈴聲忽然急促響了起來。


    是他母親打來的電話。


    顏穗鮮少有這麽脆弱的時候,她想到今早在兒子房間發現的數不清的藥物,哽咽道,“阿執,你昨晚去哪兒了?你快回來,媽媽陪你去看醫生。”


    沈執啞著嗓子說:“媽,我真的沒事,我很好。”


    顏穗狠下心,擦了擦眼淚,她說:“今天茶茶帶了一個男孩子回家。”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茶茶的男朋友。


    也不知道原來兒子對她的感情已經深到這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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