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花不疾不徐地卷起衣袖,信手拿起菜籃與狐狸精的吃食,款步走到門外。


    “來,餓了吧狐狸精。坐好,吃飯吧。”他溫聲呼喚著,同時從菜籃中抽出芹菜,剛摘下幾片葉子,便驀地聽見一個聲音傳來。


    “哦,原來你就是狐狸精啊。”這語氣中莫名盈滿了深深的失望,仿佛內心的期許瞬間化為泡影。


    “還真是太可愛的。”雖說並非他想象中那般令人震撼的場麵,但瞧著這歡脫的黃狗,倒也的確別有趣味。


    李蓮花聞聲,僅是微微抬眸,目光匆匆掃過跟來的方多病,臉上未起絲毫漣漪,顯然不欲理會。緊接著又垂首,繼續聚精會神地采摘手中的菜。


    方多病見李蓮花不理他,卻絲毫不覺窘迫,反而饒有興味地好奇打量起來。眼前這座木質的二層小樓,雖說能清晰窺得翻修的痕跡,可那蓮花吉紋卻雕刻得精妙絕倫、美輪美奐。


    方多病微微眯起雙眸,緩緩湊近仔細端詳那些蓮花吉紋,一隻手下意識地輕撫下巴,心中暗自思忖:“這小樓甚是奇特,看似尋常,卻又處處暗藏不凡。這些蓮花吉紋雕工如此精湛,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與功夫。能居於此的人,想必定有一番傳奇經曆。”


    他的目光移轉至小樓下方,望見那幾處獨特的輪子和齒輪穩穩托著整座樓,頓時驚愕得瞪大雙眸,口中喃喃低語:“竟以如此方式支撐此樓,當真是聞所未聞。”言罷,一邊蹲下身子,一邊伸出手輕輕觸碰那些輪子和齒輪,欲感受其質地與構造。


    方多病聞了聞,撇了撇嘴說道:“沒想到你不僅是半吊子大夫,還是沒天分的廚子呀。”他雙手抱在胸前,身子微微後仰,一臉嫌棄的模樣。說話間,他那雙靈動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透著幾分調皮與狡黠。


    隨後,他的視線又被旁邊種植的菜蔬吸引,臉上滿是驚詫之色:“這是什麽?你還種菜呢?”他瞪大了眼睛,眉毛高高揚起,眼睛裏滿是不可思議。他向前湊了湊,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觸摸那些菜蔬,卻又在即將碰到的時候縮了回去。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咱們兩清了吧!”李蓮花頭也不抬,語氣冷淡地說道,手上摘菜的動作未曾停歇。他蹲在菜地裏,一身粗布衣裳,頭發隨意地束在腦後。他的臉色平靜如水,手中的動作熟練而又機械,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周圍的菜葉子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顫抖,發出細碎的聲響。


    “就算是兩清了,有事情不得當麵問個清楚嗎?”方多病著急地向前跨了一步,腳下的泥土被他踩得咯吱作響。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在夕陽的餘暉中閃爍著光芒。他的表情急切而又執著,緊緊盯著李蓮花,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


    “你為什麽要偷風火堂的劍譜呀?”


    “那本劍譜,本來就是河南施家的呀。早些年被風火堂的人搶走了,所以花重金讓妙手空空拿回來。”李蓮花淡淡地回複道,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手中的菜。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思考著什麽,手中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


    “你為何參與其中?”方多病緊皺著眉頭,眼睛緊緊盯著李蓮花,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膛一起一伏。


    “他幫過我一個小忙,當年呢?我也有心疾,偷東西,偷到我家,喂我一把藥,人情總是要還的。”李蓮花依舊平靜地說著,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他微微歎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身旁的菜葉子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


    “沒想到你是一個有恩必報之人。”方多病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訝,嘴角微微上揚,帶著幾分調侃。他直起身子,雙手背在身後,笑嘻嘻地看著李蓮花。


    “我不是啊,好想賴著帳呀,是這個人把我的行程告訴了風火堂,我有沒有辦法啊,不是你怎麽還不走。留這兒準備跟我吃晚飯了。”李蓮花抬起頭,瞥了一眼方多病,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耐煩,可嘴角卻又似有似無地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風輕輕吹過他的發梢,他的眼神在餘暉中顯得深邃而複雜。


    李蓮花默默地拿起菜籃子,轉身朝著蓮花樓緩緩走去,他的身影在落日那最後一抹餘暉中顯得形單影隻。此刻的李蓮花心中想著,這日子雖平淡,倒也樂得自在。


    “好歹我今天救了你兩次,我這酒也帶了。你不得把我請下來,請我吃頓飯。”方多病急切地喊著,腳下如風,緊追其後。


    兩人走進屋內,方多病一聞到飯菜的香味,就饞得不行,聽到李蓮花說可以開吃,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說道:“那我不客氣了。”


    他夾起一塊牛肉放入口中,剛嚼了幾下,就瞪大眼睛,無比震驚地看著李蓮花,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李蓮花看著方多病那誇張的表情,心中不禁暗笑,這小子還是這麽咋咋呼呼。


    等到好不容易咽下去,方多病這才完整地說道:“李蓮花,這什麽口味啊。這牛肉黑胡椒味怎麽這麽重,還有這青菜,幹嘛用這麽重的調料去炒。”


    李蓮花看著對方一一點評飯菜,神色平靜如水,暗地裏卻歎了口氣,自己味覺退化,做飯的功夫終究是大不如前了。他抬起筷子夾起一塊放進嘴裏,沒覺得有什麽突兀之處,味道也算適宜。


    是啊,自己如今五感漸失,味覺也在慢慢退化,照著菜譜做都難以做出美味。


    一頓飯後,夜色如水般靜謐。方多病拉著李蓮花來到外麵的庭院中,一同賞月飲酒。


    方多病的嘴巴就如同決堤的江水,滔滔不絕。他說自己的爹想讓他尚主,可他不喜朝堂,一心隻想闖蕩江湖;一會兒又提及加入百川院得破三個案子才行;還說李蓮花老謀深算,而他武藝高強,不如他倆合作一起行俠仗義、勇闖江湖。


    李蓮花聽著方多病的豪情壯誌,心中暗自好笑,這小子還是這般天真衝動。


    李蓮花可不想跟這傻小子一起,當下就拒絕了:“你窮得都來蹭吃蹭喝了,哪來的錢行俠仗義,況且我也沒興趣。江湖險惡風波多,樓中蓮花自清閑。我最大的心願就是遊山玩水,種種菜,養養狐狸精,你說的那種生活不適合我。”


    方多病鬱悶不已,又猛灌了幾口酒,臉色瞬間漲得通紅,猶如熟透的番茄。


    “師傅,您放心,您一手創立的四顧門、百川院,我定會替您撐起來的。”他高舉酒壺敬了一下,接著仰頭猛灌幾口。


    李蓮花聽到方多病的醉話,心中一驚,這小子莫不是糊塗了?難以置信地問道:“等等,你說你師父是誰?” 自己何時平白無故多了個徒弟?


    “劍神李相夷。”方多病說完,身子一歪,李蓮花連忙伸手扶住。


    “沒事。”方多病含混不清地說。


    “我怎麽不知道李相夷還收了徒弟?”李蓮花眉頭緊鎖,心中滿是疑惑,這其中難道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事沒人知道。”方多病打了個酒嗝,接著說道,“實話跟您說吧,我自幼體弱多病,我娘連大名都不敢給我起,就怕我活不到成年。我十歲那年,我娘認回了失散多年的弟弟,他就是四顧門的副門主單孤刀。”


    “單孤刀是你舅舅?”李蓮花心中驚詫不已,師兄何時認的姐姐?自己怎麽從未聽說過。


    “我娘不喜歡江湖,也不許我舅舅公開這層關係,舅舅便隻能偷偷教我練武。那時我身子孱弱,隻能坐在輪椅上,舅舅還一直罵我沒用。是李相夷幫我削了把木劍,說隻要我練會百招基本劍式,就去找他,他便收我為徒。”在這闃寂無聲的夜,方多病的聲音悠悠傳來,縹緲得好似從悠遠的往昔穿梭而至,攜著歲月的蒙塵。


    “他還說,莫要把自己的劍弄丟了,一個劍客,須得手握那把劍,方能平天下不平之事。那是我頭一回也是唯一一回見李相夷。如今,我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咯。”方多病的語調中,摻雜著一縷若隱若現的遺憾,以及深沉的懷念,仿佛那是他深藏在心底、不敢輕易觸碰的珍貴記憶。


    平天下不平之事......


    “李相夷真的會平盡所有不公不平之事嗎?”李蓮花失神地盯著那烈烈燃燒的火光,跳躍的火舌烈焰仿若要幻化成凶悍的狂龍將他吞噬,可他卻執拗地不躲不閃,甚至萌生出想要去親近碰觸的衝動,在他的心底深處湧動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勁,似乎想要借此來證實些什麽。


    感受到火的灼熱,當中仿若又摻雜了一絲溫暖的幻覺,令他的思緒於這瞬間變得有些恍惚迷茫。


    “李相夷當然會!”方多病的聲音堅決而有力,仿佛是曆經千錘百煉的誓言,容不得任何人有半分的質疑與動搖。


    李蓮花自然是聽到了這猶如質問的話語。但在他的記憶裏,自己從未見過這個目光中滿是堅毅的少年。為何他會這般發問?李蓮花的腦海中思緒紛亂如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許久都未能掙脫。


    夜,愈發靜謐深沉。四周唯有偶爾傳來的輕柔風聲與細微的蟲鳴聲,宛如夜的喃喃低語。一旁的方多病已然醉得人事不省,李蓮花緩緩起身,動作輕柔地把他安置在旁邊,隻為讓他能睡得更為安適,卻絲毫沒有將他挪進屋裏的念頭。李蓮花就那樣靜靜地凝視著方多病沉睡的麵容,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相互交織,連他自己也難以說清此刻究竟在思量些什麽。


    第二天。


    “少爺,少爺,趕緊醒醒嘍!”


    天光大亮,一路不停尋找、累得腿肚子直轉筋的離兒和旺福,總算是找到了方多病,卯足了勁兒搖晃著睡在路邊香噴噴的這位爺。


    還在美妙夢境裏暢遊的方多病,迷迷糊糊地緩緩睜開眼睛,瞬間就覺出情況不妙,火急火燎地四處打量起來。嘖嘖,這地方哪還有蓮花樓的丁點兒影子,就連那車印都消失得比一陣煙還幹淨。


    “樓呢?人呢?本少爺把心窩子裏的秘密全跟那李蓮花講了,哼,這家夥居然跑了!”方多病氣鼓鼓地叉著腰,眉頭擰成了一團亂麻,雙頰紅得跟熟透的番茄似的,都是被氣的。


    離兒瞅著自家少爺怒火中燒的模樣,戰戰兢兢地勸道:“少爺喲,說不定那李公子碰到了火燒眉毛的大事,實在沒辦法才先走一步的。”


    “大事?再大的事也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腳底抹油啊!”方多病眼睛瞪得像銅鈴,聲音高得能把樹上的鳥都嚇跑。


    旺福在一旁撓了撓頭,一臉迷茫地問道:“少爺,那咱們接下來咋弄呀?”


    方多病咬得牙關咯咯響,恨恨地說道:“還能咋弄?找!哪怕他跑到天邊海涯,本少爺也要把他揪出來,非要好好問問他為啥這麽對我!”


    說完,方多病猛地一揮衣袖,風風火火地大步朝前走去,那氣勢,仿佛要把前方的路都踏平。離兒和旺福不敢有絲毫怠慢,忙不迭緊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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