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就像剛才蕭暥拉著他的手一樣,魏西陵輕輕扣住他的手,往河岸走去。


    河岸邊的渡頭停著畫舫,紅彤彤的燈籠映著水麵。江南船宴。


    蕭暥驀然怔了怔。他不記得大梁城有船宴?


    “江南商會的杜掌櫃在沐蘭會開辦船宴,我訂了一艘。”魏西陵簡單地解釋道。


    杜掌櫃?蕭暥有映像!前陣子盤下了尚元城最繁華路段的一座酒樓,讓他大賺了一筆,杜掌櫃的東家莫非是……他疑惑地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微微笑了下,“上船罷。”


    船艙裏設一案兩席,燭火照著滿桌豐盛的菜肴。蜜燉桂魚、鹿尾蟹黃、太液醉蝦、荷葉湯、桂花菱粉糕等等,看得蕭暥眼花繚亂,都是江南的時令菜。除了沒有酒。


    月正中天,波心蕩漾,遊船徐徐離開渡口。


    蕭暥看著沿岸的燈火,吃著豐盛的菜肴,水麵清風徐來,吹散了一日的暑氣,船身微微蕩漾間浪花泛起,時不時有幾盞蓮燈在水上飄過。


    月照船舷,蕭暥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魏西陵道:“少時在江州你就喜好坐船采蓮蓬捕魚捉蝦。”


    槳聲燈影間,他的目光深深看過來,看得蕭暥有點心虛。


    他不是原主啊,那個永安城裏曾經意氣飛揚的少年並不是他。


    雖然他心裏很想回應,可口中隻能敷衍道:“如果沒有亂世,我大概會是個打魚的漁夫。”


    聞言,魏西陵微微一錯愕。在半年前的那個夢境中,蕩漾的水波推高了小船,壓倒一片碧綠田田的荷葉,驚起幾隻鷺鷥拍翅飛過……


    “怎麽了?”蕭暥心虛,他又說錯什麽了?他要當個打魚郎有什麽問題嗎?


    “無甚。”


    魏西陵轉而道,“明日阿季加冠禮,要注意王氏動向。”


    蕭暥心中微微一沉:“西陵,你得到什麽消息了?”


    “隻是一種感覺。這些日子太風平浪靜了,讓我覺得反倒不踏實。”


    蕭暥知道常年帶兵打仗的人在某些方麵的直覺會比較敏銳。


    蕭暥點頭。難怪魏西陵要等魏瑄的加冠禮後再回江州。有他在,蕭暥心裏就有底。


    “回江州後,我就整頓兵馬,九月北上,與你匯合。”


    蕭暥心想:九月啊,明天之後就要相隔兩個月再見麵了。今天這頓酒宴也可以算是他和魏西陵的餞別宴。所以,今晚能不能別談公事了?


    這半生東征西戰,戎馬倥傯,總有那麽一個夜晚,隻談風月,隻談舊情。


    “不談公事?” 魏西陵一詫。


    不談公事談什麽?私情?


    蕭暥老臉一紅:“吃菜。”


    他叼起一隻醉蝦,嫻熟地用牙抵著蝦殼把蝦肉吮出來。鮮嫩的蝦肉帶著酒的醇美,嚐之熏熏然欲醉。


    “西陵,你怎麽不吃?”他又叼起一隻蝦,就見魏西陵沉默地吃菜,但始終不碰那太液醉蝦。


    蕭暥明白過來,那太液醉蝦是以烈酒浸泡的。所以這人真是滴酒不沾啊?


    想到這裏,蕭暥作怪的心思又起來了,心想吃幾隻蝦應該沒什麽問題?不會真有人滴酒不沾到這個程度罷?


    他眨眨眼睛故意道: “西陵,你該不會是不會剝蝦?”


    說著他叼了隻蝦,嫻熟地去殼剝出蝦肉,壞心眼地夾到魏西陵麵前,“西陵,你嚐嚐。”


    親自剝的嗷!


    魏西陵毫不猶豫地張口吃了,鮮美的蝦肉和著烈酒的辛辣穿喉而過,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不是能吃嘛!


    “怎麽樣?好吃吧?”蕭暥搓搓爪子,緊接著又叼起一隻蝦,剝了喂魏西陵吃。


    就這樣,魏西陵一連吃了六七隻醉蝦。直到他白皙的臉頰上微微泛起了霞暈,煞是好看。他坐得端正,目光安靜地看向蕭暥,似乎是在等著他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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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暥湊近他,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西陵,我是誰?還認得嗎?”


    魏西陵:“夫人。”


    蕭暥:……


    不會吧?真的有人喝這麽點就醉了?沐蘭會才剛開始,一會兒還要逛花街看焰火。


    “西陵,我知道有個地方看焰火不錯。”順便帶你去醒醒酒。


    片刻後,畫舫停在城樓下。


    蕭暥一本正經地對守城的士兵道:“君侯要來巡查城防。”


    守城士卒畢恭畢敬地看向魏西陵,隻見他神容冷峻氣度凜然,趕緊應喏。


    城樓上夜風很大,吹起蕭暥袍袖飄揚。放眼望去,夜空中飄飛著無數盞祈願燈,整個燈火煌煌的大梁城盡收眼底。


    蕭暥忽然想起什麽,問:“西陵,永安城現在也是滿城燈火吧?”


    魏西陵:“嗯。”


    “小時候的上元夜,我喜歡登上城樓看焰火。”


    魏西陵:“嗯。”


    “那時候我個子小,看不見,你就抱著我上城樓。”


    魏西陵一言不發地上前,一手攬腰,一手抄膝將他橫抱了起來。


    “不是,西陵,不是這樣!”蕭暥雙腳離了地,一時間哭笑不得,“我就是隨口說說,沒讓你真抱。”


    但魏西陵這個人是實幹派,隻做不說的。他越是掙動,魏西陵攬著他腰的手收得更緊,也更堅決。


    最後蕭暥掙紮不過,隻好偎在魏西陵懷裏。在守城士卒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被魏西陵抱著走上宣樓,一襲青衫在晚風中飄飄蕩蕩。


    蕭暥埋臉在魏西陵胸前自欺欺人: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然後他感到魏西陵將他輕輕地放在宣樓的窗台上,這個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滿城的煙火。


    蕭暥:謝謝你啊……


    然後他看向四周目光複雜的士卒,蔫頭耷腦地揮手表示:退下退下。都退下!


    等魏西陵酒醒前最好不要有人來打擾。


    魏西陵把他放在窗台上後,就靜立在他身旁,風燈光影間,望之端雅秀正,淵渟嶽峙一般。


    蕭暥出神地看了一會兒,他本來是想等魏西陵吹了吹風酒醒來,再一起看焰火。可是見現在他這幅神容,又想起他平日裏的冷峻嚴肅,就覺得機會難得。現在是不是讓他做什麽,他都會照做?


    想到這裏,蕭暥心裏又蠢蠢欲動起來了,“西陵,剛才在船上你弄錯了,我才是你夫君。”


    他將魏西陵拉近了,手指曖昧地勾過魏西陵的下頜,又指了指自己, “快,叫夫君。”


    魏西陵凝視著他,神情冷峻,眸中卻隱隱灼著熱意。


    他靠上前,欺身貼近蕭暥,一手環住了他的腰,下頜抵在他肩頭,嘴唇若即若離地淺含著他的耳垂,用低沉盈耳的嗓音道:“叫夫君。”


    蕭暥被撩動地心尖一跳,“不是。”


    “不是讓你學我說。”他抬手輕撫那清俊的臉龐,眼含笑意,“西陵,剛才船上我們成婚了,現在你該叫我夫君。懂?”


    他話音未落,就被魏西陵順勢擒住腕子一把壓進了懷裏。


    然後蕭暥再沒有機會說出一個字。


    魏西陵捏起他的下巴,在鼻尖相抵間吻住了他。


    隔著盛夏的單衣兩人汗津津地緊貼在一起,唇齒纏綿間溫潤甘美的滋味讓蕭暥昏眩。周身滿是那人清爽的氣息,密不透風地包圍上來,讓他無法抵擋。


    他被吻得雙頰緋紅,眼含春波,完全無力招架,隻能在交錯的喘息間懵懂地望著魏西陵。


    魏西陵抱著他,讓他坐在宣樓的窗沿,順著他白皙的下頜吻到修長的脖頸,袍擺早被扯開,他的手指緊摳著魏西陵的後背衣衫不整地靠在宣樓上,毫無防備地仰著脖頸,迷茫失神的雙眼望著夜空,空中,無數煙花如雨點般炸開,繽紛的焰火照亮了城樓,映得他一雙眼睛眸光流麗明彩動人。


    “阿暥,我心悅你。” 魏西陵凝眉低頭輕啄著他的鎖骨,隱忍地克製住了想要他的衝動。


    蕭暥心中怦然一動,說出口卻是:“西陵,我……我不是……”


    “不是?”魏西陵抬眸看著他,稍微分開了一些距離,溫聲道:“阿暥,你不願意麽?”


    “不是。”蕭暥不知該如何解釋,他不是蕭暥,他是蕭宇,他隻是寄居在蕭暥的身體裏的一縷遊魂。魏西陵喜歡的那個曾經和他少年相伴,青年相知的蕭暥,已經消失在時空中了。


    “西陵,我不是你想的人。我其實來自……” 他說著心虛地垂下眼眸,跟魏西陵說穿越來的,他應該聽不懂吧?


    蕭暥現在非常後悔,剛才不該趁著魏西陵酒醉不清醒時胡作非為。現在把人撩起來了罷?看你怎麽辦?


    魏西陵雙手捧起他的臉,凝視著他的眼睛,沉聲道:“阿暥,我願與你青廬白馬,偕老田園。無論你是誰,來自哪裏。”


    蕭暥心中大震,眸光流轉間望著魏西陵,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魏西陵的目光熱切又沉靜:“阿暥,如果你願意,這次回江州我就告訴太奶奶,我要和你成婚。”


    “不行,西陵。”千言萬語湧上喉頭,最終卻隻能幹脆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為何?”魏西陵驀然怔了怔。


    “因為我不是……”他不是蕭暥啊!他不能竊取魏西陵對蕭暥的一腔真情。


    “西陵,明天是阿季的加冠禮,我還有些事要去準備,你也早些回去休息。”說完他無法麵對魏西陵錯愕失望的神色,整了整淩亂的衣衫匆匆下了城樓。


    第420章 君子之約


    夜空中煙花綻放,散開一片寂淡的焰火,滿城繁華盡收眼底。


    魏西陵獨立於城樓上,夜風吹得袍服獵獵飛揚。酒早已完全醒了。


    他撚了撚眉心,後悔剛才不應該在酒醉衝動之下強吻了蕭暥。


    在經曆那天浴堂裏的相抵廝磨後,再到接下來,在蕭暥府上,看到他暗中收藏了西征時的那束發絲,魏西陵便以為蕭暥對他也懷有一樣的心意。現在看來或許是他一廂情願了。


    他向來自律,將情感埋藏地很深。今夜卻飲酒誤事,一時的情不自禁,讓常年壓抑於心底的情感噴湧了出來。洶湧的情潮衝破了理智的堤防,掙脫了極端自律的枷鎖將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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