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以往混跡市井的時候就聽說過,大梁有不少暗場,大概就是指這種地方。殺人綁架再合適不過了。


    過了一陣,四周就變得令人窒息的安靜。他聞到一股潮悶的黴味,感到自己走入好像一條向下的甬道,陰風撲麵,然後他就被綁住雙手推進了一座庫房。眼罩被摘了下來。


    這裏沒有窗戶,隻有一盞昏暗的油燈,照著蛛網遍布的牆壁。借著這一點螢火般的燈光,魏瑄環顧四周堆積著各種雜物,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黴味。


    門吱嘎一聲打開了,閃進一道人影,看身段是個窈窕的女子,臉上蒙著黑紗,冷笑道:“想不到吧,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


    ***


    正午,大司馬府


    “阿季沒有入宮?”蕭暥一驚。


    魏西陵點頭,“陛下派去接阿季的馬車也未曾回宮。”


    蕭暥心中一沉,他單防著桓帝,所以讓魏西陵提前進宮,如果桓帝要為難魏瑄,也好相助。沒想到對方竟是在路上動的手。


    “我觀陛下確實不知情。”魏西陵道。


    蕭暥也知道不是皇帝,桓帝最多是刁難魏瑄,還用不著綁架。


    那綁架者就隻有之前潛入寒獄加害魏瑄的鐵鷂衛了!


    前番潛入京城的鐵鷂衛最後漏網兩人,也就是說,除了張伍外,還有一個鐵鷂衛在逃,此人很可能劫持了阿季!想到這裏,蕭暥的心頓時揪緊了。


    秦羽見他臉色蒼白,知道他心中焦急,道,“我立即派軍隊搜城。”


    “不可,這會打草驚蛇。”蕭暥道,若逼得對方狗急跳牆,說不定會對阿季不利。


    他想了想,“還是先等謝先生回來,再做商議。”


    秦羽這才想起來,清早送別了江潯等人後,謝映之就說去拜訪一位友人。


    可謝先生怎麽也這麽久不回來?


    ***


    “想不到吧,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賀紫湄冷笑道。


    魏瑄道:“閣下可沒有露臉。”


    “你也沒有跟我說實話。”賀紫湄抬手捏住他的下頜,長長的指甲掐進皮膚,留下一道道鮮紅的印痕,“你已經猜到我是誰了罷?”


    魏瑄眉心微蹙了下,問:“你是寒獄的犯人?”


    “什麽?”賀紫湄挑眉。


    “昨天寒獄出了事,所以你是越獄的囚犯?”


    “別裝傻,小子!”賀紫湄不耐煩地揮手一個耳光甩了下去,“我沒時間聽你胡扯!”


    魏瑄偏臉吐出一口血沫道,“我沒裝,昨夜我被撞昏了過去,醒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你如果想從我口中問出點什麽,大概要失望了。”


    “你失憶了?”賀紫湄俯下身,用一雙帶勾的眼睛盯著他。


    燭火下魏瑄墨澈的眼眸裏卻空無一物,像鏡子般倒影出她此時猙獰的神情。


    她眉頭一蹙,莫非這小子真的什麽都忘了?


    她曾經聽主君說起過,人的意識在經曆了極大的痛苦刺激後,可能會忘記那些造成深重痛苦的事件。這也可以看做是人潛意識中的某種自保,以免精神崩潰。


    所以魏瑄在極樂的盡頭和痛苦的深淵徘徊後,他既沒發瘋也沒有死?而是忘記了一切?


    “你真不記得我是誰?”她狐疑道。


    魏瑄緊張道:“就算你是越獄的逃犯,我們無冤無仇,我不會說出你的行蹤,你就放過我罷!”


    賀紫湄轉過身去,踱了幾步。


    她在思索衡量。


    如果魏瑄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那麽她潛伏在皇宮的身份也不會暴露。但是……


    她忽然回頭,眼角勾起一個詭異的笑,“既然你不記得了,我就幫你回憶回憶?”


    她不信能有人扛過兩次禁術。第一次沒瘋,那就第二次。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她取出了一枚骨針,“我告訴過你,你在境中經曆的、看到的並不是虛幻,那都是三千世界的真實投影。”


    “什……什麽境?”魏瑄迷茫道。


    賀紫湄笑眼如花,抬起手中的骨針,“極致的愉悅和痛苦,還要再經曆一次嗎?”


    “你要做什麽?”魏瑄緊張地往後退,他盯著那支骨針,尖銳的針尖還染著殘血,觸到了眉心的傷口,冰涼的刺痛傳來,一種莫名的恐懼包圍了他。


    就在這時,門忽然開了。


    又一道黑影閃身進屋,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


    她幾步上前一把拽住賀紫湄,“官兵來了,快走!”


    “什麽?!”賀紫湄不可置信地看向門口,“他們怎麽可能找到這裏?”


    郢青遙不答,而是拉住賀紫湄就疾往密道撤去。


    “等等,他怎麽辦?”賀紫湄回頭去看魏瑄。


    “他什麽都不記得了,對你也沒有威脅了。”郢青遙急著推開雜物,露出密道的入口,“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她話音未落,賀紫湄就聽到外麵傳來的腳步聲。


    她不甘心地瞥了魏瑄一眼,一貓腰鑽進密道。


    片刻後,魏西陵的親兵一腳踹開了大門。


    傍晚的斜陽照進庫房,逆光中,魏西陵疾步走來。


    “皇叔!”魏瑄驚喜道。


    寒光一閃,魏西陵一劍斷下了魏瑄身上的繩索。


    然後他接過鬥篷,給魏瑄披上,帶他出門,上了早就準備好的馬車。


    ***


    黝黑的密道裏,賀紫湄忽然停住腳步。


    “紫湄,怎麽了?”郢青遙回頭。


    幽暗中看不清賀紫湄的神色,她突然道,“阿姐,是你?”


    “什麽?”


    “是你帶官兵來的?”


    郢青遙沉默了一下,輕聲道,“紫湄,晉王什麽都不記得了,對你沒有威脅,如果他還記得,昨晚就已經把你的身份告知謝先生了,怎麽會等到現在。”


    “所以你就帶官兵來救他嗎?”


    “紫湄,你若真害了晉王,你就沒有退路了!”


    黑暗中賀紫湄冷笑:“阿姐出賣了我,說得卻好像是為我好?”


    郢青遙:“紫湄,阿公他們被北宮達下獄一個多月了。主君皆不聞不問。”


    賀紫湄不屑道,“主君要做大事,你總不能指望主君放下手頭大計去救他們罷?”


    “但他也沒有派遣任何人去,他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


    賀紫湄嗤道:“他們都是無用之人。”


    “他們是我們的族人!”郢青遙隱忍道,“哪一天我們也對他無用了,他也會毫不猶豫拋棄我們。就像拋棄阿公他們!”


    賀紫湄冷道:“那又如何?”


    郢青遙勸道:“所以你不要把事情做絕,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罷。”


    賀紫湄挑眉:“後路?”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目光一利,“那天在茶樓,謝映之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郢青遙見她已經猜到,便坦率道:“謝先生答應調用玄門之力,設法營救出阿公他們。”


    賀紫湄道:“所以你就背叛主君了?”


    郢青遙拉住她的手:“紫湄,蒼冥族就剩下數千人,是無法對抗中原九州的,收手罷,救出阿公他們後,我們就去西域……”


    賀紫湄一把甩開她:“你走吧,從此我們分道揚鑣,但你若阻礙我的事,休怪我不客氣!”


    ***


    大司馬府


    蕭暥一聽到馬車聲就急忙趕往門外。


    “叔!”


    魏瑄跳下馬車,飛奔過去撲了蕭暥一個滿懷。


    蕭暥摸著魏瑄後背逐漸健實的肌肉,心中又湧起老父親般的感慨。孩子大了,很久沒有這樣親熱地抱他了。


    “魏將軍,此番辛苦了。”秦羽感激道。


    魏西陵道:“多虧謝先生的情報及時。”


    秦羽道:“映之真是彥昭的賢助啊!”


    謝映之微笑:“大哥謬讚。”


    天色已晚,眾人就在大司馬府吃個便飯,說是便飯,也是團圓飯。


    大雍朝筵席都是一人一案,長幼有序,賓主有別。秦羽自居主桌,左側上座讓客,為魏西陵和魏瑄各置一案,右側次座則是給自家人的,為蕭暥和謝映之各置一案。


    這種安排讓魏瑄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變化。他又看向皇叔,就見魏西陵默然入座。


    不知怎的,氛圍有些凝窒。


    蕭暥不明所以,抬頭看向魏西陵時,就見那人一身繡金白袍,麵若冰雪,望之如淵渟嶽峙,竟一時看得走了神。


    秦羽掠了他一眼,清了下嗓子,道,“雲副將好像還在外麵?”


    蕭暥一詫,都下班時間了,小雲居然還沒回家?這加班工作餐總是要有的吧?


    “大哥,小雲就跟我擠一桌吧。”蕭暥道。


    “不用了。”秦羽擺手道:“你和映之共一案。”並有意加重了尾音,“你們兩就不用分什麽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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