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映之笑笑:“主公隨意,明天還會有新的。”


    他這才放開了,一口一枚,好吃!


    隻是這些個糕點實在太精致了,沒一會兒就吃完了,蕭暥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的蜜糖,明晚還要來!


    那個……他當然不是來蹭吃的嗷,他就是來看看謝先生明天擺出什麽樣式的小景。


    當然,更重要的是謝先生工作那麽辛苦,他也要幫點忙。他一眼掃到堆成小山般的書簡。


    “先生,我來整理。”


    說著就大咧咧就抽出了其中一方最紮眼的文折,拿到手中墊了墊,這東西居然是一塊樹皮?但他還來不及看上一眼,嘩啦一下整座小山塌方了,一時間文書案卷滾得滿地都是。


    蕭暥傻眼了:我不是故意的……


    怎麽搞的他是來搗亂一樣。


    他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謝映之起身止住了他,“無妨,主公還是坐會兒罷。”


    他說著轉身從一個小抽屜裏取出一份山楂棗泥糕,不緊不慢拂開桌案上的書卷,空出一角,莞爾道:“夜間為脾胃修養之時,不宜多食,最後一份了。”


    蕭暥看著滿地滿桌雜亂散落的卷牘文書,又看了看香噴噴的山楂棗泥糕:他脾氣可真好……


    “這些書簡我都有分了類,主公不清楚,容易混淆。” 謝映之邊附身收拾,耐心地解釋,“主公手裏這卷是山夷文字,看不懂也不奇怪。而且,你拿倒了。”


    蕭暥:……


    不小心曝露沒文化了罷?蕭暥趕緊提溜轉回來,發現依舊看不懂。這是象形字?


    “山夷為燕州北部夷狄,常年居住於雪原森林,善騎射,以遊獵為生,頗為彪悍。這些年來,山夷部落和北宮達派往北境駐守的守將關係密切,主公手上的這份文書便是山夷部落的一名部落首領送給望羌郡守邱浣的賀歲禮單,包括鹿角一對,狼皮兩張,山參五支。”


    蕭暥立即想到:“我們北伐之時,山夷會不會接應北宮達?”


    他可不想去林海雪原裏打狼,他怕冷。


    “山夷乃蠻夷,和北宮氏本沒有什麽交情,不過是利益交易罷了,如果他們屆時和北宮達合兵,那麽我們正好殲滅北宮達部時一舉拿下,若他們安分自守,那麽取下北境後,主公亦可安撫之。和他們建立互利之盟。”謝映之不假思索道,一邊將文書分門別類地放置,蕭暥這才知道他為什麽不讓自己收拾。


    那些文書幾乎每一份都不一樣。不僅是字跡不同,有的規整、有的潦草、有的簡直就是甲骨文,而且書寫的地方也不一而同,鹿皮、絹帛、麻紙、竹簡,五花八門。看起來怪費勁的,數量還龐大。堆滿了一條長案和兩方書格。看得人眼花繚。


    而謝映之卻似乎隻需要掠一眼,不經考慮就知道哪一份書簡應該擱在什麽位置。


    “這些都是我玄門各地的哨站收集的。”


    其中還包括燕州昌遼地區的田歲收入、人口戶籍、馬匹數量,駟望、渾彌等城的衛戍軍隊數量,以及幽燕各地的官員任命、升遷、駐派,真是雜七雜八,事無巨細。


    蕭暥忽然明白過來:是情報?


    謝映之點頭:“大戰之前,我們盡可能詳細地了解幽燕地區的情況,使我們的備戰工作有所針對和偏重。”


    蕭暥心想:這就是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吧。


    謝映之又道:“但這些都是原始的資料,由於玄門派駐在各處的情報人員所處的環境各不相同,所以傳遞情報的方式也不一而同,比如這封。”他隨手抽出那份寫在鹿皮上的情報遞給蕭暥,


    “寫這份情報的弟子當時遇上平狼郡司馬帶兵緝逃,他應該是在驛站的馬廄裏匆忙寫下的這份書。”


    “先生怎麽知道?”他把那張這鹿皮顛來倒去看了幾遍,上麵僅寫了郡兵的數量、裝備、及武器等等,可沒寫其他的啊。


    謝映之淡淡一笑:“燕北風雪盛,那裏的郡城司馬經常配備這種鹿皮披風,他們入住驛站後會隨手把這披風置於馬背,給馬匹保暖。再則,北宮達平遼之戰勝利之後,在淳於瀧的大帳中發現了他麾下數名官吏和淳於瀧往來的書信,北宮達下令盡數下獄,那些人為了躲避緝捕而出逃。他們逃亡的方向大多選擇燕北的平狼郡,因為這座城靠近奔狼嶺,隻要鑽進莽莽蒼蒼的林海雪原裏,北宮達就抓不到他們了,所以我推測這封書發出的地點正是平狼郡。”


    蕭暥聽得有點出神,這都快趕上名偵探了。僅僅是一封鹿皮書謝映之就能推斷出那麽多東西。


    他聽說過,情報工作最難的是麵對浩如煙海,來源不一的情報進行分析總結,從中獲取有用的信息。放到現代就是大數據整理、分析、推理,得出結論。更何況其中還包含山夷、東瀛、北狄等各種文字,不懂幾門外語還看不懂,這些資料如果堆在他案前,他完全就是一頭霧水。


    “主公若要了解幽燕的情況,可以看這些。”謝映之說著俯身又從抽屜裏取出一個漆匣,裏麵隻有十來頁紙,“這是我根據這些資料對幽燕兩州的綜合實力做的總結。”


    蕭暥有點不可置信:“所有的都在這裏了?”


    那多龐雜的資料總結成薄薄十來頁紙,牛逼啊。


    謝映之:“除了這幾天最新收到的消息,其餘的都在這裏。”


    蕭暥佩服,謝玄首不僅是謀士,居然還能抓情報工作。


    “主公若有興趣,可坐下慢慢看,有什麽不解的盡管問我,但文書不能帶出這間屋子。”


    蕭暥便也不客氣,在他對麵坐下。一邊吃糕點,一邊翻看資料。吃得甜膩了,就探手去取謝映之的茶盞,又想起什麽,挑起眼梢悄悄地瞥向謝映之。


    謝映之恍若未知,筆下不停,偶爾還抬手拾起碟子裏的小鬆子,也不像以前那樣矜雅地側首掩袖。在早春蕭瑟黯淡的夜裏,他雪白的下頜,唇色溫軟如落花。


    蕭暥出神地看了片刻,覺得他越來越有煙火氣了。


    蕭暥也不客氣地取了謝映之的茶盞喝茶,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木樨花的清香裏融入了沉香的醇厚,搭配著酸酸甜甜的棗泥糕吃剛剛好。簡直像謝映之提前準備好的。


    在這瑟瑟寒夜裏,燈花綻開,兩人共案,同一茶盞。


    蕭暥:怎麽有種兩人一起複習,衝刺高考的即視感?


    謝映之寫的這些資料簡潔明了,記錄準確清晰,一目了然。這一看之下,他愣了下。


    “天下還有二十七路諸侯?”


    謝映之點頭。


    他以綜合實力將現今天下諸侯分為三層,第一層為北宮達、他、魏西陵,為三足鼎立之勢。第二層為豫州虞策、蜀中趙崇、澠州張繇,尚有一定實力,這第三層就是一些雜牌軍了,有些隻有三五個城。連康遠侯都算一路諸侯,至少是有封地康遠城,而且城裏還有礦。


    蕭暥想了想,兩年多來,不管風霜雨雪,不管他是貧是富,康遠侯每個月給將軍府的讚助費,可從來都沒有少,真講義氣!


    謝映之道:“各路諸侯的動向,關係九州局勢的變化,我們都要留意。”


    蕭暥有點懷疑此人真的是長著七巧玲瓏心嗎,能同時顧及到那麽多地方。


    他又翻了會兒資料,忽然發現除了天下大勢,謝玄首還不放過一些小細節的記錄和考究。


    蕭暥:“先生,北宮達真被他小妾綠了?”


    他以為夢棲山辭話瞎寫的,沒想到還真有這事?居然被何琰蒙對了?


    謝映之:“北宮達有一愛妾名曲風臨,雖非出身世家,但也是官宦人家,曲風臨素有文采,琴畫一絕,當年容緒先生風流倜儻,與其投緣。但容緒先生已娶郡主為妻,使君有婦,後曲夫人嫁於北宮達為妾,時至如今,朱璧居每每有作新曲新詞,曲夫人還會遙遙和之。曲夫人最喜歡的胭脂,為盛京商會旗下的玉蓉齋,也是容緒先生喜好用的”


    蕭暥:這麽綠的嗎……


    “北宮達知不知道?”


    謝映之:“不知。”


    蕭暥服了,當事人北郭先生都不知道,謝玄首怎麽連這都知道?


    而且他一邊書寫,一邊對答如流,大佬都是這樣一心兩用,絲毫不受幹擾的嗎?


    蕭暥好奇心又起來了,“先生正在寫的是什麽?”


    謝映之道:“暮蒼山關城的圖紙。”


    蕭暥愕然,回來才不到三天,謝映之已經開始著手設計並繪製暮蒼山關城的建築圖了?果真是全能的嗎?他到底還有什麽不會的?


    從圖紙上看,這關城極為宏偉,連綿的城牆依山而起如臥龍在野,關城分為三重,外城、甕城、內城,四周有巍峨的箭樓,集攻防衛一體,還設計了騎兵通行的馬道等。


    謝映之道:“這暮蒼山關城還沒有名字,主公起一個罷。”


    蕭暥心道:就他那點墨水,晃蕩半天,也就會起個蘇格拉底這樣的名字。這樣宏偉的關城當然要配上一個霸氣的名字。


    蕭暥想了想:“那讓西陵起。”


    謝映之無聲看了他一眼。


    蕭暥還不識趣,“他起的名字威風。比如他送給我那匹戰馬,叫淩霄。”


    謝映之淡淡道:“主公隨意。”


    蕭暥見縫插針,“所以我……”


    “信不能寫。”


    蕭暥:……


    謝映之道:“事關大局,主公當謹慎。”


    蕭暥清楚,謝映之一再強調不許他和魏西陵有任何來往。否則,萬一泄露蛛絲馬跡,不僅桓帝、王氏會警覺,北宮達等諸侯也將嚴陣以待。


    謝映之:“我會替主公問。”


    蕭暥:……


    某狐狸繼續作死:“那麽,我給阿季寫信沒有關係吧?他是我看著長大的。”


    謝映之眉心微蹙,“主公要寫什麽?”


    蕭暥也不知道寫什麽,這幾天發生了很多事,他就是想跟孩子聊聊工作學習,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都是廢話。


    他隻有道:“也就是這些天的事情,隨便聊聊。”


    謝映之道:“這些天大梁城發生了不少事,鐵鷂衛潛入大梁綁架陛下,襲擊仙弈閣血洗士林。主公想聊什麽?”


    蕭暥:……


    謝映之:“此間之事,哪些可以告訴晉王,哪些他不需要知曉,我心中有數,主公勿擾。”


    蕭暥:他這個勿擾就有點雙關了。


    到底是勸他心中不要煩擾,還是讓他不要去打擾魏瑄學習?


    蕭暥:“我是覺得阿季一個人在玄門,挺冷清的。”


    雖然說有一名溫柔的女老師,但蕭暥總覺的自己就像是由於工作忙,將孩子安置在寄宿學校的不負責任的家長。


    謝映之微歎氣,蕭暥還不知道魏瑄就是因為避免見他,才遠走江南的。


    “主公可知我讓晉王去玄門的用意?主公是否覺得晉王這個年紀,有些孤僻了。”


    “晉王生於宮中,從小也沒有同齡的夥伴。”


    蕭暥一愣,被他們這麽一說,好像真的是。


    魏瑄沒有朋友,也沒有同齡人,在亂世烽火裏,倔強地成長。


    “盡管這些年晉王南征北戰,立下了很多人一生都難以企及的功勳,但他畢竟還隻有十七歲。”謝映之道,


    蕭暥想起來,他在十七歲的時候,一幫子狐朋狗友鬧鬧哄哄的,整天開心得沒心沒肺,什麽中二的事情都幹過。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想笑。


    無論他、魏西陵、還是謝映之,對魏瑄來說都是長輩,在長輩麵前是很難放鬆的,難怪他以前和魏瑄相處之際,總覺得魏瑄看他的眼神有些複雜,仿佛心中藏著有話,卻不能吐露,原來是如此!


    玄門就像是現代的學校,有溫柔的女老師,有一群和他年齡相仿的同學夥伴,這才是十幾歲的孩子應該有的生活,也隻有在他的同伴麵前,這孩子才能完全放鬆下來,敞開心扉罷?


    蕭暥道:“先生是想讓阿季過現代的校園生活?”


    謝映之頷首,其實他還有一層深意,不便告訴蕭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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