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淵麵色深沉:“我平時怎麽教你的?無論何時,立身要正,行事要磊落。”


    “父親,你們行事磊落,楊太宰他們行事就不那麽磊落了,他們會不擇手段地陷害你們,太正直,太光明磊落的人,是很難在權力鬥爭裏勝出的!”


    “住口。”雲淵拂袖起身,竟一時竟駁不了他。


    雲淵當然知道,楊覆柳徽他們為了保住手中的權勢會不擇手段。但對手卑鄙,他們為了贏得鬥爭,就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就可以也卑鄙了?


    就能拉低自己的德操和底線了?


    他不想在這裏教訓雲越,拱手辭道,“主公,今日天色不早,我等先回去了。”


    然後看了雲越一眼,雲越趕緊低頭跟上。


    蕭暥想說幾句給雲越求情,卻被謝映之眼神阻止了。


    有他這個主公求情,雲越的脖子就更硬了,而且雲越說的話也有他的道理,雲淵不至於罰他。


    其實雲淵心中什麽都明白,但即使是權謀鬥爭中,他依舊是那個謙謙君子,不會因為對手的不擇手段,而拉低自己的準則和底線。


    雲淵走後,謝映之見蕭暥心不在焉地嗑著小鬆子,抬手替他斟上茶,“主公還是在想剛才雲越說的話。”


    蕭暥覺得,其實雲越說的不無道理。


    兵者詭道,戰場上尚且兵不厭詐,更何況波詭雲譎的朝堂之上。


    而且正如雲越所說,戰場上雖有詭計,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敵我分明,明刀明槍,而朝堂之上,卻是爾虞我詐,敵我難分,暗箭難防。


    謝映之孤高俊逸,雲淵光明磊落,這樣的瀟瀟君子在權謀鬥爭中是不占優勢的。但如果謝映之和雲淵都是善於陰詭權謀之人,恐怕他也不會和他們走到一起。


    蕭暥若有所思道:“先生和一般的謀士不同。”


    謝映之微笑:“古裝劇裏的?”


    蕭暥:……


    謝映之:“我猜剛才主公是在想,雲副將說的有一定道理,立身持正,行為磊落,則不善權謀詐術。但如果我們真是以權謀詐術而奪得天下,主公也會不齒。”


    蕭暥:話都被他說完了,無言以對……


    即使沒有連線,他這點心思,在謝玄首麵前跟透明似得。


    謝映之一語道破:“主公是在憂心,楊太宰等人浸潤宦海半生,善於權謀詐術,我們難以應對。”


    以往蕭暥看的電視劇裏,不乏各種陷害、離間、下毒、栽贓,可謂詭計百出,雖說電視劇有很大的誇張成分,但也側麵反映出朝堂鬥爭的凶險,楊覆等人為了保住手中的權柄和現有的利益,必會不擇手段對付他們。到時候,他們能應付得了嗎?


    謝映之話鋒一轉,“主公可知謀勢與謀力的區別?”


    蕭暥一詫,這倒是聞所未聞,他虛心求教:“先生請講。”


    謝映之:“戰場之上,奪下一座城池,截斷敵人糧道,此乃謀力。朝堂之中,獲取一個要職,排擠一名政敵,亦是謀力。楊太宰等人熟諳權術運籌,將來,他們也許會在一些官職、領域上搶占優勢,但謀力者勝於一隅,謀勢者勝在全局。”


    蕭暥心中一震,立即問:“那什麽是謀勢?”


    謝映之道:“謀勢並非算計,而是布局。”


    謝映之這麽一點,蕭暥恍然。他們到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布局。


    從雲淵出山任中書令,集雍襄之俊傑,成立中書台,到以為中書台代替將軍府,推行備戰的各項事務,從而在政務上名正言順。之後他們的各項備戰事宜,都將以朝廷的名義明令推行。


    盛京係若要阻撓,大則是違抗朝廷政令,小則是阻撓中書台辦事,無論哪一條,他們都站不住理,若是執意阻礙國政,下獄問責都不為過。


    連他們慣用的煽動士林輿情的伎倆,都不管用了。


    以往蕭暥辛辛苦苦辦點實事,楊覆等人煽動士林,故意扭曲事實。他建尚元城,他們說他是為了斂財不擇手段;他收留流民屯田,他們誣他濫用民力、橫征暴斂;他西征平定北狄,他們罵他好亂樂禍、窮兵黷武;每每他們掀起士林風潮聲討他,搞得滿城風雨,栽贓詆毀,讓他聲名狼藉,百口莫辯。


    但如今,將軍府的任何決策都通過中書台來執行,楊覆他們不會蠢到煽動士林輿情針對中書台。


    就算他們腦子一熱真那麽做了,他盛京係的文人戰鬥力強,宋敞聞正等人的戰鬥力也不弱。更何況還有雲淵坐鎮,楊、柳等人頭再鐵,也不敢真撞上去。


    細想來,這一布局,是以士林對士林,還把他的將軍府摘得幹幹淨淨,將來朝局縱然暗流洶湧,他都可以置身事外,專心練兵。


    從今往後,一切令出中書台,而非將軍府,所有的備戰事宜都是以朝廷政令明發,無懈可擊。這就是勢。


    蕭暥知道,這其中恐怕也存著謝映之想保護他的心思。


    謝映之道:“雍州局勢穩定,我們就可以推行春耕、征兵,征發勞力,加固城防,製造軍械弩箭,此外,東北寒冷,禦寒物資也要備置起來,同時招攬人才,擴充府庫,積累銀錢,對外交好諸侯,避免戰爭,營造穩定的外部環境,在一年時間內,逐漸縮減主公和北宮達實力的差距,最後在綜合實力上勝出他,這也是謀勢。”


    “至於楊太宰、柳尚書等諸公會如何反擊,三個月內,他們基本無力反擊。”


    盛京係羽翼已折去一半,也正是中書台發展壯大的時機,而三個月後,各地軍糧都已經種上,新兵已經操練,城防工事、兵工廠運作等全麵鋪開,而負責這些事務的中書台也已經掌握了朝中實權。


    到了那個時候,大勢已成。


    謝映之靜靜道:“大勢既成,則勢如破竹,不可阻擋。”


    他的聲音很輕,神容很淡,蕭暥卻聽得心氣激蕩。


    晚上,蕭暥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在想著謝映之所說的謀力和謀勢。


    如今謝映之已經把整個構架都勾畫好了,他們將利用接下去的三個月,把根基打結實了,餘下的就隻要堅定不移地推行各項備戰新政。


    楊覆等人再精於陰謀算計,縱然得逞,也不過是一時一隅之力,無礙大勢。


    這有點像後世所說的陽謀,樁樁件件都開誠布公,但即便是知道對方在謀劃什麽,也無力阻擋。正如謝映之所說的,大勢既成,勢如破竹。除非還有人能扭轉這大勢。


    但能扭轉大勢的人,絕不會是楊覆、柳徽這些工於心機、善搞陰謀的人。


    稍有算計者都可以謀力,但謀勢卻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需要的不是詭計心機,而是眼界、格局、胸襟,要有縱觀全局,一覽眾山小的氣魄。這已經不是普通謀士能達到的了。


    除了謝玄首,天下還有這樣的人嗎?


    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既善於謀勢,又能夠謀力,那豈不是將天下風雲玩弄於鼓掌之間了。


    ***


    葭風郡,連綿了十天的細雨終於停了,一輪朦朧的月影從雲層後透了出來。


    正是華燈初上時。玉帶般的長廊靜臥水麵,遊人如織,如雲的衣擺拂過水麵。


    棲雲軒,湖上雅閣。水晶簾動微風起,外頭飄來悠揚的琵琶聲。


    黑袍人輕輕吹開細碎的木樨花,俯首啜了口茶,梅鄔青雪的高曠融入了沉香的醇厚悠揚,讓人神思也變得渺遠起來。


    呼延鉞肅立一旁,猶豫了很久,終於忍不住道:“主君,聽說此番蕭暥和謝映之從襄州返回大梁途中,一路上會見襄州各世族,看來年後中原會有大動作。”


    “蕭暥去年拿下襄州,總要打理一番,他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互不幹涉,不是很好麽。”他靜靜擱下茶盞,姿態雍容淡定,“我不喜好爭鬥。”


    “除非,他們有統一九州的野心。”


    呼延鉞鬥膽道,“但是主君,在這裏喝茶賞月,是不能阻止他們統一九州的。”


    他快要憋瘋了,自從來到葭風,他整天陪著主君不是客舟聽雨,就是畫樓飲茶,怎麽感覺主君到了葭風以後,就變得恬淡無為起來了?


    黑袍人淡漫道:“那就要看,這茶跟誰一起喝了。”


    呼延鉞想起,主君說過,來葭風是為了見一個人。


    “屬下鬥膽問,不知主君是要找誰敘舊?”


    黑袍人道:“晉王魏瑄。”


    呼延鉞頓時想起潛龍局上那個青年:“他天賦雖然不錯,但還是個毛孩子,做事又衝動。”


    黑袍人冷道:“他能傷到謝映之,你能嗎?”


    呼延鉞孔武有力的身軀頓時一僵,額頭青筋梗了梗,掙紮道:“潛龍局那次是謝映之讓著他的。”


    “即使謝映之讓著你,你都傷不了他。”黑袍人毫不留情道。


    呼延鉞暗暗咬緊後牙槽,把不甘狠狠吞下,粗聲道:“但魏瑄這人不好控製。倔得很。”


    黑袍人淡淡瞥了他一眼,“誰說我要控製他了,我隻是來探訪故人。”


    “但是主君,你們不是故人,是敵人。”呼延鉞耿直道。


    隨即他感到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掠來,如霜風刮起雪沫般寒涼透骨。


    他無端地從心底深處湧起了一陣戰栗,趕緊低下頭,悶聲道:“但是主君,魏瑄已入玄門,即使是主君,想要見他,也不容易罷。”


    他們總不能去闖玄門。


    “他會來見我的。”黑袍人篤定道,“還會想盡一切辦法來見我。”


    呼延鉞驀地抬頭,就看到那輕撫著茶盞的手,月光下肌膚寒白細膩,但絕無一絲陰柔,秀美中隱隱透出淩厲來。


    第340章 妙境仙宮


    大概是晚上思慮過多,連吃晚飯的時候都心不在焉,蕭暥睡到半夜肚子又餓了,披衣起來摸他的小糧倉時,發現隔壁謝先生房間中的燈還亮著。


    暖黃的燈光隔著幾簇早春蕭瑟的寒枝,在黑夜裏暈染開一片幽暗朦朧的光霧。


    蕭暥知道謝映之修行,每天隻需要打坐一兩個時辰,但這會兒都三更了,他這好像是熬通宵了?也太辛苦了罷?


    蕭暥餓著肚子剝了一會兒小鬆子,挑了些個顆大飽滿的,攏在手裏,他想去慰問一下謝先生。


    蕭暥本要敲門,可門居然沒有栓上,他輕輕一推就虛開了一道縫,寒夜裏飄出一縷清靜幽濡的淡香。


    往裏看去,長案、書格上擺滿了各類文書簡牘,堆疊得跟小山一樣,謝映之正在伏案書寫。


    早春寒夜,他肩頭隻披著纖薄的單衣,長發隨意地用絲帶束了下,暈黃的燈光落在眉間,長睫在臉頰上落下淡淡的陰翳,整個人顯得沉靜而溫柔,但不知為什麽,蕭暥覺得他有幾分倦意。


    而且謝映之向來感官敏銳,這回竟然沒有察覺他?


    他一念未過,就聽謝映之擱筆道,“主公既然來了,為何站在門外?”


    蕭暥:……


    “我怕打擾到先生。”


    謝映之看一眼他懷裏揣著的小鬆子,微微失笑,“花幾上有點心,主公可自取。”


    蕭暥:這才是他熟悉的謝玄首,一個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看來剛才也許是錯覺罷。


    再一看花架上,頓時大半夜口水都要勾出來了。


    糕點並不多,盛放在玲瓏的蓮葉盤裏,每一樣都小巧可愛,色香味俱全,還擺放地錯落有致,倒像是一枚枚別致的擺件。


    文人墨客們在室內插花玩石頭置小景,是為雅好,謝先生倒是別出心裁地把糕點擺放出了雅趣來。


    蕭暥拾起一枚藕粉糕,有點舍不得吃,感覺吃了一塊就破壞了這一隅小景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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