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微微勾起,“謝玄首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謝映之峭立於山岩之上,白衣翻飛,周圍黑霧鼓蕩,冥火幽幽。


    他流了那麽多血,又吸入那麽多黑霧。


    黑袍人冷笑,“伏魔大陣需要巨大的法力支撐,一般要數名法力深厚的長老,站於不同方位合力驅動,就算是你師父玄清子,也別想以一人之力起這伏魔大陣,你戰損至此,自保都困難,哪來的法力來支撐這大陣,這隻是一個好看的架勢罷了。”


    他說著手中再次凝起冥火寒焰,“我現在就把你這陣給拆了!”


    說罷四周的冥火同時騰起,半空中的鎖鏈隨之劇烈震蕩。幽藍的冥火映得謝映之蒼白清冷的麵容,帶上幾分詭豔陰森。


    “謝玄首,我本不想殺你,可是……”


    他話音未落,鐵鏈上幽藍的光忽然一霎,驟然間變得白亮炙熱。


    盤繞在鎖鏈上的黑霧像是被什麽刺痛了一樣,驟地狂亂衝撞起來,鎖鏈在半空中劇烈無序地顫抖,像有什麽東西想要奪路而逃。


    黑袍人愕然,“你做了什麽?”


    “你大概忘了誰。”謝映之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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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話音剛落,無論是水中,還是四壁,幽藍的火苗都刹那間變成了熾熱的白光。


    黑袍人猛然一震。這才想起,那小子去哪裏了?


    熱焰沿著鎖鏈形成了一條火龍,滌盡一切的玄火和那寒厲的黑霧糾纏在一起,空中鼓蕩翻騰,猶如巨龍纏鬥。烈焰之下,冰雪消融,森寒之氣一掃而空。


    黑袍人震愕,謝映之不是早就已經把那小子拋棄在溯回之境裏了嗎?他現在應該已經深陷境中,癡魔癲狂了。


    “分神之術罷了。”謝映之道。


    黑袍人心中猛地一緊縮。


    所謂的分神,在尋常人用來,就是一心二用,極為聰明的人都能辦到,譬如魏瑄在含泉山莊時,大庭廣眾之下,向蕭暥暗遞消息時就用過此法。


    但是比起普通人的一心二用,分神之術,對於修行之人來說,就是元神一分為二。


    謝映之一邊留在境中,替魏瑄滌清被磨音困擾的神智,同時,又分神出境,竟然與他周旋到了現在。


    黑袍人倒吸冷氣,所以謝映之與他戰至此刻,其實隻有一半的元神,也隻用了一半的法力。難怪他會被自己所束縛!但即便如此,他還不動聲色在這四周布下了伏魔之陣。


    這人的修為高到什麽地步了?


    就在這時,半空中白光乍然眩目,鐵鏈終於承受不住被玄火燒熔,裹挾著那團團黑霧一起墜下了地淵,河水沸騰,水中翻覆的古屍,周圍的祭坑頓時都化為灰燼。


    緊接著那火焰忽然化成一陣熱風,卷地撲麵而來,掀起了黑袍人的袍擺。


    “等等。”謝映之話音未落,手中長簫掠起一道柔淡的光弧。


    魏瑄隻覺得麵前清風拂過,一股陰毒的流沙被淩空擋了回去。


    黑袍之下,暗沙揚起,除此以外,竟一無所有。


    “先生!這……”魏瑄訝異道。


    這人不存在的嗎?


    “聚沙成影之術。”謝映之道。


    他說罷心中凜然,果然彼此都留了一手。


    ***


    林間的冥火漸漸熄滅了,大地停止了龜裂,彌漫四野的黑霧也逐漸消散而去。視線頓時一清。


    “主公!”一名士兵終於回過神來,有些弄不清楚狀況,緊接著就見到主公懷裏抱著一個人。


    於是,更弄不清狀況了……


    蕭暥此時已經迷迷瞪瞪,在顛簸的馬背上,隻記得緊緊抱住他。


    淩霄在林間風馳電掣,他的臉頰倚著那人的下頜,溫熱的氣息拂到他細致的肌膚上,又柔又暖,像四月的熏風,漾到心底。


    蕭暥腦子裏糊裏糊塗地想,奇了怪了,這人明明那麽冷。


    而且他這也不是第一次和人同乘一馬了,以前怎麽就沒有這種感覺。


    數個時辰後,嶺外,風雪中燃著火把。


    雲越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們。


    而更讓蕭暥絕望的是,不僅是雲越,他身邊還有嚴苛的衛夫子。


    完蛋了!某狐狸幹脆把臉埋在魏西陵胸前,表示我昏倒了,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也什麽都沒看到……


    “將軍,主公怎麽了?”雲越急道。


    “他中了寒毒,立即送他回營地,用熱水浸泡全身,逼出毒氣,我去接應謝先生他們出來。”


    “魏將軍,恕我直言,你臉色蒼白,寒毒已入血脈。”衛宛嚴肅道,


    “必須即刻逼出寒毒,況且這本是我玄門之事,我去接應殿下和映之。”


    衛宛的苛烈和固執天下聞名,魏西陵知道多說無用,“拜托夫子了。”


    ***


    北狄大營


    大帳中經過一番收拾,顯得空蕩蕩的。那些新婚燕爾時用的銅鏡妝台、琴案羅帳,以及所有華而不實的裝飾全部撤去了,整個大帳顯出了原始粗糲的本色。


    “大單於,這些東西也都不要了麽?”一名士兵抱著堆滿是泥塵的錦緞羅裙進來道。


    阿迦羅回頭,目光陰沉,濃眉簇起,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是他以前費盡心思從中原有名的鋪子裏給蕭暥訂製的羅裳錦袍,如今,那些光華的絲綢、柔軟的錦緞,被蕭暥手下的匪兵粗暴地踐踏,野蠻地摳出鑲嵌珠寶後,隨意丟棄在地。


    阿迦羅拽起那一件繡衣軟煙輕羽般的裙擺,狠狠揉緊成團,就像握緊那人發間淺淡的芷蘭清香,然後決然轉過身,下令道,“都燒了。”


    欒祺走進帳來的時候,正遇上兩名士兵抬著滿滿一箱灼目的華服出去。


    “大單於,剛得到的消息,中原人率軍去了西北方向。”


    阿迦羅眼皮陡然一跳,西北方?莫非是望鵠嶺?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去那地方做什麽?但無論如何,中原人率軍在外,此刻大營必定空虛。


    他沉聲道:“欒祺,部落的事務就交給你了,你知道怎麽辦。”


    欒祺一驚,“大單於莫非想去劫營?”


    阿迦羅麵色陰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但我們部落中已經沒有多少控弦之士了。”欒祺擔憂道,這個時候他們根本沒有實力去劫中原人的營寨啊。


    阿迦羅道:“正因為這樣,中原人也絕對想不到,我會在這個時候去偷營。”


    “我要取回一件東西。”他一字一句道。


    欒祺心中一震,“莫非是?”


    他腦中迅速閃過幾天前,阿迦羅以單於鐵鞭再次召集部眾。


    “那隻是普通的馬鞭。”阿迦羅道,“當時族人剛遭劫難,驚魂未定,不會仔細看。”


    欒祺明白,廢墟中無措的族人隻需要一個可以帶領他們的人。


    “但是如果我將來要統一十八部落,沒有單於鐵鞭是不行的。”


    當初他把單於鐵鞭送給蕭暥當做聘禮,結果,蕭暥摧毀王庭,屠戮族人。血濺月神廟,盟誓已毀,隻剩切膚刻骨之恨,亡國滅族之仇,他要取回鐵鞭!


    第262章 美景良人


    漫天的大雪已經停了。


    厚實的披風下,蕭暥探出頭。


    隻覺得外頭朔風撲麵,月光照著莽莽蒼蒼的草原,銀裝素裹,遼闊壯美。


    沒想到大戰之後,竟是如此這般的美景。


    美景當遇良人。


    蕭暥腦子裏又開始不著邊際了,他望著月光下千裏冰封的雪原,頂著風霜,努力想象了一下自己攬著如花美眷在雪地裏縱馬馳騁的場景。


    還來不及他心裏美的,結果一陣夾帶著碎雪的朔風撲麵而來,凍得他吸了吸鼻子,趕緊縮了回去,抱緊了點魏西陵的腰身。


    順便他悄悄抬頭瞥了一眼魏西陵。


    塞外的月色映著魏西陵一身銀甲寒光四溢,戰袍如雪,凜冽逼人。


    蕭暥思忖著,這人本來就冷峻,在這冰天雪地裏,更是絕配。


    難怪他即使有好名聲好模樣好家世,但冷得跟個冰雕似的,照樣和他這亂臣賊子一樣沒老婆。


    其實沒老婆也就算了,今天在林子裏還被他吃了一口……


    魏西陵當時應該氣瘋了罷,那個……回去會不會找他算賬?


    應該不會,以魏西陵臉皮那麽薄,這種事情就算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絕不可能再提半個字。


    蕭暥心裏暗搓搓想,早知道可以再得寸進尺一點。


    魏西陵感覺到懷裏的那隻狐狸好像醒過來了,躍躍欲試,不安分地轉來轉去。


    蕭暥的的長發因為編了太久的小辮子,一縷縷的打著卷兒,他這一動就蹭著魏西陵的下頜,又酥又癢。


    魏西陵蹙眉低頭看了看他。


    就見蕭暥眼尾細細挑起,眼角眉梢竟然有點狡猾的愜意。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得意的事情。


    魏西陵的眼底被刺痛了一下,眼前仿佛又浮現前世境中那人寒毒入心肺夜夜咯血,火盆映著他清慘的容色,風中紙灰飛盡。


    魏西陵現在也中了寒毒,骨節腕部隱隱酸痛,周身除了鎧甲冰冷的觸感,再感覺不到暖氣。


    但謝映之說過,這隻是寒毒停留在由表皮,漸入筋脈的過程中。


    他一想起蕭暥當時寒毒深入心肺,乃至都無法拔除,不知道那人是怎麽獨自撐下來的。不由微微收緊了手臂,將他攬地更緊了些。


    誰知懷裏的人腦袋微微一沉,居然是依偎著他睡著了。魏西陵抱緊他的腰,放緩了馬速。


    這一世為你遮風擋雨,披荊斬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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