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錚也疑道:“不會錯啊,這是尚書台裏傳出的消息,我花了重金買通的,都是禦前的要臣。”


    黑雲寨主裴元說了句大白話,“禦前?這小皇帝管用嗎?”


    ***


    山勢崢嶸,道路崎嶇,遠處的山巔積著皚皚的白雪。


    此處離開廣原嶺已近百裏,雲越其實早就發現這次的行軍路線不對。隻是這幾天蕭暥神色冷肅,眼神思索著,不知道在想什麽,雲越不大敢打擾他。


    但是看到這裏和中原迥異的地貌,雲越實在忍不住問道,“主公,我們這是去打哪裏?”


    蕭暥靜靜道:“巴蜀。”


    聞言雲越心中猛震。


    這是要去打巴蜀的趙崇?難怪要準備那麽多軍資糧草!


    趙崇被稱為西南之獐。獐者,體型短小,警覺而機敏。


    趙崇的實力遠不及北宮達,但是他警覺多疑,善於埋伏,手下還有一支特殊的部隊——鐵嶺軍,非常難纏。


    再加上蜀中天塹,崇山峻嶺,蜀道艱難,易守難攻,拿下趙崇絕對不比拿下北宮達容易。


    雲越不解道:“但趙崇不是已經歸順朝廷了嗎?”


    蕭暥道:“趙崇歸順隻是迫於形勢罷了,他極為警覺,知道繼虞策、北宮達之後,就要輪到他了,此番歸順不過權宜之計,我準了他的奏請,就是為了讓他放鬆警覺,年後立即動兵圍剿,打他個措手不及。”


    雲越心中暗驚,原來如此。


    不僅如此,他還幹脆放出消息,打著廣原嶺剿匪的旗號出征。然後忽然兵鋒一轉,直入蜀中。


    蕭暥微微眯起眼睛,“,前番我借口搜查胡人,查抄了在京官員的家宅,其中就搜出不少趙崇勾結大梁官員的證據。趙崇重金收買朝臣,以獲得軍情。”


    而趙崇處心積慮,獲得的消息是:蕭暥正月二十六日從大梁出兵。卻不知道蕭暥忽然提前了五天出兵。


    神不知鬼不覺,繞過廣原嶺,直抵蜀中。


    廣原嶺群匪因蕭暥的征討惶惶不安,年後開山禮都不敢收了。


    另一邊的趙崇還在夢中,他們就已經打到家門口了!


    蕭暥這一招聲東擊西,把兩頭都耍了!


    雲越心中大駭,難怪蕭暥說機不可失,兵貴神速。


    入蜀第二天,蕭暥率軍翻過大峪山,奇襲廣柔府,殲敵五千,收降數萬,繳獲糧草軍械無數。


    入蜀第五天,蕭暥暗度陳倉,斷鄆城之糧,逼守將皇埔成投降。


    第十天,蕭暥深入不毛,繞到青羊嶺,從背後奇襲平夷府。


    第十五天,蕭暥終於遇到了趙崇的精銳鐵嶺軍。


    這些人身材矮小,身穿輕便又堅韌的藤甲,翻山越嶺極為靈活,鳥道縱橫如履平地,極其善於叢林作戰,有一個外號鐵嶺穿山甲。


    蕭暥入蜀以來第一次碰到了硬骨頭,一時陷入苦戰。


    直到三月初,春雷乍響。


    蕭暥於峽穀中設伏,火燒鐵嶺軍。一時間滿目焦土,蕭暥酷烈的手段聞名蜀中,徹底殲滅了趙崇的這支主力。


    緊接著他一口氣連下數十城,勢如破竹。


    到了三月中旬,趙崇已被迫退入蜀中的十萬大山,與當地的南夷部落聯合。蕭暥陳兵臨關道修整,屆時蜀中山河已占大半,趙崇大勢已去。


    直到這時,蕭暥入蜀的消息才傳出,天下駭然。


    這一波前腳受降,後腳出兵的騷操作震驚了九州的袞袞諸公。一時間輿情洶洶,塵囂頓起,罵聲一片。


    “蕭暥背信棄義,趙崇已降,他卻大肆攻伐?”


    “何止啊,也不看看是什麽時候,方太夫人過世,永安城舉城縞素,蕭暥曾是魏淙將軍義子,他非但不弭兵,反而變本加厲窮兵黷武,果真當得起不忠不孝,無情無義的白眼狼!”


    ***


    江州,漢北大營。


    魏燮額頭上紮著白巾,跨上戰馬道,“隨我前往蜀中,清理門戶,為國除賊!”


    數百家兵紛紛上馬:“追隨將軍,為國除賊!”


    他們剛剛馳出營地。迎麵就遇上了一隊森然靜默的鐵騎。


    人不多,隻有十騎,卻是清一色的銀甲。


    魏燮心中猛震,那是魏西陵的親兵!


    “西陵,你跟我一起去征討反賊清理門戶嗎?”


    魏西陵反問:“太奶奶過世,你不知弭兵?”


    “你讓我弭兵?那蕭暥呢?”


    魏西陵神色冷然。


    魏燮見他不答,大聲道,“蕭暥這個白眼狼,小時候太奶奶最疼他,你看他現在幹的是人事嗎?那亂臣賊子喪心病狂,不守孝,不弭兵,還在這個時候窮兵黷武大肆征討,壞我公侯府的名聲!他是欺我江州無人了嗎?”


    魏西陵斷然道:“蕭暥早與我絕義,他做什麽,與公侯府無關,太奶奶去世,也輪不到他來守孝。”


    魏燮愕然,這會兒魏西陵倒是提絕義這事兒了。


    他耿直道:“西陵,你當初北上馳援的時候可不是那麽說的!”


    魏西陵挑起眉峰:“北宮達勾結外夷狄,壞中原大防不容忍姑息。我北上馳援,勤王天子,有何不妥?”


    魏燮啞然,這話沒毛病,他一時間答不上來,撓了撓頭。


    魏西陵又道:“蕭暥非我魏氏族人,我不管他,但你,今天出這軍營一步,就不用回江州了。”


    魏燮瞪大雙眼,“西陵,你要逐我出家族?”


    剛才還意氣勃勃跟著他的眾家將頓時大氣都不敢出。


    魏燮知道,別說隻帶了十騎,就算魏西陵隻帶了一騎,隻要他在,誰都不敢動一動。


    “都散了,散了!”他沮喪地抄家將們吼了聲,


    魏西陵靜道:“魏燮弭兵期間擅動兵馬,罰禁閉宗廟,守孝三年,不得踏出一步。”


    “西陵,你讓我守靈?!”


    ***


    南安大營。


    “不管趙崇真心歸順與否,都必須拿下。”蕭暥站在地圖前,眸中掠起一抹冷冽的寒意,“九州之大患,不在東北,而在西北。”


    雲越道,“莫非北狄人?”


    蕭暥道:“前番北宮達勾結烏赫,騎兵入境尚要繞過涼州,但如果是趙崇勾結北狄,其害甚大。”


    他說著鏘然拔出長劍,在圖上一掠,


    雲越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蜀中最北麵的西秦城,緊鄰涼州的夏陽郡,南麵的青帝城,則與江州的梅花塢隔江相望。


    如果趙崇勾結北狄,向南可渡江直入江州境內,兵鋒最快半月可達永安城!


    蕭暥凝眉,這個大患必須鏟除!蘭台之變的烽火絕不能蔓延到江南。


    即使回不去,江州依舊是他的故土。有他誓死要保護的人。


    戎馬一生,初心未改。


    江聲拍岸,夢裏依舊是桃花渡的少年。


    最後的一戰極其艱苦。


    由於趙崇躲藏入了崇山峻嶺,又有當地的南夷族掩護。叢林裏,氣候悶熱潮濕,毒蛇瘴氣肆虐,糧草也難以運輸入崇山峻嶺中。


    這種地方任何的軍事謀略都不上用處,為打這一仗,蕭暥幾乎是率軍披荊斬棘,深入煙瘴之地。


    半個月後,終於平定蜀地,活捉趙崇。


    此時蕭暥已經是大病不起,滯留青帝城養病。


    大軍駐紮在江邊。與江州梅花塢隔江相望。


    四月初,清明時節,夾岸煙柳依依,細雨霏霏。


    江南流行放河燈。


    傍晚,薄暮冥冥,雲越攙扶他到江邊。


    四月的天氣,他還披著厚實的裘袍,容色似冰雪一樣薄寒剔透。


    軍中簡陋,沒有繁複的花巧,蕭暥現在是閑下來了,折了幾葉扁舟,載著瑩瑩燭火,在江水中載沉載浮。


    青帝城和江州的梅花塢隔江相望。


    他站在江邊,江風拂起他鬢角幾縷零落的長發,蒼涼瀟颯。


    河燈在沉沉暮色中遠去。


    順流而下,就是永安。


    --羽曦犢+q


    夢魂歸故裏。


    雲越喉頭一哽:“主公還在病中,不要有這樣的念頭。”


    蕭暥淺笑了下,江岸煙柳依依,映著那容色清媚秀致。


    江邊有一片梅林。


    “再過兩個月,到了初夏,梅子就熟了。”他輕聲道。


    雲越欣然道:“主公,那我們再呆兩個月。”


    他從沒有見過蕭暥這般模樣,周身的肅殺斂去了,眉宇間寒意漸消,隻剩下秀美絕倫的容顏,如隔年的春色,讓人魂牽夢繞。


    蕭暥笑道:“你去找一處住所。我不想再住軍營了。”


    雲越脫口道:“我在江邊修個草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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