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瘋狂了。


    這絕對是賭徒行徑!這是打時間差,如果在北狄騎兵到達前,沒有滅掉北宮達,他們勢必陷入腹背受敵,兩線作戰!


    但是,就算是殲滅了北宮達,大戰之後,他們以疲憊之師,還要回頭迎擊上萬洶洶而來的北狄騎兵,又是一場苦戰。


    雲越不是擔心蕭暥會打敗,依照他主公戰場上的彪悍,他不會輸。


    他擔心的是蕭暥的身體,鏖戰之後又是苦戰,還能撐得住嗎?


    就在這時,衛兵進帳來報,“主公,有信使到,江南來的。”


    蕭暥驀然怔了怔。


    這冰天雪裏,他居然收到了江南的消息。


    信使帶來了一個素樸的沉香木匣,無任何紋飾。


    沒有信,魏西陵一個字也沒給他。就像是根本不屑與他再言語。


    匣子裏是一塊玉玦。


    瑩潤的玉握在手心,傳來冰涼的觸感。


    玦者,訣也。


    蕭暥苦笑,魏西陵不愧是世家子弟,傳一句話都那麽含蓄。也不怕他這老兵痞子看不懂。


    雲越也是世家子弟,一看就明白了。


    “魏將軍不是早就和主公恩斷義絕了嗎?現在大戰在即,他再送主公這個石頭,這什麽意思,想落井下石?”


    “雲越,住嘴!”蕭暥低聲斥道,


    蕭暥知道這小子平日待人刻薄慣了。沒想到慣得這麽牙尖嘴利,一時間被他氣得有點呼吸有點不穩。


    雲越見他臉色蒼白,趕緊道,“主公,是我胡言亂語。”


    然後乖巧地替他卸了肩甲,繞到他身後,殷勤地給他揉按肩頸,一邊悄悄觀察他的臉色道,“我一直挺佩服魏將軍的,隻是他以前就說過和主公斷義的話,大戰之際,他又舊事重提,這舉動實在是不怎麽地道。”


    蕭暥微微歎了口氣,“雲越,你不懂他。”


    次日一早,大軍出擊。


    在鏖戰三天三夜後,當洪流般的軍隊終於攻入了北宮達的大營,拔下中軍帥旗。


    這時候,雲越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北狄騎兵呢?”


    ***


    雪後初晴,茫茫原野上,一支騎兵正在悄悄疾行。


    為首的一個虎背熊腰的草原漢子正是烏赫手下的大將巴圖,和他並騎的是一個中原將領,那人名叫王驀,是北宮達麾下偏將。


    從北狄入中原要經過涼州境內,涼州當時被蕭暥拿下,所以北宮達派王驀為使,引導烏赫大軍繞過涼州,走朔方以北的廣袤荒原,直接進入冀北平原。


    風雪中,隱隱傳來了馬蹄聲,緊跟著大地開始震蕩。


    王驀一驚,莫非主公還派了軍隊接應?但是他沒接到命令啊?


    他騎在馬上,眯起眼睛望去。


    隻見遠處茫茫的雪原之上,隱約出現了一道銀白的波浪,那是陽光照在鎧甲上折射出的寒芒!


    “是騎兵!敵襲!”王驀駭然色變道。


    巴圖滿麵陰霾,“王將軍,你不是說這路上暢通無阻嗎?”


    “拒敵!快!快拒敵!”王驀都結巴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或者說根本沒法阻擋。


    茫茫雪原上,那支騎兵席卷起一道銀白色的波浪衝擊而來勢不可擋,無數紛亂的鐵蹄踏起荒原上雪沫橫飛。


    蒼寒的冀北冰原上,九州最鋒利的劍已經出鞘,迸射出耀眼的寒芒,劍之所指,所向披靡。


    巴圖奮然拔出刀,還沒來得及讓他組織起抵抗,接下來,他就知道了什麽是讓人窒息的戰爭!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對手。


    他們有條不紊地穿插、分割、殲滅,鮮血激濺的雪原上,是一場精確的殺戮和嚴密的配合。


    王驀心膽俱裂。


    當他看到寒風中繡著魏字的戰旗時,最後一絲負隅頑抗的戰意頓時土崩瓦解,“不可能!這不可能!”


    魏西陵不是說好的中立嗎?他從來一諾千金,怎麽可能出爾反爾?


    雪後的驕陽,映著魏西陵一身銀甲熠熠,散發著炫目的寒芒。


    “你們和蕭暥的戰爭我不插手,但是引蠻夷入境,枉顧中原大防,不可饒恕。”


    ***


    “報——,主公,北狄將領巴圖所部被魏將軍盡數殲滅,巴圖戰死,王驀被俘虜。”


    “魏將軍?”雲越著實怔了一下,“他不是不出兵嗎?怎麽會?”


    縱是聰明機敏的雲小公子也搞不懂了,不解道,“那魏將軍送主公玉玦又是什麽意思?”


    蕭暥容色深沉,“雲越,那不是絕義,他是讓我決斷。”


    “他讓我跟北宮達放開一戰。”


    “他讓我知道,不用擔心背後的敵人,他一直都在。”


    蕭暥凝目望向南方,夕陽下,唯見一片茫茫雪原。


    雲越喉中哽了一下,又想起自己之前說魏西陵‘落井下石’的話,有點愧色,小聲嘀咕道:“魏將軍也不怕主公誤會。”


    魏西陵向來寡言語,而重實行,話隻說一次,惜字如金,斷不重提,除非有別的用意。


    蕭暥淡然一笑,“我知他,他也知我。何來誤會。”


    ***


    戰後,


    魏燮擦了把臉上的血,一把推開劉武,衝到魏西陵麵前,悶聲問道,“西陵,你是為了家國大防,還是為了他!”


    “問得好。”魏西陵收劍入鞘,


    冰天雪地裏,映得他一身銀甲炫目,麵如冰霜。


    “沒錯,我是為他北上。”為國,也是為他。


    魏燮而安寧,他以前隻是懷疑,沒想到魏西陵竟然直言不諱,他激動道:“西陵,你忘了蕭暥幹過些什麽了嗎?他自己都已經認了!”


    魏西陵靜靜道,“他默認了什麽,那是他的事,我如何判斷,這是我的事。”


    魏燮恍然,原來魏西陵說的從此互不相幹是這個意思!


    第248章 上元


    東北的戰事結束已經一月有餘。


    這一年,大梁的冬天尤其寒冷,淵冰三尺,風雪很緊,屋簷下掛著比手指還粗的冰棱。


    蕭暥擁衾而臥,火光映著他清減的側顏,酒已冷,小酌慢飲,微醺的時候,他想起兒時在永安城,江南的冬天,也是白雪皚皚。


    他靈活地像隻小野狐狸,頂風冒雪爬到樹上,費勁地把屋簷下的冰棱攀下來,當劍使。


    冰在手心握得久了,一雙小手凍得通紅。


    魏西陵知道後,就給他削了柄木頭劍。


    蕭暥記得當時他坐在廊下,院中皚皚冰雪映著他清俊的臉容,剔透如玉。


    他一絲不苟專注的樣子。引人看得出神。


    屋外大雪紛飛,蕭暥抱膝坐在他身邊,期待地等著自己平生第一柄劍。


    說真的,蕭暥覺得魏西陵如果不當將軍,可以當個木匠,他那修長的手指竟是那麽靈巧。


    這把劍用的是南疆的香木,質地略硬很難雕琢,魏西陵手工沒得挑,還精心上了漆,烏亮的劍鞘上還細致描上了朱紅的雲雷紋。比真劍還威風氣派。


    蕭暥歡喜得不行,視若至寶。


    這事兒還讓魏燮和方寧他們眼紅了很久。


    但魏西陵畢竟不是真的木匠,也不打算往這方向發展。最後方寧隻能纏著襄遠伯給他去京城訂了一把名家所製的木劍,但左看右看總覺得不如。


    ……


    他的唇角微微挽起,隻有憶起往事的時候,寒銳的眸中才乍現一絲柔暖。就像是數九嚴寒的天裏,幽淡的梅香。


    雲越推門進來的時候,見他正掩著唇低咳著。


    他趕緊在塌邊坐下,一邊給蕭暥拽好被褥,一邊手探進裏衣給他撫背順氣。


    “主公這病不要多想,才能好起來。”


    謝映之說過,思慮愈重,病勢愈沉。


    蕭暥何嚐不知道。


    但是以往東奔西戰、戎馬倥傯間無瑕顧及的念想,這會兒休沐期間,卻全湧上了心頭,重病又逢嚴冬,雪上加霜,對他來說就更為難熬了。


    這病反反複複,不見起色,每天都在和藥罐子打交道。


    他咳了片刻,微微緩過氣來道,皺眉道,“不是休沐麽,你來這裏做什麽。”


    雲越在家裏哪裏呆得住。


    逢年過節,他那將軍府有多冷清。下屬都回家了,隻有徐翁和他兩個人,還有幾個沒有家人的仆從。


    蕭暥看他這樣子就知道,恐怕又被家裏的老爺子嘮叨了。來他這裏避難的?


    轉而問,“陛下這幾天在忙什麽?”


    “擷芳閣就要建好了。”雲越道,


    蕭暥一詫,“那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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