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如潮的屍胎一波波撞擊著盾牆,在巨大的衝力下,盾牆被撞得如波浪起伏。


    月光下,臉上長滿層層妖耳的猙獰屍胎看得人心神俱裂。


    麅子倒抽了一口冷氣,“給老子頂住了!”


    作為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山匪,麅子不怕死,但死後還要變成那種東西,著實讓人起渾身雞皮疙瘩。


    在千人祭法陣的作用下,筋疲力盡的士兵用頭頂用肩扛,拚著渾身的重量頂住盾牆,身體傾斜成四十五度,腳跟在地上的灰堆裏犁出一道道深坑。


    在屍群的狂暴撞擊下,盾麵發出呯呯呯的巨響。


    終於,一名匪兵抵不住一個趔趄翻到在地,沒等他爬起來,張牙舞爪的屍胎一擁而入。被壓在盾下的士兵來不及慘叫,就傳來骨骼碎裂聲。


    魏西陵一劍掃落一頭屍胎的頭顱,反手挽弓,連發數箭,直穿咽喉把數頭屍胎釘在了一起。


    “丙南,後翼合圍!”他回首間,風中長發淩亂飛揚,蒼涼又瀟颯。


    數十名劍盾兵立即從左右湧上堵住了缺口,截斷屍群的退路,利落地將幾頭突入陣中的屍胎反向包圍,劍光閃過,膿血橫飛。


    月光如霜,朔風似刀,卷起漫天紙灰飛揚。


    魏西陵長發如墨,在風中飄灑飛揚,映著一身銀甲,凜冽肅殺。


    車犁凝視了片刻,臉上陰晴不定,“在法陣的掣肘下,魏將軍還能挽狂瀾於將傾,真是讓人敬佩,一想到這九州利劍最終要變成妖耳的食物,更讓人覺得惋惜。”


    他話音剛落,殿外一名士兵急報,“首領,那個中原的將軍已經率軍攻入神殿外,現在回廊裏和巡邏的獸人交戰。”


    車犁一怔,“沒料到這些中原人有兩下子。這個時候居然還想反擊,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然後他看向其他幾部首領,“看來要借諸位首領的衛兵一用。護衛神殿四周。”


    烏戈道:“我們手下的衛兵加起來也就幾百人,如果被他們攻入神殿,首領打算怎麽辦?”


    車犁篤定道,“蕭暥手下的銳士經過這幾輪激戰下來早已經是強弩之末,而且他們身處千人祭法陣的牽製之中,連十分之一的戰力都發揮不出來。更何況……”


    他轉身看向祭壇中心,“戰鬥越是慘烈,死的人就越多,那些人死前的暴戾、憎惡、不甘、痛苦都被法陣汲取。”


    祭壇裏黑霧如潮水滾滾翻湧,就像是裹挾著無數亡靈的怨恨和暴怒。


    “每陣亡一人,都會增強這法陣的煞氣,法陣的力量越強,就十倍百倍地返還於他們身上,消耗他們的生氣和精力。”


    他嘴角微微翹起,就像吐著信的蛇,一字一字都如怨毒的詛咒,


    “即使是九州最鋒利的劍,也禁不住屍毒的侵襲和濁氣的腐蝕,最終即使沒有戰死,也會力竭虛脫而亡。”


    魏瑄默不作聲看向祭壇,翻騰的黑霧映入他一雙幽如深潭的眼眸中。


    “蒼青,你還記得當年擷芳閣,謝先生是如何處置的?”他靜靜道。


    蒼青輕詫:“你想模仿他?”


    *** *** ***


    石廊裏,獸人捶著胸膛咆哮一聲,甩動鐵鏈,沉重的流星錘勁風般疾旋起來,緊跟那一抹空靈的身影。


    但每一次眼看流星錘就要將那道輕盈的身影砸個粉碎,可那影子倏地一晃,又掠了過去。


    蕭暥身姿飄搖,似飛花細雨,迷亂人眼。


    在把廊道裏砸了個七零八落後,獸人被激怒了,流星錘再次狠狠掃來。


    蕭暥身形忽一閃,鐵錘來不及收回,猛地撞向旁邊一頭獸人的腦袋,頭顱頓時像被開了瓢的瓜般綻裂開來,血漿橫飛。


    獸人狂怒地嘶吼了一聲。


    他猿臂狂舞,手中的鐵鏈在空中再次繃成一線,這一回流星錘帶著千鈞之力呼嘯而來。


    蕭暥眼梢微挑,身如一支利箭穿雲而過。


    流星錘狠狠撞上牆壁,隨著轟然一聲巨響,石牆終於承受不住接二連三的重擊,塌陷了一個大窟窿。


    一陣朔風透過牆洞猛灌進來。


    可以看到外麵的湖水結了冰,冰麵上映著一輪朦朧的月影。


    “雲越,帶公主撤離!”蕭暥見機道。


    雲越心中巨震,原來他是故意引那獸人替他們把石牆鑿開。


    “主公,你也一起。”雲越急道,


    “我去找晉王!”蕭暥決然道。


    隨即他一把將他們推出洞窟。緊接就地一個翻滾,避開那碩大的流星錘摧筋斷骨的一擊。


    洞窟外朔風呼嘯,雲越握緊手中的劍,被冰涼的觸感激得一凜,也不管什麽禮數了,抓起嘉寧公主的手就往冰湖走去。


    嘉寧公主咬緊薄唇泫然欲泣,邊走邊回頭看向黑黢黢的洞窟。


    “暥哥哥……”夜風把她的聲音吹得斷斷續續。


    當年蕭暥名聲不好,為了使得嘉寧不受他所累,約定此後隻道君臣,不稱兄妹。


    今晚經曆了太多生死離別,她忽然明白這亂世裏,離別總不期而至,來不及說出的話,也許一輩子再沒有機會說了。


    阿迦羅已死,她曾經年少輕狂,對草原的憧憬和熱情,都在這亂世的離合中,化為這冰湖上飛揚的灰燼。


    那獸人看了看那個洞窟,但那洞窟對於他的身形來說太小了,根本不可能通過。他知道上當了,扭過頭看,銅鈴般的眼中射出暴虐的殺意。


    蕭暥眼梢一挑,趁著那流星錘再次席卷而來,淩空回旋之際,手腕一翻,長劍如虹貫出,利落地反手一劍斷去了那獸人的一條手臂。


    隨著一聲慘嚎,重錘在地上砸出一個淺坑。蕭暥隨即緊跟著一劍透頸而過。


    隨著獸人沉重的身軀轟然倒地,蕭暥輕輕落下,一手按著胸口,喉中湧起一股熟悉的甜腥味,被他狠狠咽了下去。


    他來不及調息,道,“去神殿!”


    ***


    諸位首領麵麵相覷,突利曼有些慌了,“我們神殿裏的守衛加起來也就一百來人,他們如果攻進來了,我們可擋不住啊!”


    烏戈也道:“車犁首領,這大陣到底能撐多久?”


    他們這一說,眾人紛紛應和。


    維丹坐在大單於的寶座上,左顧右看,已經六神無主。


    “諸位莫急,車犁首領總有辦法的。”餘先生不緊不慢道。


    車犁狼一般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厲聲道,“帶上來!”


    石門緩緩打開,幾個士兵押送著上百個衣衫邋遢的人進入了神殿。


    這些人被用繩索穿係在一起,五人一隊,都是神色淒惶麵黃肌瘦,腳步虛浮無力。


    維丹一驚,“這不是上回父王抓的中原商賈嗎?”


    車犁道:“大單於,他們都是你的奴隸。”


    然後他轉過身,幹脆道,“殺了,血祭。”


    維丹驚得從王座上站了起來,踉蹌上前幾步,“可他們都是尋常商賈,不是敵人。”


    士兵們利索地扯下了那些人的袖子,就像給牛羊放血那樣腋下一刀,鮮血順著手臂汩汩流下。


    殿內哀叫嚎哭衝天。


    維丹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地後退幾步,直到腳跟撞上了王座。


    王座上還殘留老狼王的血,維丹摸到一片粘稠,嚇得縮回手,凝噎道,“你們不要再殺人了……”


    他氣息不穩,目光無措地投向魏瑄。


    魏瑄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沉下眼眸。


    亂世之中,身如蓬蒿,命如草芥。


    維丹眼中擒著淚,蹣跚幾步身子一晃,終於跌倒在王座前。


    餘先生趕緊上前扶起他,“大單於累了,我帶他先去偏殿休息”


    車犁懶得理會似的擺擺手。


    這個小單於將來是蒼冥族拿捏北狄人的工具,不要被嚇瘋了。


    濃稠的鮮血順著地上的石縫送四麵八方蜿蜒流下,如同無數的溪流注入湖池,匯流到下沉的祭壇中。


    轉眼間祭壇裏就浮起了一層血沫,竟成了個血池。


    濃鬱的血腥味和陰寒刺骨的黑霧交織在一起,洶湧的波濤頓時破池而出。霎時間竟凝成一股黑色的霧柱衝霄而起,破出天窗,陰霾頓時籠罩了月光。


    整個大殿陷入月食般的一片漆黑。隻有祭壇四周的蠟燭燃起的幽幽綠焰,如同鬼火般閃爍在每一個人的眼中。


    庭院裏,月亮被陰霾遮蔽,一片漆黑。


    似乎感受到了那衝天而起的厲煞之氣,屍群忽然躁動起來,震天的嚎叫聲中,卷起一波波驚濤駭浪狠狠撞向盾牆。


    與此同時,所有的士兵都感覺到一股刺骨的陰氣從腳底升起,浸透骨髓,最後的一點力氣在急劇地流失,手中的刀劍頓時變得沉重地提不起來,


    丙南用盡全力的一刀砍下,隻在屍胎的脖頸上劃出了一道紅痕。


    那屍胎懵然摸了下脖子,轉過臉張開血盆大口就要撲上來撕咬。


    電光火石間,一箭破空而來,險險地擦著他的臉頰飛過,貫穿了那屍胎的脖頸。


    丙南冷汗浸透了脊背,回頭就見魏西陵放下弓,麵如冰霜。


    他呼吸薄寒,劍眉緊蹙。


    他清楚再驍勇的戰士都抵不住成倍流失的體力。並不是他們不夠勇敢,而是他們的身體在衰竭,這是完全不對等的戰爭。


    成群的屍胎在庭院裏越聚越多,如滾滾洪流般衝擊著盾牆,士兵手中的鋼刀都已經卷刃。木盾發出了咯吱咯吱破裂的聲響。


    一旦盾牆被突破,之後就是慘烈的陣地戰。


    月光被烏雲遮蔽了,廊道裏越來越暗,也越來越陰冷。


    蕭暥覺得自己像是在陵墓的墓道中穿行,四周彌漫著越來越濃鬱的腐朽氣息,他聽到手下的銳士,呼吸越來越沉重。


    他帶著玄門指環,不受大陣的影響,但是他手下的士兵戰力還剩多少。


    就在這時,他指間那枚純銀的指環開始隱隱透出了妖異的紅光。


    蕭暥悚然,這種情況非常罕見。


    謝映之說過,如果四周有邪門秘術存在,指環會有警示。上次攝魂箭逼近時,玄門指環就是散發出幽光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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