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暥在這城頭上站了一天,看到雲越上來,問,“損失如何?”


    雲越道:“戰死五百餘人,負傷千餘,至於敵方的損失,主公看到了。”


    城下屍體堆積如山,已經阻礙曹滿下一輪的衝鋒了。隻能往護城河的河溝裏填。曹滿也是殺紅了眼,重賞之下,一批批重甲武卒如蟥蟻般蜂擁而上。


    而蕭暥的銳士營,就是困於一隅,也是塊硬骨頭。


    “主公,將士還有餘勇,隻是,我們的羽箭……”


    另一邊,魏瑄張開弓弦,一箭射穿一名武卒的脖頸又迅速穿入下一士兵的盔甲。為了節省破甲箭,他已經學會了蕭暥的這一招。


    城樓上,殘陽如血。


    蕭暥暗紅的戰袍,幾欲燃燒。


    他目光森冷,望向城下烏泱泱的重甲武卒,仿佛連到天際。


    天際頭,忽然彌漫起滾滾煙塵。


    蕭暥輕聲道,“他來了。”


    曹滿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後軍已經潰散了。


    如果說重甲武卒是攻城奪地的重錘,輕騎兵卻是剔骨尖刀!


    曹滿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陣型被精確地分割、包抄、殲滅。


    隴上城的這一幕,又一次在鸞城上演。


    蕭暥把曹滿的主力全攥到了這裏,就等著魏西陵來收拾。


    他靜靜站立城頭,仿佛又回到了安陽城時,魏西陵率數十騎兵遊刃於上千匪兵之中。


    如今銳利依舊,所向披靡。


    這一次,他等到了。


    曹滿猛然意識到了什麽。


    “撤兵!”他大叫道。


    城樓上,蕭暥看著數萬重甲武卒如退潮般潰散,終於長籲一口氣,曹滿主力已潰。


    他方才道:“曹滿日思夜想都是要逮住我,好讓大哥受製於他,此番若不以我為餌,怎麽能調得他大軍出動。”


    雲越心中後怕,“但如果魏將軍沒有及時趕到,那主公你……”


    “天氣漸冷,兵行險招,不得已而為之。”蕭暥道,“備馬,出戰!”


    內外合圍,把曹滿包了餃子!


    他還能打。


    ……


    鸞吾城下,魏西陵躍身下馬。


    蕭暥迎上前去,剛走出幾步,身形竟然踉蹌了一下,被魏西陵一把攙住。


    他劍眉蹙起,“阿暥,受傷了?”


    “沒,沒有。”蕭暥深吸了口傍晚刺骨的寒氣,


    他自己清楚,這緊繃了十多天的神經,忽然間鬆了下來,整個人都像垮了般沒了力氣。


    從剛氐河穀設局,奪取隴上郡,到千裏奔襲劫赤火黑翼兩部,奇襲馳狼祭,奪夏陽城,這一路走來他自己都覺得瘋狂。


    他靠在魏西陵胸前喘了口氣,又來了點精神,勉強笑了下,“曹滿遭此重創,主力已潰,晚上我準備個慶功酒宴。”


    魏西陵道:“軍中禁酒。”


    蕭暥:……


    *** *** ***


    大梁城


    謝映之望著凍雲黯淡的天空,眼中凝起憂慮,“朔北快要下雪了。”


    蘇鈺收了傘從外頭進來,抖了抖身上的雨沫,拿出一疊文書道:“玄首,這次新酌拔的仕子,後天就進京了,這是名單履曆,玄首是親自考核嗎?”


    謝映之不動聲色接過來。


    新政推行一半,秋狩即將到來,謝映之還要一人分飾兩個角色,他知道他走不了。


    好在謝玄首日夜都不用休息,所謂睡覺也就是打坐片刻,時間倒是有的是。


    謝映之一邊翻閱仕子的履曆,一邊問道,“楊拓如何了?”


    蘇鈺道:“他昨晚又在尚元城花樓鬧騰,被楊太宰帶回去了。玄首為何如此在意這妄人?”


    謝映之道:“無他,隻是想起這天氣嚴寒,楊公子據說還是赤足單衣在外奔跑,也不容易。”


    難怪全大梁的人都深信楊拓瘋了。


    謝映之神色清冷,一雙琉璃色的眼眸洞若觀火,裝瘋裝到這個程度,也是不易。


    第192章 溫泉


    魏西陵此行隻帶了三千精騎,蕭暥知道魏西陵的戰場指揮能力,三千人足夠了。


    曹滿自己率領千餘騎兵遁逃,留下倒黴的費庸斷後,說白了就是讓他拖住魏西陵,好讓曹滿成功脫身。


    費庸倒不失為一員猛將,隻可惜對手是魏西陵,最後數萬重甲武卒全數投降,刨除之前攻打鸞吾城的戰損。降卒兩萬餘,被盡數收編。


    魏西陵用不著這些重甲軍,於是近兩萬裝備精良的涼州軍盡數歸了蕭暥。


    某狐狸美滋滋地搓著爪子全盤收編,他今後還要和北宮達決戰,這兩萬重甲武卒有大用處。


    此戰曹滿損兵折將,主力精銳折損過半,即使他逃回涼州府也已經是大勢已去。


    不是蕭暥不想乘勝追擊,他知道他自己也已經到了極限,強弩之末。再使勁作下去,一旦在涼州病倒,他就隻能退兵,回大梁養病。


    等到過了冬天,明年開春再來,曹滿也緩過勁來了,即使沒有以前那麽強悍的實力,但是再想一鼓作氣拿下他,就沒那麽容易了。


    再者,涼州境內地形多變,又是月黑風高,夜晚追擊不確定因素太多。加之費庸拖住他們近半個時辰,曹滿早就跑得沒影了。


    所以蕭暥決定今晚在鸞城修整一晚,讓將士們也好好放鬆一下,再一鼓作氣拿下涼州府。


    這半個多月來連日征戰,都快把人逼瘋了。


    鸞城雖然是堅壁清野,但是曹滿的五萬軍隊可是帶足了糧草物資來攻城的。現在五萬隻剩下兩萬餘,食物絕對不缺。


    蕭暥是那種即便是再艱苦的條件下,也很會苦中作樂的人。他下令將多出來的牛羊肉煮了,今晚敞開了吃喝,可惜沒有酒。


    其實古代軍隊作戰,有不少都隨軍帶著酒的,比如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軍,上陣之前都會喝酒,所謂酒壯英雄膽。可是魏西陵這死腦筋不開竅,完全沒法溝通。


    而且他冷著一張臉,氣氛都被破壞掉了!


    倒是魏瑄絲毫都不受魏西陵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場影響,從城樓上直奔下來,一雙墨撤的眼睛目光熠熠。


    “皇叔!”


    然後居然展開手臂就是一個熊抱。


    魏西陵也難得展顏微笑了下,錘了一下魏瑄的肩膀,“好小子,長高了。能打仗了!”


    某狐狸在旁邊幽幽地低咳了聲。……唔,他帶著魏瑄打了那麽久仗,都沒這待遇。


    其實要說以前,魏瑄也抱過他兩次,但總覺得和他剛才抱魏西陵的那一下,不大一樣。


    剛才魏瑄滿臉的激動和興奮,那一抱充滿了男人間的信任和情義。


    可到了他這裏,滋味總覺得有點不對。但哪裏不一樣,蕭暥又說不上來。


    轉念一想,可能以前魏瑄還沒長高,所以每次都是埋首在他胸前,手還繞過他的腰勒得緊緊的,好像是要牢牢抓住什麽,一鬆手就會消失了。


    結果蕭暥還是沒鬧明白,都是男人,差別到底在哪裏?


    就因為魏西陵是戰神?


    某人覺得自己可能抓到了關鍵,大概沒錯了。


    如果蕭暥換是魏瑄這血氣方剛的年紀,看到魏西陵,又是自己的叔叔,估計也是這反應。崇拜!崇拜!崇拜!


    所以這魏瑄對魏西陵的感情,應該是跟對偶像差不多罷。


    不過轉念一想好像又不對,也不是所有少年的都會崇拜魏西陵。


    比如原主那貨,崇拜似乎沒有多少,就剩下了死傲嬌!冰山!活該討不到媳婦!


    蕭暥摸著嘴角不懷好意笑了笑,他好像抓到了精髓……


    恰好魏西陵看過來,“作甚?”


    蕭暥反應極快:“哦,對了,西陵,你從隴上過來,看到我兒子了沒有?”


    魏西陵:……


    沙場征戰,都是一身血汙,蕭暥讓魏瑄先去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大夥兒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但是犒賞三軍怎麽能沒有酒,他正琢磨著暗戳戳去搞點酒,就見魏西陵一臉嚴肅地看著軍事地圖。


    蕭暥內心嘶了聲,先想辦法支開他。


    “西陵,你不去洗洗?”他指了指臉上。


    魏西陵的臉頰下方有一處血漬,應該是作戰時沾上的,不大明顯,但他還是謹慎地用披風的邊角擦了下。


    蕭暥心道:果然是潔癖。


    其實蕭暥自己也好不到哪裏,他鏖戰一整天,臉上身上都是血汙。


    他當即表示,“軍中設施簡陋,也就那麽一兩個木桶,還得費柴火燒水。西陵你先去洗,我待會兒。”


    嗯,隻有把你支走了我才有機會去搞酒。


    旁邊的劉武道:“蕭將軍,用不著,後山有溫泉。”


    “野外?”魏西陵蹙眉,看了一眼蕭暥,“不妥。”


    劉武大咧咧道,“主公,都是老兵油子,講究這作甚,兄弟們都去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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