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白如玉得肌膚上橫著兩道怵目的傷痕,創口已經愈合,生出了粉紅色的新肉。一縷還沒有褪去的花枝蜿蜒而下,斜穿過緋色的傷痕,隱入初雪般的肌膚中。


    “不錯。”謝映之輕輕歎道。


    蕭暥一怔,什麽?這還不錯?


    接著謝映之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從裏麵摳出一點藥膏,塗抹在傷口上。


    “如此就不會留下疤痕。”


    涼悠悠的觸感滲入肌膚,蕭暥神思有些飄忽,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


    “先生,有件事我一直在尋思,正想跟先生商量。”


    謝映之問,“何事?”


    “曹滿。”


    謝映之微微一挑眉,“主公留曹璋在身邊,不就是為了穩住曹滿。還是穩不住?”


    蕭暥道,“秋狩獵場,唆使烏赫,射殺阿迦羅的人,就是曹滿。”


    這幾天,他躺在床上,是完全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了。


    《莊武史錄》上記載,秋狩時阿迦羅被原主一箭射死,單於大怒,聯合了多個蠻人部落發兵中原,曹滿占據的涼州正是西北前線,其軍中多有胡人士卒,軍風野蠻悍勇,是防備西北蠻夷部落入侵中原的屏障。


    書中寫到,原主借著北上支援的幌子,忽然發難,在曹滿背後捅了一刀,幹脆利落地將曹滿手下八萬涼州軍全部殲滅了。一舉占領了涼州。


    書中對曹滿之死是頗為同情的,認為蕭暥自毀長城,為了爭權奪利棄中原大防於不顧。


    但蕭暥現在是明白了,曹滿背後這一刀挨得一點都不冤枉。


    正是曹滿唆使烏赫,刺殺阿迦羅,再嫁禍給原主。如果當年原主沒有快刀斬亂麻一舉殲滅曹滿,這貨說不定還會連同北狄蠻族一同進攻中原,這八萬虎狼般的涼州軍加上單於的十多萬草原部落,那對中原來說簡直是洪水猛獸。


    這樣一看,蕭暥覺得原主確實這鍋背得有點冤,他當機立斷剪滅了中原的大患,保全了萬兆黎民免遭滅頂之災,卻被說成爭權奪利,曹滿倒成了被殘害的西北支柱。


    這史家千秋也是真偽莫辨,不過是他何琰一家之言罷了。


    當然蕭暥也不是給自己開脫,原主這貨恐怕也確實不是好東西,為了順便除掉盛京王氏,怕是故意放北狄人火燒盛京。


    所以,他現在應該拿曹滿怎麽辦?


    蕭暥道,“先生知道,大雍的邊境設有管製的,胡人商販每次入境不能超過十人,所以阿迦羅為了潛入大雍,讓士兵扮做商人,還有婦孺摻雜其間。最後也不過入境兩三百人,為何烏赫手下的一千多渾圖部落的獸人可以輕易入境?”


    謝映之道,“北狄進入大雍首先要過涼州邊境,將軍的意思是,曹滿有意將烏赫和渾圖部放入中原。”


    攪渾一池清水,隻有中原亂,他才能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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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大梁的夏天炎熱,知了在樹梢上叫個不停。


    禦書房裏,桓帝心浮氣躁地打發曾賢,“外頭那個蟲子,怎麽又叫了,給朕打下來,再不行,把外麵的樹統統砍光!”


    曾賢陪笑道,“陛下,這樹砍光了,知了是不叫了,可是這大殿裏不是更熱了嗎?”


    桓帝一聽臉就拉了下來,但是也無法反駁,煩躁道,“阿季這陣子的書,讀的怎麽樣了?”


    曾賢道,“衛夫子正教殿下學策書。”


    “策書?什麽東西?”


    “大則經緯國策,治理百官,小則打理農桑……”


    桓帝聽了一半就沒有興趣了,“這些書都不切實際,紙上談兵,不學也罷,這衛夫子最近也是越來越偏頗了。”


    然後從書案中抽出了兩本書,“朕這裏有兩本書,讓阿季去讀。這兩天就讀完,讀後告訴朕有何感悟,寫一篇萬言文章來。”


    曾賢接過來一看,隨即麵露苦澀。這書真是又臭又長啊。這晉王還是真是辛苦。


    那兩本書都是桓帝寫的,一本回憶錄,一本詩集……看得曾賢大熱天一身雞皮疙瘩。


    桓帝道,“帝王不僅要善於馭人,還要善修己身,朕夏日無事,倒不妨教他點帝王之術。”


    曾賢趕緊應道,“陛下說的是,晉王何其有幸,得陛下親自指點。”


    桓帝冷哼了聲,“朕知道你們都覺得朕平時對他苛刻,阿季的資質尋常,朕這是恨鐵不成鋼啊。”


    曾賢趕緊道,“陛下用心良苦。”


    就在這時,一個小宦官急匆匆進殿通報,“陛下,國舅爺來了。”


    桓帝趕緊揮手,屏退了曾賢,讓他把自己那些書藏起來,才道,“快請國舅上殿。”


    片刻後,王戎上殿。


    他風風火火,連施禮都免了,桓帝剛有不悅,不鹹不淡道,“盛京比這大梁可涼快多了,朕還想去舅舅那裏避暑,就怕大司馬不答應,怎麽舅舅反倒來朕這裏了。”


    王戎根本沒有興趣去辯他畫中有何滋味,單刀直入道,“殿下,剛收到的消息,蕭暥拿下了襄州。”


    桓帝臉色頓時一變,“什麽!”


    蕭暥拿下了襄州,那就意味著,他有了自己的地盤不說,加上秦羽占據的雍州,他們將會和北宮達一樣,占據兩州之地了!


    桓帝回過神來,陰陽怪氣道,“這麽說,朕是要恭喜蕭將軍了,原來舅舅遠道而來,是來告訴朕這個好消息的。”


    王戎道,“陛下,蕭暥奪下襄州實力大漲,但是襄州剛剛拿下,人心不穩,襄州諸多大族,也不見得會服他蕭暥,他雖然一口吞了襄州這塊肥肉,必然還需要花一番力氣把它消化了,我們的機會就在這裏。”


    皇帝眼睛頓時一亮,“什麽機會,舅舅請詳說。”


    “半年來,我們一直以為蕭暥在大梁不敢輕舉妄動,如今確定他身在襄州,且很可能短時間不會回大梁,那麽,大梁城內隻有秦羽。”


    桓帝麵露喜色,“朕該如何辦?”


    大殿的梁柱上,一隻輕盈的蝴蝶靜靜地停著,仿佛在凝神靜聽。


    第141章 狼狽


    王戎道,“蕭暥這一次雖然神不知鬼不覺拿下襄州,但是襄州地域廣袤,門閥勢力盤根錯節,他一口吞下,不是馬上就能消化得了的。我猜的不錯,他還得花上數月時間在襄州安撫拉攏各方勢力。大梁城裏隻有秦羽,秦羽此人厚重少文,我們要對付他,比對付蕭暥容易多了。”


    桓帝想了想,隱隱喜上眉梢,“舅舅是想……除掉秦羽?讓蕭暥那頭拿了襄州,屁股還沒坐熱,這邊卻失了雍州……”


    王戎道,“陛下,除秦羽奪雍州,時候還不到。”


    “為何?”


    “據探蕭暥此去襄州並沒有帶多少兵力,主力都在大梁。”


    桓帝一聽就有點泄氣,“朕還以為舅舅能借機除掉秦羽、奪下雍州,迎朕回盛京,重返舊都了。”


    王戎提高聲音道,“當然要回舊都,這是我們最終目的,但飯要一口一口吃,不能一蹴而就,眼下我們的實力還不足。貿然動手,陛下還想再來一次京城流血夜?”


    桓帝一聽到京城流血夜,頓時臉色像霜打的茄子,他挫了挫後牙道,“所以就算蕭暥不在京城,我們還是什麽都不做?再次坐失良機?”


    王戎轉而道,“陛下,我聽說今年的仲夏的沐蘭會就剩下十天了。”


    桓帝有些不耐煩,燥熱地扯了扯領口道,“差不多,舅舅問這個做什麽?”


    在大雍朝,每年七夕之時,又正當白蘭幽香之季,有為其三天的沐蘭會。


    桓帝不等王戎回答,又含沙射影道,“如果舅舅此來是觀摩沐蘭會的,倒是趕上好時候了,聽說今年這沐蘭會裏才子佳人如流,還盛行個什麽花神妝,加上天氣炎熱,衣衫單薄,香肩酥腰綽綽可見,真是風光無限,大飽眼福,沒想到朕的兩位舅舅愛好還如此接近。”


    王戎額頭的青筋頓時跳了跳。如果換是當年攝政時,他早就一軍棍拍桌案上,教訓一下這個外甥該怎麽做皇帝了。


    但是經過了那麽多年的蟄伏,他火爆的性子早就磨去了大半,他沉聲道,“陛下稍安勿躁,我之所以問及沐蘭會,是因為聽說北宮潯來參加沐蘭會了。”


    “北宮潯?”桓帝微微一愕,眉頭揚了揚,“就是那個送給蕭暥鳳冠的北宮潯?”


    王戎道,“正是。”


    桓帝幸災樂禍道,“上次除夕夜擷芳閣裏沒把他眉毛燒掉?”


    王戎道,“陛下,如果北宮潯在大梁出了事……”


    桓帝楞了一下,恍然明白過來,“舅舅妙啊,如果北宮潯在大梁出了事,那麽北宮家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王戎道,“北宮達年前還在高唐兵敗心有不甘,很可能會因此達發兵南下此時蕭暥又在襄州脫不開身,就是我們的機會了。”


    然後他篤定一笑,“其實蕭暥占了襄州,也未必是好事,有時候房子大了,就打掃不過來了。”


    桓帝聞言興致勃勃起來,趕緊問,“舅舅打算在沐蘭會暗殺北宮潯?怎麽殺?帶多少人?殺了要不要把頭寄給北宮達?好激怒他?不過這天氣炎熱,這腦袋封在木匣子裏到了東北,也得朽爛得看不清五官了,怎麽證明是北宮潯?”


    王戎顯然被惡心到了,簇起眉頭道,“不能暗殺,北宮家的燕庭衛是很厲害的,一旦查出刺客是我們的人,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桓帝道,“不殺?那怎麽辦?讓他出什麽事?舅舅總別告訴朕是讓他摔個跟頭?”


    “離沐蘭會還有十天,此時我們從長計議,陛下容我跟二弟商量一下,他主意多。”


    一聽到容緒,桓帝立即聳起稀鬆的眉,“舅舅,你不怕他把消息泄露給蕭暥嗎?你是真不知道二舅已經投靠蕭暥了?”


    “陛下,這從何說起。”王戎說到現在,已經有些實在忍無可忍了,嚴厲道,“陛下,我了解二弟的為人以及王家在他心底的份量,陛下是君王,不要隨便以臆想來判斷臣下的忠誠。”


    桓帝被他疾言厲色地說了一通,心中甚是不痛快,便陰陽怪氣道,“那舅舅大概不知道,他這半年都忙著為蕭暥經營尚元城,打理生意,還有蕭暥的新宅邸,聽說造得比皇宮還舒適,滿床滿櫃的綾羅綢緞,枕頭都是精工刺繡的麵料裏麵裝著柔蘭的香料,據說是因為蕭暥壞事兒做多了,晚上睡不著才給他弄的這個,還有,連沐浴的浴桶都是用的鑲金沉香木,有專門為他調製的鮮花露浴,二舅他若不是色令智昏,那就是一門心思趨炎附勢想投靠某些人了。”


    王戎無奈道:“陛下不要忘了,去年秦羽被困高唐,向大梁商會征調糧食,是二弟頂住蕭暥的壓力,讓所有的商戶不許發糧,以蕭暥的性格,哪裏肯吃這種虧,二弟若再不積極表態,為蕭暥營造府邸經營尚元城,盛京商會在大梁城還有立足之地嗎?”


    “他真是為了商會?”桓帝哼了聲,繼續明察秋毫:“朕可是一清二楚,據說連蕭暥府邸連喝水的杯子都是金鑲玉的,黃金是足金,雕刻示極為精細。”


    王戎見桓帝絲毫聽不進去,也懶得再解釋,正要找合適的機會告退,忽然就聽桓帝問道,“舅舅,盛京王氏的家紋是菊花?”


    ?!


    王戎陡然驚出一絲冷汗。趕緊糾正道,“不,是牡丹,富貴牡丹。”


    桓帝表示不相信,“可朕瞧見二舅送給蕭暥的杯盞上雕的,絲帳上繡的怎麽都是菊花啊?”


    王戎隻覺得額頭的經脈突突直跳,剛才都懶得解釋了,這會兒還是得費勁解釋道,“聽說二弟新招募了一批西域的工匠,善於精雕繪製。”


    桓帝打斷他,鍥而不舍問,“那菊花是怎麽回事?”


    王戎忍無可忍,在這話題又要跑偏之前,趕緊道,“臣剛趕到大梁,天氣炎熱,一身汗漬難免不雅,臣先退下了。”


    然後拱手一禮就走了。


    “哎,等等,舅舅?”


    桓帝有點鬱悶,對旁邊的曾賢憤懣道,“跑那麽快,真是一個個都不把朕放在眼裏。”


    他背著手煩悶地在殿內走了半圈,忽然仰頭看到梁柱上停著一隻小蝴蝶,他本來就有氣沒地方撒,“怎麽搞的,哪來的蟲子?叫幾個人來捕了摁死。”


    魏瑄趕緊手指一招,那隻紙蝴蝶就扇動翅膀搖搖晃晃飛了起來,從窗子裏倏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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