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九曲十八彎,也沒有左一個回廊右一個轉角,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帶著衛樵直奔後院走去。


    隻有兩個轉彎,衛樵便來到了傅瀝的客廳。


    衛樵曾經想過好幾種見麵方式,書房不理不睬故作高深的心裏壓迫,迎出書房春風和煦的慈祥老者,院子裏不冷不熱的不聞不問,種種想法都想過,但惟獨沒有想到這種場麵。


    不大不小的客廳裏,傅瀝麵西朝東的坐在桌前,一身樸素的淡青色長衫,沾著白粥米粒的胡須輕輕翹起,幾根淩亂的貼著下巴,雙手幹枯的端著一碗小米粥,就著兩樣小菜——伸著頭正在吃飯。


    這就是一個普通老者,身邊連個服侍的丫鬟都沒有。甚至,衛樵看得還有些淒涼感覺。


    衛樵看著有些發愣,腳步也停在了門口。


    傅瀝抬頭夾了口菜,似看到了門口人影,轉頭看著衛樵,放下碗笑嗬嗬道:“來了,進來吧。”


    衛樵嘴角抽了抽,僵硬的神色露出一絲淡笑,走進去恭敬行禮道:“見過傅閣老。”


    傅瀝炯爍的目光在衛樵身上一掃,旋即點頭笑道:“嗯,不錯,坐下吧。給立遠盛碗飯,再加兩個菜。”


    衛樵本想拒絕,可是卻找不到拒絕的借口。那種假惺惺的虛偽客套,衛樵覺得完全不能用在眼前的老者身上。


    “好。”衛樵淡笑一聲,挨著傅瀝坐了下來。


    傅瀝似滿意的笑嗬嗬的點了點頭,又端起碗,稀稀呼呼的又吃了口,轉頭看著衛樵笑道:“人老了,胃口不行,今天早上沒吃飯就去上朝,站了半天,剛到內閣班房就餓了,熬了一陣子,這才回來吃點東西。嗬嗬,吃慣了老太婆的飯,其他地方吃不下去。”


    衛樵心裏的驚悸已經壓抑下來,淡笑著點了點頭。


    很快,下人就端了碗米飯,又加了兩盤菜——韭菜炒蛋,還有一條魚,盤子不大。


    傅瀝笑嗬嗬道:“這魚不是老太婆炒的,老太婆炒的魚不好吃。”


    衛樵笑了笑,拿起了筷子,在傅瀝眼神詫異中,夾了一口氣,嚐了嚐,笑著道:“嗯,細而不膩,比我們家廚子好多了。”


    傅瀝哈哈一笑,似乎極開懷,笑道:“好好,那吃,吃。”


    衛樵笑著點了點頭,端起碗就真的吃了起來。


    外麵那管家眼神裏滿是詫異,盯著衛樵的背影滿臉古怪。傅家來過不少人,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但無一不是被尷尬的請了出來,而這衛樵竟然坐下去,陪著老爺吃飯了?


    管家知道自家老爺的威望,這件事如果傳出去,說不定會引起多大的風浪來。


    衛樵除了剛開始的心裏驚詫外,現在已經基本適應。傅瀝一邊吃,一邊詢問傅煬的事情,衛樵據實回答,偶爾不動聲色的誇獎一兩句,當說到傅煬開酒樓的時候,衛樵不動聲色的試探著問了幾句,傅瀝滿臉笑容,不時點頭微笑,也點評一兩句,似乎對傅煬這個‘大逆不道’之舉並沒有生氣,反而很讚成。


    “嗯,不錯,雲崖從小姓子弱,鍛煉一下也好。”傅瀝放下筷子,眼神裏複雜光芒一閃,淡淡的笑著說道。


    衛樵也飛快的將碗裏的飯扒碗,含糊道:“雲崖進步很大,閣老應該去看看。”


    傅瀝嗬嗬一笑,道“嗯,應當去,等他開業的時候,讓他給我下個請帖,哈哈……”似乎是想到兒子給自己下請帖時候的為難神色,傅瀝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衛樵想象著傅煬那為難模樣,也跟著笑了起來。


    傅瀝笑了一陣,轉頭看向衛樵,道:“吃好了?”


    “嗯,差不多了。”衛樵淡笑著道,其實也就七分飽。


    傅瀝也沒追究,站起來道:“那跟我來書房。”


    衛樵立即站了起來,跟在傅瀝身後。


    傅瀝的書房卻不是簡簡單單可以進去的,當真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防守極其嚴密。衛樵看著路兩邊幾步一崗的那殺氣凜凜侍衛,再想著暗中隱藏的力量,暗自點了點頭,這才應該是一個首輔的宅院。


    傅瀝推開書房門,抬步走了進去。


    傅瀝的書房倒是極大,同樣簡樸,三四個書架,堆滿了書。對麵的書架前擺放著一張桌子,上麵文房四寶齊備,桌子的東麵擺放著一張床,上麵被褥齊全,僅夠一人睡。其他地方擺放著一些桌椅,還有些古董類的各種藏品。


    “坐。”傅瀝走到書桌前,指著麵東朝西的一張椅子道。


    衛樵依言坐了下來,目光開始在書房裏打量。如果硬是要挑些值錢的東西,估摸就是那些看似珍本孤本的書籍,那些古董藏品衛樵估摸著值不了幾個錢——太新。


    許久,傅瀝端著兩杯茶走了過來,放在桌上,自己也跟著坐下,笑嗬嗬的看著衛樵道:“雲崖那小子目光不錯。”


    衛樵恭敬的接過茶,淡笑道:“閣老誇獎了。”


    傅瀝笑著,認真的審視著衛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今天來是有什麽事吧?”


    衛樵一愣,眼神微閃,本來欲掏出懷裏的手一頓,笑著道:“一直想來拜訪閣老,今曰得空就來了。”


    傅瀝淡淡一笑,他知道今天衛樵該在禦史台值班,卻也沒有追問,笑著道:“我那幅畫,可看懂了?”


    衛樵身體微微坐正,很誠實道:“讓閣老見笑了,晚輩琢磨了許久,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傅瀝淡笑著點了點頭,似乎並沒有奇怪,看著衛樵含笑道:“我之前畫了一副一模一樣的畫給王元會,他看了三年,然後便做了晉王的女婿。”


    “他看懂了?”衛樵眼神詫異一閃,道。


    傅瀝歎了口氣,道:“看懂了,隻因為看懂了,他才做了晉王的女婿。”


    衛樵微微皺眉,有些不太明白。


    傅瀝看了衛樵一眼,也沒解釋,笑道:“劍已出鞘,無血不回。這是王元會給我的答案。”


    衛樵一聽便輕輕搖了搖頭,這句話顯然不是那幅畫的寓意,應該是王元會對那幅畫的回答。


    傅瀝目光中似有一些失望,淡笑道:“王元會也的確是一個聰明人,他的確是看破了我的心思。”


    衛樵想這兒這句話,沉吟著,沒吱聲。


    傅瀝見衛樵不說話,嗬嗬一笑道“不用去想那麽多,一幅畫而已,無關緊要。”


    衛樵心裏搖了搖頭,傅瀝肯定是想暗示什麽,隻是他還有些猜不透。


    傅瀝看了眼衛樵,又道:“你比當年的王元會要強很多,即便比之明正也要勝上一籌。我不知道皇上怎麽想的,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朝堂的平靜安穩來之不易,一旦打破了這種平靜,無論是大齊紛亂的內部還是外麵蠢蠢欲動的匈奴,都足以讓大齊萬劫不複,百姓受苦受難。”


    傅瀝的話音一落,衛樵本來堵塞的腦子忽然一清——他有些明白傅瀝的意思了。


    大齊就像是一把已出鞘的利劍,這把劍能傷人更會傷己,寓意著大齊現在很危險。‘清’與‘靖’代表的應該是傅瀝心中的兩種勢力,傅瀝不管你是‘清’還是‘靖’,他要求的一個‘穩’字,是一個平衡,維持大齊上層穩定的平衡!


    ‘劍已出鞘,無血不回’,而王元會他不要這種平衡,他要打破這種平衡,所以選擇了晉王!


    衛樵明白了傅瀝的心思,心裏的一塊石頭也頓時煙消雲散,想了想,認真的斟酌著措辭道:“閣老放心,大齊的安穩局麵來之不易,任何人都不應該輕易的去打破。”


    按照衛樵對曆史的理解,這種情況,一般隻有兩種處理方法最好:溫水煮青蛙、快刀斬亂麻。大齊這種情況,快刀肯定會大亂,那就隻能慢慢來了。


    <a href="http:///"></a>


    傅瀝聽了衛樵的話滿意一笑,蒼老的神色露出欣慰之色,道:“嗯,西邊那邊災害不減,你衛家作為金陵大商戶,是不是該表示一下?”


    衛樵一愣,眼神疑惑的看著傅瀝,完全不知道他一下子怎麽將話題轉移到了西北的賑災上了。


    難道是王元會的事?


    衛樵心裏轉動著,淡笑道:“嗯,我們衛家也正在考慮,向西北捐贈五萬兩銀子,以用於災民的米糧。”


    “五萬?”傅瀝看著衛樵重複了一句。


    衛樵看著傅瀝那不動聲色的表情,心裏古怪,皺著眉頭作思索狀,又道:“我們會盡最大力量,擠擠的話出個十萬應該沒有問題。”


    傅瀝神色依舊不動,淡淡道“十萬?”


    衛樵心裏古怪更甚,道:“那,衛家全家湊湊,應該能湊夠十五萬。”


    “十五萬?”傅瀝這次卻是微微皺眉道。


    衛樵心裏都快哭了,要多少你就說嘛。


    衛樵皺著眉頭,這次是真的皺了“嗯,那,全力給個二十五萬。”


    傅瀝臉色露出一絲不悅,道:“你這小子別的都很好,就是太摳門,這樣吧,出個八十萬吧,做個表率。”


    衛樵一聽心裏猛然‘咚’的一聲跳了起來。


    八十萬?衛家雖然家大業大湊出個八十萬沒問題,但一下子八十萬,也不是說拿出就拿得出的,而且如今還在一個關口上,一下子抽出八十萬,非出事不可!


    (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悠閑禦史生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官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官笙並收藏我的悠閑禦史生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