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胳膊半揚了起來,停住了,望著橋那頭的邵秋雲,抿著嘴,自嘲一笑,手掌捏握起來,翹起大拇指,衝邵秋雲一伸……


    兩岸的鄉親們,聽得正在興致濃處,忽見陳叫山這一伸大拇指,倏忽間,曉得陳叫山不再應和了,便有了淡淡失望……


    陳叫山不在乎兩岸鄉親們的失望,在乎的,是邵秋雲在歌聲中,透露出的那種細膩的情愫……


    過往的陳叫山,對於男女之間那細如發絲、流連若水的情感,一度是懵怔,木然……


    在老家陳家莊時,那個叫柳音的姑娘,曾和陳叫山坐在草垛上,看中秋的圓月,曾無數次在門口時,目送陳叫山經過,那目光中,傳遞著一波又一波的叫作愛戀的東西,盡皆被陳叫山忽略了去……


    那個叫作愛戀的東西,讓陳叫山覺得玄奧,若貿然靠近了,恐有唐突,無措無計。若絕然遠離了,又惟恐冷漠,傷人於不經意……


    拿捏愛戀,拿捏其平衡,在陳叫山意識裏,甚或比打敗一位絕頂高手,更難!


    對於禾巧,陳叫山曉得她的好,也曉得她對自己的好,也想對她好,可是,總覺著,沒有到迎娶的地步……似乎,沒有一個理由,沒有契機,也就,沒有了勇氣……


    而三小姐盧芸鳳,陳叫山也知道她對自己好,隻是,盧芸鳳將那種愛戀的東西,用過度自我,過度主觀,近於霸道的小姐性格,層層包裹了……


    如今的陳叫山,已然能感知,那種細如發絲、流連若水的叫作愛戀的東西!


    興許在別處,興許在別的日子,麵對著萍水相逢的邵秋雲,看著她那水汪明淨的大眼睛,那大眼睛中傳遞而出的愛慕,陳叫山或許都會忽視了去……


    然而,在這女兒梁和男兒坡之間的吊橋上,在這三月十二,在當地多年的以歌傳情的風俗裏,陳叫山怎會忽視?


    姑娘的心是那麽善良,姑娘在歌中傳遞的情感,那麽直接而明了……


    罷了,罷了,姑娘的心思,是深邃如海的,還是不要下海的好……


    “沒詞了,沒詞了……”陳叫山笑著擺擺手,而後,衝女兒梁方向,高高拱手……


    邵秋雲伸手從吊橋鐵索上,取了一截蘭草,正要走上前去……陳叫山卻擰過身子,朝橋下走了……


    邵秋雲剛邁出的腳步,嘎然而停,望著陳叫山的脊背,怔住了……


    這一刻,邵秋雲手裏的蘭草,似乎顯得那麽明顯,那麽突兀了,邵秋雲害怕兩岸的人看見,將手一縮,使蘭草縮進了袖筒裏……


    邵秋雲轉身朝回走,手指輕輕一彈,那一截蘭草,從袖筒裏飛出,卻並沒有完全跌落橋下,而是搭在了鐵索上,顫顫著……


    邵秋雲顯得似無經意,手指在耳朵沿沿上捋過,將鬢發捋順了,手搭在鐵索上,抓緊了,仿佛是為了走得穩當些,安全些……


    鐵索受了搖晃,蘭草朝前一戳,朝橋下跌去了……


    邵秋雲步子加快了些,輕輕籲了口氣……


    綠綠亮亮的蘭草,在吊橋下連續地打著擺子,旋轉著,被一陣清風吹了,向前撲了一下,複又直墜,葉尖甩晃著點點光亮,抖抖閃晃……


    蘭草並沒有直接跌入江中,而是跌在了橋下布設的那張大帆上。


    大帆是白色的,蘭草是綠色的,白映綠,綠映白,似那潔白的宣紙上,描繪出的工筆畫……


    守候在橋下的船隊兄弟們,翹首望著橋上,大帆在他們頭頂,自然看不見那蘭草……唯有邵秋雲轉頭瞥了一眼,心便砰砰地跳著……


    邵秋雲剛走到橋頭,忽而聽見橋那頭又傳來歌聲,是一位男兒坡的後生在唱


    天上的雀雀子雙雙呀飛


    地上的羊娃子一呀堆堆


    親妹妹哎喲親妹妹


    你咋不說話頭也不回


    ……………………


    邵秋雲不用回頭,便知不是陳叫山,一步從橋頭上跳下,直戳戳朝人群走去,擠出人群,出了拱形石洞,朝山坡下走去了……


    ……………………


    ……………………


    三月十二的月亮,並未全圓起來,像是被天狗啃了一小口,白白亮亮地,掛在淩江之上,一江清波,宛若乳湯……


    盡管天地一片澄明,淩江兩岸仍亮起了無數火把,鬆油火把冒出的縷縷白煙,匯聚起了,徐徐上升,將那明月撲罩了,霧籠籠的月光,經此一撲罩,整個淩江上空,顯出幽幽虛虛的意象來……


    火把劈啪的燃燒聲,完全被吊橋上此起彼伏的歌聲湮沒了……


    直到後生姑娘們,都唱夠了,老人和孩子們都有了困意,一年一度的三月十二賽歌會,才就此結束……


    山穀間傳來夜鳥的鳴啾,大人不時地呼喚著孩子的姓名,後生姑娘們說說笑笑著,起起落落的人聲,不時地驚起鳥雀,撲棱棱飛遠……


    陳叫山與船隊兄弟們回到女兒梁,與老邵和通山老漢一商量,便找來兩塊木板,寫下了“吊橋弱危,不可多人齊上橋”的告示牌,綁在了左右橋頭……


    “陳幫主,到我家喝幾壺酒去?”老邵說,“咱合計合計修新橋的事兒……”


    陳叫山手搭在橋樁上,望著橋下銀鱗鱗的江水,深深吸了口氣,在橋樁上一拍,仿佛下了很大決心,卻隻說了一個字,“走”


    橋下的兄弟正在拾掇大帆,一岸鴨艄子上的兄弟,將大帆套孔裏的粗麻繩解開了,緩緩地將大帆朝下放,一並排的持蒿的兄弟,一律在一側點撐,鴨艄子朝對岸橫靠,並大聲喊著,“好嘍,拽帆,拽帆,小心蘸了水……”


    垂落而下的大帆,猛被一拉拽,騰起一股強大的風,起先跌在大帆中間的蘭草,被風吹揚起來,擰翻著,打著旋兒,跌進了玉漿一般的江水中,一個浪卷來,蘭草在浪花裏跳了兩跳,鑽入水下,起伏隱沒,順水漂遠了……


    去往老邵家的路上,一大夥猶不盡興的姑娘,不時地笑鬧幾句,聽見陳叫山從身後走來了,又一齊唱起了歌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緊緊地拉著哥哥的袖


    隻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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