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線線,喜線線,一纏好事連串串……”


    跑事的老婦,手捏著陳叫山遞過來的紅線,高高舉起,連聲召喚著眾人……


    今年破紅慶橋的司儀是陳叫山,這喜線的意義,便與往年別有不同!


    縱是跑事老婦不召喚,鄉親們早已迫不及待,紛湧過來,圍著,搶著,倒把跑事老婦弄急了,將一圈喜線朝懷裏一揣,把剪刀舉起來,一下下笑著晃,“不許搶,不許亂,都有,都有哩……”


    跑事老婦將紅線一頭攥手裏,一頭咬嘴上,剪刀一伸,剛絞下一段,便有無數雙手伸過來搶,老邵站在一旁,大聲地喊,“推啥,擠啥?小心手指頭被絞了……”


    老邵這一聲喊,倒提醒了跑事老婦,跑事老婦便想到了之前老邵“挑女婿”的事兒來,絞了一截喜線,擠了兩步,一下將喜線塞到邵秋雲手裏,“秋雲,拿好了,你心裏念著的事兒,一準成……”


    邵秋雲將喜線在手指上纏了又纏,擠出人群外,朝對岸看去,視線掃尋著陳叫山……


    陳叫山在對岸男兒坡,正與幾個跑事老者諞傳,陳叫山說,“我們船隊的兄弟,也想唱哩,就是記的歌太少了,一唱,怕就要讓人笑話吧?”


    一位跑事老漢笑著連連擺手,“笑話?笑話啥?唱來唱去,曲就那麽幾個,光順著曲兒編詞就成……”


    侯今春一聽,便問,“哪有那麽圓泛的詞唱啊?總不能嘴裏胡安吧?”


    “咳,唱歌,就是說話嘛……”另一位跑事老漢說,“心裏咋想的,嘴上就咋唱,一個曲兒,翻來覆去編詞,唱個三天三夜都唱不完!”


    萬青林點了點頭,“常話說,言為心聲,到這兒,唱歌就是傳心聲哩!平常跟人搭話,不好意思的,心裏的話,用歌唱出來,那就自自然然、大大方方了……”


    “要是唱了兩句,沒人應,那不是就尷尬了?”趙秋風說。


    “這有啥尷尬?”通山老漢走過來解釋說,“唱了沒人應,興許是人家跟你對不上眼緣,興許是人家在想詞,也興許是跟你對眼緣的人,還沒下定決心哩……”


    說著,通山老漢一拍陳叫山的胳膊,“陳幫主,我先過去了,你候在男兒坡,到時候也唱兩曲……”


    隨著兩岸的鑼鼓嗩呐一陣響,男兒坡和女兒梁的後生姑娘們,頓時在各自的山頭上,排布成了月牙形,有人抓了葫蘆大口地喝水潤著嗓子,有人一下下地捋著袖子上的褶子,有人連續地扯著衣角,有的姑娘偷偷地從袖筒裏,亮出一麵小鏡子,對著鏡子整理下頭發,有的後生則是挽袖子,勒褲腰帶,大有一種搶繡球的豪情……


    男兒坡的後生姑娘們,還在推推搡搡,鬧鬧哄哄,女兒梁那邊已經有一位敦敦實實的後生,站上了橋頭,亮開嗓子,順著《跑山調》的曲兒,唱了起來


    橋頭頭上站了個皙妹妹


    引得那個蝴蝶


    滿呀麽滿天飛


    花骨朵朵臉喲


    柳呀麽柳梢眉


    ……………………


    陳叫山站在人群裏,笑嘻嘻地看看橋上的後生,再看男兒坡的姑娘們,看哪個姑娘上橋對歌……


    “你去,你去,你去嘛……”


    “我不去,就是不去嘛……”


    “你看他那個頭,身子長腿短,我娘說過,身長腿短,好吃懶幹……”


    “推啥嘛,我自己長腳哩……”


    姑娘堆裏一陣鬧哄哄,一位穿紅衫子的姑娘,將辮子朝後一甩,在眾人嬉笑聲裏,一步步朝橋上走去……


    三月裏桃花滿山紅


    有心的哥哥會跑騰


    秧苗苗插齊菜籽籽種


    又挑水來又掏壟


    ……………………


    橋上的後生一聽姑娘的歌,心說:這是探問我勤不勤快哩,便嘿嘿一笑,又唱回了過去


    天上下雨喲池塘裏滿


    哥哥的力氣使不完


    誰要說俺身子慢


    俺就要跟誰比著幹


    ……………………


    男兒坡的姑娘們聽了橋上後生的歌,頓時又唧唧喳喳起來……


    “看不出來喲,他還能得很哩……”


    “你瞅他那肩膀嘛,挑擔子一準穩,走十裏八裏的,怕都不用換肩……”


    “啥叫身長腿短,好吃懶幹,你娘說的那老話,誰個信嘛?”


    橋上的紅衫子姑娘,興許覺得唱歌的後生說話太滿,有些吹大牛了,便將頭一低,手裏捏著一截貓尾巴草,撚來撚去,也不對唱了……


    紅衫子姑娘低著頭不唱,對麵那後生,有些猶豫,正準備轉身回去,男兒坡這邊,卻有一位瘦瘦高高的姑娘上了橋,手搭額前,朝對岸看了一眼,便放聲唱了起來


    太陽出來喲滿天裏紅


    妹妹呀出門沒人疼


    蓮藕葉葉當傘哩


    一路上走來呀沒個照應


    ……………………


    對麵的後生一聽有人對歌了,朝前又走了幾步,手裏捏著一支月季花,笑嗬嗬地唱了起來


    小雀兒飛在樹梢梢上


    想妹妹想在心眼眼上


    你要想進城我備馬


    你要想吃饃饃我揭缸


    ……………………


    瘦瘦高高的姑娘,以歌探測對麵後生,見這後生人雖敦敦實實,五大三粗,心思倒是細膩得很,莞爾一笑,便又唱了一曲……


    一對一合下來,後生笑嘻嘻地捏著月季花,朝吊橋中間走,瘦瘦高高的姑娘低頭遲疑了一下,也捏著一節柳枝,朝吊橋中間走……


    兩人到了吊橋中間,後生將月季花給了姑娘,姑娘將柳條給了後生,後生笑嗬嗬地看著姑娘,姑娘卻一擰身,邁著碎步,一臉紅暈地返回了……


    兩岸歌聲此起彼伏,後生們躍躍欲試,姑娘們羞羞答答,幾番唱下來,除了男兒坡一位後生,唱詞太過輕佻,且長了板牙,看著有些傻氣,沒有與姑娘對上眼緣外,其餘好幾對後生姑娘,都交換了花草……


    女兒梁這邊,好幾位姑娘慫恿著邵秋雲,“秋雲,秋雲,你唱嘛,你唱嘛,看哪個楞頭後生來接……”


    邵秋雲將那截紅線纏在了手腕上,一下藏在了袖筒裏,一下又亮了出來,卻就是不上橋唱歌……


    “陳幫主,你上橋去唱一個?”一位跑事老漢建議著說。


    幾個船幫兄弟一聽,頓時來了勁,“對,對,幫主,你上去唱一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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