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馬前來者,並非別人,正是王司令。--


    王司令也在第一時間接到了報告,但王司令不想立時動身過來,身為一方最高長官,王司令懂得一個道理愈是位高權重者,愈要沉著應萬事,時窮節而後現,滯後而出,方為壓軸!


    李團長帶人離去一段時間後,王司令不緊不慢地品了一口茶,將身邊的副官喊過來,“傳令下去,封住四麵城門,從現在起,任何人等,不得隨意出入……”


    副官下去了,王司令將皮靴擦亮了,軍裝的紐扣皆扣好了,白手套戴好了,讓侍從牽出馬來,馬鞭一揮,說,“走過去瞧瞧……”


    漸近萬家大院時,王司令聽見前方並沒有傳來槍聲,便稍稍勒了勒韁繩,放慢了速度……


    “王司令到”隨從策馬奔於王司令一側,遠遠地便大喊起來,昭顯王司令之官威……


    王司令翻身下馬,瞧如今這陣仗,兩方都把家夥亮出來了,再細一打量,發現雙方各有優勢:萬家人占有地利之便,將陳叫山陣營圍在了街道中間,四麵受敵!然而,陳叫山陣營的火力,十分凶猛,一旦交起火來,隻怕萬家人占不到多少便宜!


    “都想幹什麽?”王司令厲聲一喝,疾步走到兩個陣營中間區域,手臂張開,若一隻大鳥,不停撲閃著,“都把槍放下,放下放下放下……”


    陳叫山知道自己手下的兄弟,曆來是很硬的,若沒有自己的命令,任是誰來,他們也不會輕易放下槍的,如此,王司令的麵子上便顯得不好看了。


    於是,陳叫山轉身,將手朝下壓了壓,兄弟們便將槍收了,槍口一律朝著地麵,身子卻站得筆直,青鬆一般!


    萬洪天也抖了抖袖管,朝後一招手,那位胸膛上掛著鐵哨的護衛,抓起哨子一吹,萬家陣營的人將槍收了,街道兩側木樓裏的槍手,也將槍管縮了回去,陳叫山陣營後麵的萬家船幫的人,也將弓弦鬆了,舉著的刀也垂下了……


    “我說萬老板,陳隊長,這年盡月滿的當口,你們有啥疙瘩解不開的,非要刀刀槍槍地鬧?”王司令兩手背於身後,麵向東麵,既不看萬洪天,也不看陳叫山……


    “王司令,今天這事兒,你得先讓萬少爺說,他心裏明白得很……”陳叫山笑著將手雷重新裝在了褲兜裏,雖是笑著,但看向萬家人的目光,充滿了鄙夷,胸膛挺得高高,大有一種占理在先,不怕論道的底氣和自信。


    “我說什麽,我還需要說什麽?”萬青林指著自己的臉,故意將脖子伸著,怕王司令看不見自己似的,“王司令,你瞧瞧看嘛,陳叫山出手打人,還將我們綁了……這口氣,我一輩子都壓不下去的!”


    李團長自那晚跟陳叫山、張五爺,去逛了萃棲樓,便覺著自己仿佛欠了陳叫山的人情似的,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到回報的方式。李團長便來了一個兩邊都不得罪,但暗暗地傾向於陳叫山的問法,“萬少爺,你把事情起源、發展,跟我們細細說說吧!”


    李團長雖然不曉得萬青林當初是怎樣的一種狼狽模樣,但即便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出,此事,陳叫山是占理在先的!


    聽見李團長這麽問了,陳叫山冷笑一聲,抿著嘴,兩手抱於胸前,看著萬青林,等著萬青林說話……


    萬洪天當然也清楚得很,今天這事兒,若是細究起來,陳叫山是絕對占理在先的,若是照直說的話,萬家人就相當於自己打自己嘴巴了……


    萬洪天便上前一步,衝著李團長和王司令,各一拱手,而後,將手放下,陰沉著臉說,“今兒早上,我聽人說陳隊長去了桂香鎮收購棕絲,我便派青林他們過去看看……王司令,李團長,你們也都曉得,棕絲那玩意兒,隻有做了棕貨才值錢,從棕樹上割剝下來,本身不值錢的!我就想,陳隊長他們這是仁義之舉,是在給桂香鎮的人送錢哩,這是好事兒哩!但我琢磨著,我萬家也跟桂香鎮的百姓們,長年打交道哩,這樣的仁義之事,我萬家人也應該做呀,總不能熟視無睹,一毛不拔吧?如此看來,定然是陳隊長他們誤解了我萬家人的一片好心……”


    好一隻狡猾的老狐狸!


    陳叫山心下憤憤道:到這時候了,你居然能扯出這樣的話來?什麽叫不能熟視無睹,不能一毛不拔?這樣的事兒,虧得是我陳叫山在做,換作旁人,你萬家人還不把人給撕著吃了?


    王司令轉身看向陳叫山,“陳隊長,事情是否如萬老板所說?”


    陳叫山剛要開口,王司令緊接著又說,“既是如此,那真就是鬧了個大誤會!都是好意,都是好心,舌頭跟牙最好,還有墊著掃著的時候,對吧?”


    陳叫山的臉一下陰了下來……


    陳叫山不愛聽這樣的話,起先在徐家棕貨鋪,在駐防軍府,在必悅樓,陳叫山反複退讓,萬洪天和萬青林處處出言不遜也好,王司令哼哼哈哈抹稀泥也好,李團長沉默裝糊塗也罷,陳叫山都忍了……


    然而,現在這局勢,已經是上山上到了半山腰,蒸饃蒸到了剛上氣,此時不究,此時不爭,此時不辯,此時不發飆,更待何時?


    “荒謬!”陳叫山現在不想再賣任何人的麵子了,他現在看出來,萬家人心裏害怕得很,盡力地朝回扳著麵子,王司令心裏也很害怕,盡力地抹著稀泥,以期當個和事佬,而李團長,暗暗地向著自己……


    越是這般情形,自己越不能軟扯,越要來硬的!


    陳叫山目光如刀,看向萬洪天,“萬老板,果真如你所說的話,那豈不是成了我陳叫山的不對了?”


    萬洪天微微閉了眼睛,不吭聲,他知道,自己也沒辦法吭聲……


    王司令看看萬洪天,又回看陳叫山,眉頭皺了皺……


    “什麽梁州一霸,什麽萬家不得了,惹不得,在我陳叫山眼裏,粉畿一般……”陳叫山伸腳在地上一鉤,鉤起一塊小石頭,攥在手裏,暗暗發力地捏著,將小石頭慢慢捏成了粉畿,白色石粉,緩緩從手心流下來,“我說過,誰敢逆天,我先滅誰!就是我陳叫山搭上這百十號兄弟的性命,我也要把你萬家掀個底朝天!既然道理說不清楚,那咱們就讓刀槍來說兄弟們,預備……”


    李團長覺得陳叫山這幾句話,說得有些過了:你和萬家有糾葛,怎麽現在連我和王司令的麵子也不給了?


    陳叫山身後的兄弟們,嘩嘩嘩幾下,又擺開了架勢,似要馬上開戰一般……


    王司令鐵青著臉,站著不動,感覺陳叫山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了似的,自己何必再去阻止?


    李團長連忙說,“陳隊長,倒是啥情況,你來說說嘛……”


    陳叫山轉過身去,對一路跟隨而來的桂香鎮百姓說,“鄉親們,你們說說,萬青林帶人到桂香鎮,是去做仁義之事麽?”


    百姓們隻是搖搖頭,卻無一人敢說話……


    這時,麵瓜站了出來,“好,我來說!”


    麵瓜一張巧嘴,唇翻齒動,便將萬青林一夥人如何凶神惡煞地前來,如何一進入桂香鎮便鳴槍擾民,肖統領如何吼喊著,萬青林如何派人將棕園包圍,人人執刀執槍,指向百姓,肖統領如何擋在板車前麵,一腳踩住車轅等等細節,全部說了一遍……


    “王司令,李團長……”麵瓜也覺得起先陳叫山的一番話,說得有些過了,便朝著王司令和李團長一拱手,盡量給王司令和李團長些麵子,“我麵瓜若是有半句虛言謊話,我便立了毒誓,使我身生惡疾,腳底流膿,頭上長瘡,並遭天打五雷轟!”


    靜,周遭靜靜……


    “萬老板,你怎麽不說話了?”麵瓜質問萬洪天,一臉鄙夷,“好,我來替你說吧!我們前去桂香鎮收購棕絲,是你萬家人心裏有鬼,心裏發虛:第一,你們說棕墊棕箱不好賣,為何還要大肆購進?倘說你們這是仁義之舉,那為何還要弄出什麽違者剁手的威脅之語?有人質疑你們的說法,你們為何割人家的舌頭?第二,你們萬家既然如此仁義,我們盧家為何就不能仁義一回?我們收購棕絲,礙著你萬家什麽事兒?你憑什麽前來阻止打壓我們?第三,我們收購了棕絲之後,到底作何之用,你萬老板心裏吃不準,摸不透,生怕我們將棕絲控製了起來,你萬家在一定時限內,沒有棕貨可買!所以,你心慌,你焦慮,所以你就派人前往桂香鎮阻止打壓我們……”


    聽著麵瓜這一番陳詞,萬青林感覺額頭冒汗,萬洪天感覺臉蛋發燒,肖統領感覺脊背發涼,王司令和李團長也不禁暗歎:好一張利嘴啊,說得有理有據,有事實,有依據,有分析,句句占道理,字字不落口實,真是滴水不漏,嚴絲合縫啊!


    “諸位都聽見了,那就來評評理……”麵瓜住了口,陳叫山便接上了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萬青林,你說,你這打挨得是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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