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巧將手裏的黑色紐襻,朝小簸籮裏一丟,拍拍兩手,站起身來,“杏兒,別鬧了……我在這兒也幫不上你忙,你光顧著跟我說話,活要幹到啥時候去?我先回去給夫人熬藥了……”


    禾巧的背影,拐過男衣房的青石照壁時,抬袖子似乎在擦著眼睛,一晃,看不見了……杏兒從小簸籮裏抓過一個衛隊紐襻,拿過針,一針紮了下去,嘴巴撅著,心裏恨恨地說著,“紮死你,紮死你個陳叫山,你這一去,這麽久了,還不回來,你咋就賃心狠呢?”


    杏兒在巷道裏風風火火地走著,朝夫人住的院子走去,上午的陽光,在她黑辮子上一下下跳著濺著金光……


    夫人院內,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兒,彌漫開來……


    夫人前兩天去三合灣龍王廟祭拜了龍王,回來路上,去了碾莊碼頭,看船幫兄弟們砸石頭壘砌淩江江堤。俗話說,久旱必有大澇,船幫兄弟們趁著船幫空閑,便從南山霸王寨運來大石頭,砸成碗口大小,裝在竹編筒簍裏,一簍簍疊放在江堤上,將江堤加高。


    副幫主侯今春手下的幾個兄弟,幹活不想出力,一邊拿著大錘玩,還一邊說些風涼話,說什麽淩江都快枯幹斷流了,還加什麽江堤,真是吃飽飯沒事兒幹,找罪受哩。大幫主駱征先的兄弟,便不愛聽了,說這是駱幫主的意思,你們不想幹,就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別在這兒放臭屁……


    於是,兩夥人就在碾莊碼頭上幹起來了!


    夫人剛到碾莊碼頭,見兩夥人在幹仗,駱幫主和侯幫主又都不在,急著朝過去跑,訓斥了兩夥人……白花花的太陽下,夫人一生氣,說了許多話,說得口幹舌燥,流了一身汗,坐著滑竿回來後,就著了涼……


    禾巧去請了柳郎中,來給夫人看病,柳郎中一看,說沒啥事兒,吃些西藥,當天就好了。夫人一聽西藥,連連擺手,說那些西藥片片,看著就膈應,放到嘴巴裏,一下粘在上齶上,下不來,苦死個人……


    柳郎中沒法,還是給夫人開了中藥,禾巧便負責給夫人天天熬藥。


    柴爐上的藥罐裏,“咕嘟嘟”地泛冒著醬色小泡,禾巧走過去,將裏麵的柴枝取了一根出來,並用石頭,將藥罐墊得稍稍高了些。


    禾巧回到屋裏,取出一個小冊子,翻開,冊子中間一頁上,寫了三個“正”字,第四個“正”字,剛寫了一橫一豎。禾巧握筆蘸墨,在“正”字的中豎右邊,又寫了一個短橫……


    禾巧放下毛筆,輕輕籲了口氣,朝未幹的墨跡上籲去,氣流遇到冊頁,倒回來,將禾巧的劉海兒,一下籲飄了起來……


    十八天了,整整十八天了……自那個月光皎潔的晚上,禾巧將玉佛掛到陳叫山脖子上算起,整整十八天過去了……


    十八天啊,那麽快,眼睛眨巴一下,就過去了……


    十八天啊,那麽慢,一個白天,又一個白天,一個黑夜,又是一個黑夜……


    十八天裏,禾巧多少回拿著掃帚,在西內院裏掃地,西內院裏沒有人,地幹淨得很,禾巧一遍遍地掃,掃得西內院的地,像鏡子一般明光……


    好幾次,禾巧正掃著,雜役老媽子看見了,趕緊去奪禾巧的掃帚,“哎呀呀,禾巧,這活你不能幹呀,讓老爺夫人知道了,又說我們偷懶哩……”禾巧也不堅持,將掃帚給了雜役老媽子,自己便轉身走了……可過兩天,禾巧又來掃,雜役老媽子又看見了,又來奪掃帚……


    禾巧的心思,盧家大院的很多人都曉得了,禾巧卻以為誰都不曉得……


    杏兒便奚落禾巧,說禾巧腦門一拍,能靈到腳底板去,犯起傻了,還真是傻哩……


    夫人進了屋,見禾巧坐在桌前發呆,走過去,看見禾巧麵前放著的小冊子,冊頁上寫著的“正”字,大院裏的人傳的那些話,夫人並不在意,現在,夫人相信了……


    夫人曉得禾巧這丫頭,又精又鬼,有些話,能正說,偏不能正說,要反說,夫人便故意咳嗽一聲,站在禾巧身後說,“禾巧,又在練字啊?”


    禾巧一驚,未料到夫人站在自己身後,趕緊將小冊子合了,將頭發捋了一下,站起來,“夫人,藥好了,我給你端藥去……”


    夫人端著藥碗,喝了一口,苦得直皺眉,禾巧便從罐子裏,捏出三顆冰糖,給夫人遞過去。夫人一口氣將藥喝完了,將冰糖含在嘴裏,看著桌子上的小冊子,便故意有意無意地說,“叫山他們這一去,好像半個月了吧?”


    “十八天了……算上今兒……”


    “禾巧,你比我記得清啊……唉,我真是老了……”夫人含著冰糖,笑了起來。


    夫人這一笑,禾巧知道自己上了當,埋怨起夫人來了,“夫人,你記性可好著哩,我倒是經常丟三落四的,夫人你是故……”


    禾巧的“意”字還沒說出來,便聽見杏兒在屋外喊著,“禾巧,禾巧……”


    杏兒邊喊邊朝屋裏走來,剛到門口,看見了夫人,驚得吐了下舌頭,用手指捋捋耳朵邊的頭發,低了頭,“夫人……夫人好……”


    夫人笑著嚼冰糖,嚼得“嘎嘣嘣”響,看著杏兒,“杏兒這丫頭,越長越皙氣了哈……誰娶了你,可是好福氣哩!杏兒,有人給你說婆家沒?”


    杏兒的臉一下紅了,嘴唇抿著,看著自己的鞋尖,低聲嘀咕著,卻說不出一個字兒……


    禾巧看著杏兒那樣子,知道杏兒不好回答,也知道夫人等著回答哩,便笑說,“夫人,誰敢給杏兒說婆家呀?弄急了,毛蛋提著菜刀攆人哩……”


    夫人聽了禾巧前半句,正發愣,一聽後半句,眉眼頓時有了笑意,“噢……這樣啊……”兩口將冰糖嚼爛了,咽了一口甜水,“毛蛋這娃好哩,聽魏夥頭說,他那些徒弟裏,就數毛蛋的刀工好!咱盧家還真是人才濟濟呢,杏兒,你說是不是?”


    杏兒拿眼角餘光,恨恨地剜了禾巧一眼,心說:我跑來是說你的心思哩,你倒和夫人說起我來了……


    禾巧感受到了杏兒心裏的抱怨,便索性故意也說,“杏兒,夫人問你話呢……”


    杏兒便說,“夫人,我來是……是想跟你說陳隊長他們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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