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和三旺、鵬飛,在蘇爺及兩位鄉親的引領下,一步步朝白龍洞深處走去……


    前行不遠,岩洞上方垂下無數個石柱子,形如倒吊的寶塔,上墩粗,下梢細,石棱尖尖,如刀戈林立。而地麵又隆起高包,一上一下,相互擠壓逼仄過來,使得人穿行的空間愈小,須彎腰下蹲,方不至於被倒懸的石柱尖尖,戳到腦袋上,掛到背著的陶罐上,個別之處,甚至須爬著通過了……


    一會兒貓腰,一會兒蹲,一會兒爬行,一會兒站,手裏舉火把,背上背陶罐,一行人的前行速度,僅比蝸牛快上那麽一點點……


    洞裏幽黑無比,若無火把照亮,人便完全成了睜眼瞎,最黑的黑夜,也比不上這般幽黑……


    而山洞之外,卻是豔陽高照,上午的太陽,鑲著亮亮的金邊,無數細密的金針,穿空射下,射得人頭皮發緊,射得人不敢望天……


    取湫隊的其餘兄弟,守在滴水岩前的草地上,或站或坐,或蹲或躺,百無聊奈。


    常海明盡管衣衫被汗水打濕,仍舊抱著兩挺機槍,這裏一轉,那裏一站。七慶躺在草地上,嘴裏叼著一截鐵杆草,閉著眼睛,隻覺著常海明的影子,一會兒晃過去了,一會兒又晃到自己眼睛上了,便說,“海明哥,坐著歇會兒,賃大的太陽,你也不嫌熱得慌……”常海明便盤腿坐了下來,兩挺機槍分放在膝蓋兩側。大頭用草莖編了兩頂遮蔭帽,自己戴了一頂,給常海明丟來一頂,“海明哥,戴著,瞧這狗日的日頭,賊他娘曬人啊……”


    滴水岩上空的太陽亮晃晃,太極灣的太陽亮晃晃,泥瓦嶺的太陽亮晃晃,九嶺十八坡的太陽亮晃晃,順風店的太陽亮晃晃,高家堡的太陽亮晃晃,五門堰的太陽亮晃晃,柏樹寨的太陽亮晃晃,樂州城上空的太陽,也是亮晃晃……


    盧家大院上空的太陽,亮晃晃地照著,一束金亮的陽光,照在西內院門上的“太平一方”牌匾上,“方”字上麵那一點,愈發閃耀著金光,像一塊小小寶石。陳叫山領著衛隊兄弟們取湫這麽些日子,毛蛋幾乎天天都會搭個板凳,用抹布來擦一擦“太平一方”牌匾,擦久了,哪天若忘記了擦,師父魏長興便會提醒,“毛蛋,毛蛋,幹啥哩?今兒還沒去西內院吧?”


    毛蛋今兒剛剛擦過了牌匾,將長板凳放回西內院,將銅盆裏的髒水,潑給了院牆跟前那棵大核桃樹,端著空盆,將抹布搭在肩上,哼著小曲兒,朝夥房走去。


    剛拐過巷角,毛蛋見杏兒正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正午的陽光,在她黑辮子上滑動著七彩。


    “杏兒,你這是上哪兒去?”毛蛋站在原地,見杏兒走得極快,料想她有啥要緊事哩。


    杏兒走到毛蛋跟前了,步子忽一停,瞪了毛蛋一眼,“我找夫人說事兒去……”


    杏兒頭略一低,瞥見毛蛋手裏的銅盆,一腳朝銅盆上踹去,銅盆被踹得飛了出去,“當啷”一聲,砸在巷道的青磚牆上,反彈回來,滴溜溜地原地打著轉,“咣當”一下,倒扣在地上了。


    毛蛋不明白:杏兒這是哪來的這麽大火氣?有啥氣,就說嘛,跟一個銅盆較個什麽勁?毛蛋一步過去,將銅盆揀起來,在自己褲子上一下下擦著盆沿沿上的灰塵。


    “我說你天天去擦牌匾,累不累,煩不煩啊?”毛蛋還未開口說話,杏兒倒先說上了,“你就是把那牌匾,擦得能當鏡子照,陳隊長他們就被你擦回來了麽?”


    “不是……”毛蛋剛想大聲爭辯,看見杏兒那氣呼呼的表情,聲音便又低了下去,“我擦牌匾,跟陳隊長他們啥時候回來,沒啥關係,可是……”


    “行了,忙你的去吧……”毛蛋話未說全,杏兒便一摔黑辮子,又朝前走去了。


    這瘋丫頭……昨個早上在布衣房遇見她,還都好好的,今兒這是咋啦?誰又踩了她貓尾巴了?毛蛋立在原地,用抹布將銅盆一圈圈地擦著,並用嘴朝上嗬著氣,心裏邊卻一陣嘀咕……


    女孩兒家家的心思,呆頭呆腦的毛蛋,又怎會曉得?


    女孩兒家家的心思,很多時候,隻能跟同樣是女孩兒家家的來說。


    杏兒有了心思,總是第一時間跟禾巧說,禾巧有了心思,卻是逮個合適時機了,才跟杏兒說,而且,有些心思是直了說,有些心思,則是拐著個彎兒地說……


    昨個下午,陳叫山在滴水岩蘇爺家裏,臉紅脖子粗地吼唱秦腔時,三百裏地之外的盧家大院布衣房裏,杏兒和禾巧,兩個女孩兒家家,正在聊著天……


    秋涼了,布衣房的老媽子們,正忙著為盧家的佃戶、家丁、雜役、丫鬟、船幫兄弟們準備著換季的衣服。杏兒最擅長包紐襻,用一個小簸籮,裝了些紐襻,跟禾巧坐在男衣房的門口,一針針地包紐襻。


    禾巧不會幹包紐襻的活,便在小簸籮裏給杏兒挑紐襻,哪個是佃戶的紐襻,哪個是家丁的紐襻,哪個是雜役的紐襻,哪個是船幫兄弟的紐襻,禾巧挑著挑著就挑混了。


    “杏兒,這種紐襻,咋沒見過呢?”禾巧舉著個黑色粗長的紐襻,問杏兒。


    “這是衛隊的秋衣紐襻,陳隊長他們穿的……”


    禾巧頭一低,不說話了……


    禾巧將黑色紐襻,團在手裏,又攤開手,用手指一下下地捋著黑色紐襻,頭低著,劉海兒盈盈,想著心思……


    “禾巧,給我個雜役紐襻,禾巧,喂,喂喂……”杏兒拍拍杏兒的膝蓋,“想啥哩?”禾巧趕緊“晤”了一聲,在小簸籮裏一陣翻找,可手在動著,心卻沒在小簸籮裏,翻了半天,也沒翻著雜役紐襻。杏兒卻伸手一捏,便捏到了一個雜役紐襻。


    杏兒將針舉起來,在鬢發上掠了一下,低頭又穿包起紐襻來了,猛一側首,看見禾巧眼神怔怔的樣子,便一腳踩在禾巧的腳上,“禾巧,你在想陳隊長?”


    禾巧急了,一把捏住杏兒的腳腕,“鬼丫頭,亂說啥哩……”


    “喲,裝得跟沒事兒人似的,當我不知道哩……自打陳隊長他們去取湫,聽毛蛋說,你沒事兒就去掃西內院,你說,盧家這麽多雜役,西內院的地,輪得著你掃麽?”


    “死杏兒,你還說是吧?”禾巧抓著杏兒的腳腕,一拉,杏兒在小板凳上坐不穩了,身子一歪,手裏的針差點便戳到了手指上。


    杏兒將紐襻和針線,朝小簸籮裏一丟,兩手扶住地,猛地一收腳,擺脫了禾巧的抓控,“禾巧,你怕啥?這兒又沒別人,就咱倆……你給我說說,說說,你是咋想陳隊長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船幫老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劍封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劍封喉並收藏船幫老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