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世人骨子裏就對女子帶著偏見,所以有些話才能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宋不辭聽的好笑,但卻懶的再跟他們爭論。


    “你們想怎麽輕賤自己家的女孩子,我管不著也沒資格去管,但我宋家村的女孩子怎麽樣,輪不到別人來說三道四!”


    宋不辭冷聲嗤笑,“世家貴族,清貴名流,從來講究的都是君子六藝、女子六雅,縱使不會將女兒當成男子培養,也從不吝於在女兒家的教養上下功夫!”


    “哪怕男女雙方結親,也講究的是檀郎謝女、才子佳人,男兒磊落方配女兒柔韌,如此是為良緣般配!”


    他字字鏗鏘,發人省醒,“隻有無能的男人,無知的人家,才會擔心女孩子讀書受教育會被養大野心,變成他們口中的不安分!”


    “因為他們很清楚,他們自身既無家資又無才德,配不上德才兼備的姑娘,所以才會從一開始就刻意輕賤打壓女孩兒,企圖斷絕姑娘們成為他們不敢高攀的存在的可能!”


    “更是以此來凸顯自己所謂的地位,鞏固自己虛假的威嚴,滿足自己卑劣的虛榮心!”


    話落!


    滿場寂靜,鴉雀無聲!


    有人麵紅耳赤,有人若有所思!


    “好!”


    宋安“啪啪啪”的鼓掌,“少族長說的好!”


    縱然宋不辭這話已經盡可能委婉了,可對於這些打心眼裏瞧不起女子,重男輕女刻進骨子裏的人來說,還是太過犀利!


    所以。


    雖然他們很多人心裏明白,宋不辭說的是對的,卻不願意開口附和,隻有少部分通達明理和宋家村始終擁護宋不辭的人,跟在宋安身後高聲叫好。


    “爹?”


    白聰看向白舉人,不解的問道,“您為何搖頭?是覺得宋不辭說的不對嗎?”


    “非也。”


    白舉人負手搖搖頭,“正是因為他說的太對了,爹才會搖頭。”


    白聰更不理解了,“爹,我不懂。”


    白舉人沒有替他解惑,隻目光複雜的看著最前方的宋不辭,小小少年,身形和五官都尚未完全長開,可他就那樣卓然而立於天地之間,清楚的讓人看清了何為風骨!


    許是生而早慧,又許是赤子純粹,他才能如此通透清醒而又毫不避諱,直視人性的最卑劣陰暗的那麵,更能正義凜然、無所畏懼的將其戳穿。


    宣之於口!


    “少年如斯,光風霽月,腹有乾坤,當為君子。”


    白舉人長歎息,“我不及他,多矣,世人多不及他,常也。”


    “你這人不咋地,”杜尋文不知何時站在了白舉人身側,嫌棄而又驕傲的道,“但你說的話,老夫愛聽!”


    “我等深以為然也。”


    汪夫子幾人笑眯眯的摸著胡子,看向白舉人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補充,“我們指的是,你說的那句話。”


    白舉人狠狠抽了抽嘴角,杜尋文就算了,自己當初的確做的不地道。


    可其他幾個有毛病吧?


    誇宋不辭就宋不辭,做什麽要一語雙關的踩他!


    “你還是不是男人!”


    “你也說了那是貴族人家?咱們泥腿子有那麽精貴?能跟人千金大小姐比?”


    “小姐心丫鬟命,踏踏實實幹活,到了年齡嫁人才是正事,平白讓她們做什麽春秋大夢!”


    “還我們配不上她們?要啥沒啥的村姑,我們能看上她們是她們的福氣,要不讓她們都去當老姑婆去!”


    “不安分沒關係,打上兩頓保管她比誰都安分,老子有的是手段,上了學堂讀了書,老子照樣能讓她曉得,什麽是女子的本分!”


    “真以為讀了書就高人一等了?還是覺得讀了書就能被富貴人家看上?但時候還不是要被我們這些無能的男人睡!”


    ……


    遮羞布被掀開的無能之輩瘋狂跳腳,駁斥怒罵中不乏汙言穢語,可宋不辭卻沒有捂住女孩兒的耳朵。


    有點殘忍,可她們,遲早要麵對。


    小丫頭們或迷茫、或憤怒、或害怕,或羞惱,獨獨沒有退縮,她們站在宋不辭身邊,用弱小的身軀,無聲的對抗,她們或許不理解,卻能清晰的感受到的惡意。


    “我就是沒讀過書也知道,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道理!”


    有個臉紅脖子粗的男人跳的最厲害,生怕宋不辭看不見他似的大聲嚷嚷。


    “女娃生來就是給別人家養的,養那麽大最後拍拍屁股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兒,我們養她那麽多年,本都賺不回來,不是賠錢貨是什麽?”


    男人說話間惡劣的掃向月牙兒和冬花她們,“有那瞎折騰的時間,不如趁著沒嫁出去之前好好做活回報爹娘,再跟她娘多學習學習,日後怎麽做個踏實能幹、孝順公婆、伺候男人的好媳婦兒!”


    “聽見了嗎?”


    宋不辭終於有了動作,他扭頭看向月牙兒她們,“這原本是你們走出村子前最該學,且不得不學的一課,那就是無能男人對不受他們控製的女子,深深的惡意和枷鎖。”


    “他們會說你們離經叛道,會說你們不安於室,會說你們不符禮教……他們有太多太多所謂道德製成的枷鎖,來禁錮、打壓、扼殺你們。”


    宋不辭漆黑的眸子,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著,“但你們要始終記住,你們進入學堂,學的是禮義廉恥、忠孝悌信,學的是立身之本、諸子智慧。”


    “你們也隻是在追求更好的自己,更廣闊的天地,並沒有傷天害理,也沒有違逆聖人之德,更與日後成為真正的賢妻良母並不衝突。”


    “讀書不是為了讓你們更好的成為賢妻良母,但讀書能讓你們成為更好的賢妻良母,因為讀書開智、讀書明理,你們能靠著所學和智慧輔佐夫君的事業、輔導孩子的學業……讓整個家庭欣欣向榮!”


    其實最後一段話實在多餘,但當下容不下自立自強、為自己而活的女子,賢妻良母是所有女子最後必須成為的樣子,也是世人最容易拿來攻訐評論女子的點。


    所以。


    宋不辭不得不用最後一段話,來堵住世人的悠悠之口。


    “如果你們連這樣的話都接受不了,”宋不辭指著方才叫囂的男人,“那你們要麽就選擇退出,要麽就永遠躲在宋家村。”


    這個他和宋家村人,共同為她們,維係的象牙塔中。


    宋家村是她們肆意生長的淨土,出了宋家村,是她們看不見硝煙,卻要全力廝殺的疆土。


    “嗚嗚嗚嗚……”


    小雲攥著帕子,淚汪汪、羞答答的看向宋滿堂,“小滿,女大三抱金磚,你當真不能多個,比你弟弟大三歲的嫂嫂嗎?”


    小滿弟弟也太好了吧,她怎麽就沒有生在宋家村呢!


    宋滿堂不知不覺間已熱淚盈眶,柔和的眼底更是溢滿了細碎的星光,胸腔被說不上來的情緒填滿,不停升騰的是與有榮焉!


    說話的是她弟弟,卻又不隻是她弟弟。


    她從怔愣中回神,對著小雲笑道,“小五至少也要十五六方會考慮親事,你若想做我嫂嫂,那隻怕是要有的等。”


    “別等了。”


    杏兒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嘴毒的玩笑道,“最好的弟弟該有最好的姑娘去配,我都不敢肖想,你倒是先做上夢了。”


    好氣哦!


    但這是事實!


    “嗚嗚嗚嗚……”


    小雲咬著小手絹,“弟弟真好,杏兒真討厭,嗚嗚嗚……”


    ……


    “男子無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孔聖人這句話強調的是,無論男女都該以德為本,不該自恃其才,而非女子不可以有才智。”


    這廂,宋不辭說罷便不再理會月牙兒她們,隻抬頭看向咬牙切齒的男人,笑的格外和煦而又意味深長。


    “你說你沒讀過書我是信的,所以我不怪你不懂裝懂,徒增笑料。”


    “哈哈哈哈!”


    宋安叉腰應聲大笑,“不長腦子長點心吧,啥都沒弄懂就來叭叭,可是顯著你了!”


    “哈哈哈哈哈……”


    男人也就是周鐵柱,聽著兩人不加掩飾的嘲諷,頓時惱羞成怒,但他不敢對宋不辭正麵發難,隻將矛頭對準宋安。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他陰陽怪氣,指桑罵槐,“隻會向著女人說話的軟貨,把咱們男人個個都說的無能齷齪,不知道的,還當你褲襠裏沒有家夥事,由裏到外都是個女人呢!”


    “我是不是個男人,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但你是不是個人,大家眼睛擦的雪亮也未必能看出來!”


    宋安也不是好惹的,“張口閉口就是賠錢貨,你娘不是女人,還是你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你老丈人不給你養女兒,你去夢裏娶媳婦兒嗎?不想給別人養女兒,那你倒是別貪人家的聘禮啊!”


    “什麽都想要,咋不美死你呢!”


    宋安跟倒豆子似的往外突突,“你要是真有本事,這會兒你閨女該坐在燒著火爐的房子裏,跟小姐妹喝茶聊天繡花,而不是盤算著讓她早點幹活,給你減輕負擔、補貼家用!”


    “自己沒本事,還見不得有本事的男人疼愛閨女,我呸!”


    宋安冷笑著啐他,“什麽玩意兒!”


    “你……”


    周鐵柱氣的麵容都扭曲了,但不等他咒罵出聲,宋不辭就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我是不是男人不重要。”


    宋不辭淡然而立,“重要的是,我是個人。”


    “是有娘親,有姐姐,未來還會有妻子,有女兒的人。”


    宋不辭的聲音不大,但能清晰傳入所有人的耳朵,“所以我願意竭盡所有維護她們,力所能及為她們爭取。”


    “女孩兒哪怕進了學堂也終究也要嫁人,可至少她們眼界開闊,明辨是非,識好知壞,選擇夫婿時,也能輕鬆避開你這等。”


    “爛人!”


    宋不辭譏諷,“或許這就是你們口中的不安分吧,因為這樣的姑娘,你們無論如何也再無機會和資格,欺騙、高攀!”


    “宋小童生說的好!”


    杜尋文激動大喊,“輕賤親娘親姐妹的人,能是什麽好東西!”


    他是有娘有妻女的人,所以對宋不辭說的話,再讚同不過了。


    杜尋文不算古板固執,教女兒讀書識字,規矩禮儀,但在此之前也未開明到送女兒進學堂,更沒想過將幼薇同他教過的學生般教導。


    可其實他無時無刻都在擔憂,女兒將來會遇人不淑、所嫁非人,怕她低嫁,夫君不解風情,怕她高嫁,後宅自苦。


    但他想,如果幼薇能如男子般進學,真正做到腹有詩書,胸有丘壑,未來無論何種處境,大概都能自得其樂。


    “沒娘的東西,向著女人說話就是軟蛋,那你罵娘豈不是軟蛋中的軟蛋!”


    “我也就是沒銀子,要不也得送我閨女去學堂,可我沒本事我認,不像有的人,廢物一個還淨會裝蒜!”


    “滿嘴噴糞,你們這群爛人,就該打一輩子光棍!”


    “打女人還敢說的這麽理直氣壯,回頭我就去十裏八村好好宣揚宣揚,讓大家知道你是個什麽貨色!”


    ……


    在場誰家中沒有女眷啊!


    所以。


    原本被宋不辭之前的犀利言論戳到的人,這會兒光是口水,都能把跟著周鐵柱叫囂的幾人淹了!


    汪夫子等人輕歎,他們算是被宋不辭半誆騙來的,來之前並不知道還要教授女學生,拖家帶口來之後,得知真相又不好再離開。


    今日他們過來的晚,就是因為幾個人在商討,如何說服宋不辭,取消女子入學的事,就是不能取消,這幾個小丫頭七歲過後也該退學,且再不可招收七歲以上的女子。


    不想。


    方才的所見所聞,讓他們開始搖擺不定,甚至隱隱有被說服的趨勢。


    “另外!”


    宋不辭冷眼看向眾人,“還請諸位記住,宋家村的學堂之所以叫宋家村學堂,是因為它本就是宋家村人為宋家村的孩子,出資修建的學堂!”


    “那三十個名額是我願意擠出來,而不是我必須要給你們擠出來!”


    “我不欠你們,更沒求你們來,”宋不辭沉聲道,“所以,諸位,謹言慎行!”


    話落。


    “快滾吧你們!”


    這回不用宋不辭張口,薑雲他們就直接動手,將陳朋和周鐵柱他們這些汙言穢語的人製住。


    “都是些什麽人啊!”


    薑雲皺眉嘀咕,“這梅神婆貌似也不太行,算的這破日子,淨遇晦氣的玩意兒了!”


    ???


    梅神婆瞪眼,關她什麽事?她隻負責算日子,又不負責篩選人!


    而且!


    她明明算到今天是個極好的日子,應該雙喜臨門才是,怎麽好事沒看見,不長眼的東西倒是成群結隊!


    “啪!啪!啪!”


    就在梅神婆掐著手指算個不停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幾道清脆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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