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麗家每到春節都很冷清,趙大夫要到醫院值班。為的是照顧那些家在外地的護士們,回家過年。蔣耀先年三十在家,初一就要去各位領導家拜年。或者負責給離退休的老同誌送溫暖,一直要忙到初五。


    所以,年三十往往隻有蔣耀先和麗麗父女倆。呂一鳴早些年也會來陪他們父女倆,但坐坐就回自己家去了。這樣老蔣就徹底放鬆了,煙可以抽,酒可以喝。隻是不敢太過造次,因為第二天還有任務。但可以和麗麗徹夜長談,是蔣耀先最開心的事。


    女兒上了北大,沒有自滿,反而更自省,思維開闊了許多,這讓蔣耀先很欣慰。


    他聽女兒說,今年群莉打算在北京過年。因為寒假很短,中間還過個春節,她不想跑來跑去的,想抓緊時間多做些宣傳,多招點兒學生。小芹在組織留學生民歌演唱,打算去參加《外國人唱中國歌》競賽,也不打算回山東老家了。好在他的兩個哥哥,一個回去陪父母,一個留下來陪她。呂一鳴呢,很多年都賴在麗麗家過年三十,這回群莉來過年,他是一定會陪著過來的。這次,麗麗還邀請了烏達爾和李軍、宋美然小兩口。李軍負責做菜,小芹的哥哥負責包餃子,菜單很早就擬定了。


    蔣耀先樂得就差蹦高了。在北京,他從沒有和這麽多人一起過春節。他甚至和麗麗一起去買碗筷,買茶杯。


    趙大夫見了大為不悅:“買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以後收拾起來都勞神。”但不管她怎麽說,蔣耀先父女倆都充耳不聞。


    年三十下午,人就陸陸續續趕到了麗麗家。每個人手裏都拎著年貨,隻有烏達爾肩上挎著他那隻鼓。蔣耀先一見小芹的哥哥,就親熱地和他抱在一起,真的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烏達爾之後也走上前去和蔣耀先擁抱,他大概以為蔣家的禮儀就是這樣的。蔣耀先很自然地和烏達爾擁抱,還問了他家裏豬羊都好嗎?烏達爾竟然回答說:好。謝謝您。眼裏滿是感激。這讓麗麗對老爸側目了,他還懂得非洲人的禮節?


    蔣耀先一眼就看見呂一鳴手裏拎著的茅台酒:“你小子,又把你老爸藏的箱子底偷來了?快拿回去,到時候你爸又跟我算賬。”


    “叔,瞧您說的,那都是哪年的黃曆了。這是我特意買來孝敬您的。”呂一鳴恭敬地說道。


    蔣耀先想,孩子都大了,呂一鳴是掙大錢的人了,他笑著接過酒。”今兒高興,咱們好好喝幾杯。“蔣耀先接過茅台,反過來,調過去地看著,好像看看都能醉了似地。


    群莉本來站在呂一鳴身邊,這時她抽身去了洗手間。麗麗跟了進去,果然看見群莉在抹眼淚。她慢慢走上前去,雙手扶住群莉的肩。群莉真的嗚咽起來,雙肩都在抖動。他想,如果父親還在,今天呂一鳴應該是拎著酒去成都看她的父母。


    群莉一下撲進麗麗懷裏,:“我想家,把我媽一個人丟在成都過年。但我怕回去,怕看見沒有爸爸在。嗚嗚”


    這是麗麗在群莉失去父親後,第一次見她流淚,她知道任何語言都無法勸解,就讓她哭個痛快吧。


    廚房裏,這時異常熱鬧。小夥子們見家夥什都是新的,打趣兒地說:叔叔,您這是讓我們來實習做菜的嗎?


    ”是啊,不會做菜,怎麽能留得住媳婦?“蔣耀先說著,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呂一鳴是知道麗麗家狀況的,心想,娶個不會做飯的媳婦,一輩子也是夠受的。他也想露一手,可想想自己真的不會做什麽,煮個麵條都能黏在一起。這時候他發現群莉去衛生間好一會兒了,就慢慢往衛生間走來。


    ”不會吧,你還從來沒體驗過啊?“是群莉在衛生間裏說道,語調顯得很誇張。


    ”我也就是看過瓊瑤的小說,但對那些纏綿的東西真的沒興趣。“這是麗麗的聲音。呂一鳴站在門外,他知道這樣偷聽兩個女孩子的悄悄話不道德,但他實在管不住自己。


    ”你不會為了體驗去跟男人做愛吧?就像小芹要寫個保姆,還真的去給人家當保姆了。“麗麗繼續說道。


    ”怎麽不可以,之前就有人這樣做過。民國的時候有個美女,據說跟三千多男人上過床,還把她的體會都寫進一本書裏。你說,文學作品不寫愛情,不寫性欲,能真實嗎?都去寫初中生的生活嗎?上學,回家做作業,吃飯,睡覺。一個人自己睡。哈哈。“群莉說著就咯咯地笑起來。


    ”沒想到,你思想這麽複雜。要我說呀,你就是寫了,編輯也不敢給你發。“麗麗說的很篤定。


    呂一鳴心想,我的麗麗啊,是你頭腦太簡單了。他聽群莉說過,麗麗好像在和那個黑大個談戀愛,他不相信那個黑人能扛得住,竟然連手都沒有碰過。烏幹達他還沒去過,但黑人他見過不少。他了解那是一個貧窮落後的國家,不知道烏達爾這家夥是什麽背景。呂一鳴不由得替麗麗擔心起來。


    不過,自打聽群莉念叨這事,他就認為成不了,因為趙大夫這關就過不去,所以他也沒太往心裏去。他輕手輕腳地離開衛生間,到廳裏沙發上坐下,烏達爾正在聽蔣耀先講神話呢。呂一鳴一手托著下巴,也聽得津津有味。邊聽他邊想:難怪麗麗會考中文係,原來蔣叔叔文學修養這麽深。


    小時候來這裏,蔣叔叔都是帶他們玩兒遊戲,還總給他們唱歌、跳舞。他想,蔣麗怎麽沒遺傳蔣叔的藝術天賦,上台去唱紅燈記,還是個小合唱。他記得那次學校要求穿對襟褂子,趙大夫翻箱倒櫃,竟然找出一件花棉襖,蔣麗大夏天的就穿著那棉襖去唱了李鐵梅。本來瘦瘦的麗麗站在那一組人裏,竟成了最胖的一個。趙大夫呢,一直忙著給那些女孩接辮子。也不知她從哪兒弄來那麽些大長辮子,把那一群梳短發的小丫頭,一會兒功夫,都裝扮成身後留著大長辮子的李鐵梅了。


    難怪呂一鳴從小學習成績就差,原來上課老走神兒,這不,人家蔣耀先和烏達爾都站起來了,他還在那裏發呆。那兩個人是想去放鞭炮了,蔣耀先還在給烏達爾講他們山東老家的風箏。


    蔣耀先走到呂一鳴旁邊拍拍他:”走吧,放炮去,還在這兒犯愣。”


    “吘,叔,您這水平都可以去當大學教授了,我都聽入迷了。”呂一鳴順嘴就來。


    “你小子,從小就會拿嘴甜乎人。”蔣耀先用手指著呂一鳴說道。烏達爾在一旁傻傻地笑。


    他們走過衛生間,呂一鳴見門還關著,心想:真夠能聊得。難怪自己和群莉在一起總是聽她說的多,本來自己一直都挺能白活的,可在群莉跟前就有點兒招架不住了。他不由得撇撇嘴,自嘲地笑了。


    每年過節,蔣耀先跟趙大夫申請買鞭炮,都會被否決。“聽人家放不是一樣嘛,有那錢還吃肉呢。”趙大夫的說詞,幾乎年年一樣。


    今年知道家裏要來不少客人,趙大夫給了蔣耀先“招待費”,於是父女倆立刻去買了花炮,剪紙。他想過一個地地道道的春節。


    一掛鞭炮劈裏啪啦地響了好一陣子,廚房裏忙活的幾位“大廚”,都跑出來觀陣。小芹的哥哥手上沾滿了麵粉,臉上,鼻子上也塗的到處都是。李軍手上還拎著炒勺。麗麗和群莉也走到門邊,呂一鳴看出群莉眼圈兒紅紅地,他臉上的笑容收起了,慢慢走過去,站在群莉身邊。


    “等吃飯前給你老媽打個電話。”呂一鳴像是請求,又像是叮囑。


    群莉狠狠地瞪著呂一鳴,他於是改口了:“咱媽,咱媽。”雖然他說的聲音很低,但麗麗還是聽得真切。


    呂一鳴放開群莉拽著他的手,輕聲對她說道:“看著啊。”說著就走到院子裏,離開房門足有一百多米。他點燃了手裏的炮仗,麗麗他們站在門口看到點點火星,隻見呂一鳴用盡全身力氣把炮仗拋向天空,隻聽得“嘭,嘭”的兩聲巨響,連窗玻璃都在響了。群莉、麗麗、小芹都捂住了耳朵。宋美然還尖叫了一聲,李軍忙走到屋裏,扶她坐在沙發上。


    正在這時候,一位少年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呂一鳴一愣:“這二踢腳咋把我小舅子蹦出來了?”他朝群莉的弟弟打趣兒道。


    不成想,這小老弟上前一把揪住呂一鳴的脖領子:“說,是不是都是你出的主意?”說時遲,那時快,他揮動起另一隻握成拳頭的手,朝呂一鳴砸過去。


    這情景把眾人都嚇蒙了,他們都沒轉過神來。烏達爾反應最快,沒等那小拳頭落在呂一鳴頭上,就牢牢地抓住了那稍顯稚嫩的臂膀。


    原來,群莉的母親不放心女兒在外麵過年。買了臥鋪票,讓群莉弟弟到北京看看他的姐姐。還帶了兩大袋子臘肉,香腸,都是老媽自己做的。可老弟到宿舍一問,才知道姐姐鬧著要退學,早就不在學校住了。他瘋了一樣四處打聽,終於邱教授告訴了群莉的去向,小老弟就來興師問罪了。


    “你退學,怎麽對得起爸媽?”弟弟對群莉喊道。


    “那你呢,不是也不去考哈工大了?你對的起老爸嗎?”群莉絲毫也不退讓。


    呂一鳴走過去,一隻手按住小舅子的肩膀,另一隻手輕輕拍拍群莉。他臉朝著小舅子:“這不是在咱自己家,再說今天大年三十,不能大吵大鬧地。聽我一句。你得相信你姐,她現在開了自己的公司,我在幫她活動,爭取轉到經濟係去學工商管理,可以提前一年畢業。如果公司經營一直這麽好,別說你去上哈工大,就是去留學都供得起。你能答應她去考哈工大嗎?”小舅子看看他,諾諾地說:“好吧,那我去把臘腸切了,給你們加個菜。”


    蔣耀先看著一大桌豐盛的菜肴,熱氣騰騰的餃子,他給幾位男士各倒了一小盅茅台,也給小老弟倒了半杯,對他說道:“剛剛呂一鳴說的,我必須更正一下,這兒就是你的家,我祝你考上哈工大,實現你老爸的遺願。”說著自己先幹了。


    烏達爾看看滿桌子的菜,坐著不動。忽然他伸手抓起一個餃子,迅速放進嘴裏。幾個女生吃驚不小。麗麗知道烏達爾平時是用手抓飯的,這時候她有些不知所措了。蔣耀先站起身,取了兩個空盤子,示意烏達爾和他坐到一起。他用勺子舀菜到盤子裏,整個年夜飯,烏達爾都這樣用手抓著吃,他吃得很香。


    麗麗抬頭看看父親,眼裏滿是欽佩、感激。她想,怎麽就忘了邀請邱教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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