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山是無法與梁檀共情,更無法對宋小河感同身受。


    隻是看著她一滴一滴地落著眼淚,再不像從前那般吵吵鬧鬧,歡聲大笑,他一樣因此而焦灼。


    他不在乎梁檀,不在乎梁頌微,但在乎宋小河。


    將她抱在懷中,沈溪山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心想著:


    宋小河,你可千萬不能因此心生怨憎,失了自我。


    深夜,竹院的燈還在亮著,梁頌微對著玉石敲打雕琢了四個時辰,期間除了去廚房做了飯菜,別的時間都一動不動。


    天上沒有月亮和繁星,隻有厚重的烏雲,夜風寒涼。


    梁檀推開了竹院的門,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像做賊一樣。


    梁頌微抬頭看了看他,一抬手將桌上所有東西收了,變出一桌飯菜。


    “過來。”他道。


    梁檀確認周圍沒有宋小河和沈溪山之後,這才歡喜地走過去,看了一眼桌上的菜。


    兩葷一素一湯。


    梁頌微是會下廚的,兩人年幼喪親,梁檀自小體弱,梁頌微就擔起了照顧弟弟的責任,親自學了下廚。


    梁檀從前不覺得什麽,經常跟兄長說想吃什麽,偶爾也會跟他生氣,不吃他做好的飯。


    但兩日前他再次吃到兄長做的菜時,還偷偷流了兩滴窩囊淚,差點捧著盤子舔。


    宋小河兩人今日出來一番搗亂,並沒有影響梁檀的心情,他笑著坐在梁頌微對麵,拿起筷子就開始大快朵頤,嘴裏塞滿了,含糊不清地誇讚哥哥。


    梁頌微隻靜靜地看著他,像往常一樣,以至於梁檀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


    待他吃了大半,有些飽了之後,一抬頭就看見梁頌微在看自己。


    他問道:“你今日去做了什麽?”


    “取了樣東西。”梁頌微答。


    “什麽東西這般神秘,還不準我跟著?”梁檀有些抱怨。


    梁頌微倒也沒有隱瞞,說:“我想做一件能夠收錄九天神雷的玉器,今日去取的就是圖紙。”


    梁檀聽後筷子一頓,愣愣道:“哦。”


    他又問:“我後來做成了嗎?”


    梁檀臉色一變,眉眼在瞬間就染上了一絲惶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卻聽天上又開始滾動雷聲,梁頌微恍若未聞,繼續問:“你後來去了何處?旅途可還順利?可有再回寒天宗?娶了何人?”


    雷聲越來越響,梁檀怔然地看著兄長,一言不發。


    “我今日看見了你的徒弟,是個很聰穎的孩子,腰間為何別著把劍?是不是和你一樣不願修符法?”


    梁頌微很少會一口氣說那麽多話,可是麵對著從將來回到這裏的弟弟,他實在有太多想知道。


    不是他為何飛升失敗,也不是他結局如何,而是想知道那些他已經沒有機會陪伴弟弟的日子裏,弟弟都在怎樣生活著。


    但天道的警告讓他不容多問,於是也沒等梁檀回答,他就道:“子敬,你該回去了。”


    梁檀猛然拍下筷子,轉頭就要逃,梁頌微甩出幾道符連成繩索,環繞在梁檀的周身。


    他下意識拿出符籙想要反抗,但那符籙繩索極其靈活,一下將他兩個膀子給死死地捆住,緊接著就是腰身,雙腳。


    梁檀摔在地上,徹底被降服。


    宋小河現身,小跑到他身邊,“師父。”


    梁檀沒理會她,而是奮力掙紮起來,不顧形象地在地上扭動,像一條擱淺在岸上,垂死掙紮的魚,但兄長的枷鎖實在太過牢固,他無法撼動分毫。


    “梁頌微!”他神色中滿是慌張,不可置信,刹那就紅了眼睛,憤怒地大叫,“你這是做什麽?幫著別人來抓我?!”


    梁頌微漠聲道:“你不屬於這裏。”


    梁檀就道:“好,我走,我馬上就走,不過你要跟我一起。”


    梁頌微看著他,說:“不行。”


    梁檀的眼淚瞬間湧出來,情緒爆炸,嘶喊道:“你必須跟我一起!你會死的知不知道!你會死在——”


    他剛喊出來,天空一聲驚雷炸響,梁檀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凡人根本承受不住天道的威壓,他泄露未來之事,被天道降下懲罰。


    忍著劇痛,梁檀繼續,竭盡全力一般開口,“寒天宗、鍾氏,他們會害死你……”


    又一聲巨雷,梁檀痛苦地嚎叫一聲,連吐三口血,將下巴衣襟染得赤紅。


    宋小河哭喊道:“師父!別再說了!”


    梁頌微甩出一張符,封住了他的嘴。


    “梁頌微——”


    梁檀也嗚嗚地哭起來,發出的聲音含糊不清,脖頸的青筋暴起,“我求求、你了,跟、我一起、走……”


    梁頌微卻微微側身,將視線移開,道:“帶走吧。”


    沈溪山知道這句話是對他說的,於是衝梁頌微揖了一禮,然後將地上的梁檀給提起來,抬手凝聚金光,一掌拍在他的後背上。


    瞬間,梁檀的身上湧出各色的光芒,如流水般往各方向散去。


    這是他從眾人身上抽來的靈力,隻有他靈力耗盡,無法再支撐日晷神儀,這場逆轉時空才會結束。


    梁檀感覺到了身體靈力的流失,恍然意識到,這個美好的夢境要破碎了。


    他情緒陷入了瘋狂,開始用力掙紮,身上光芒大作,竟生生將雙手的束縛給扯斷了。


    “放開我!”


    梁檀大喝一聲,一串符籙甩出,直奔沈溪山而去。


    宋小河站在近旁,抽出木劍,含淚舉手,斬斷了從她麵前滑過的符籙。


    狂風四起,雷聲陣陣,竹林發出嘩然的聲響,像是在齊齊奏出悲樂。


    梁檀不肯放棄,繼續加重攻擊,梁頌微便念動咒法,符籙如紛飛的花瓣,從他身後飛舞而出,將梁檀的周身籠罩,淡藍色的光芒環繞著他,隱隱壓製他的攻勢。


    沈溪山在散他的靈力,他自己又瘋狂用靈力攻擊,如此一來,供給日晷神儀的靈力便不夠了。


    光渦再次於半空中出現,不同於之前,一股強大的吸力隨著光渦的擴大而朝著宋小河三人包裹。


    梁檀癲狂地掙紮著,口中全是血,臉上滿是淚,麵容幾乎扭曲。


    他哭喊著,卑微可憐地乞求著,“梁清,你跟我走吧,我求你——”


    梁頌微站在不遠處,平靜地看著這一切,眼睛落在梁檀身上,一動不動。


    “梁清!”


    梁檀要堅持不住了,他的身體被光渦的吸力拉扯著向前,見兄長完全不為所動,也明白他根本帶不走兄長,於是心中一片絕望,哭著說:“你那麽厲害,怎麽會飛升失敗,怎麽會被那些奸人所害?你一定要提防寒天宗,提防鍾氏,去仙盟,仙盟會護著你,千萬不要相信鍾氏!”


    雷聲滾滾,梁檀便是滿口的血,也要堅持把話說完。


    話音落下的刹那,他的身體猛地被光渦給吸上去,再多的話也沒機會說了,他滿是不甘心,大哭著,發出淒慘地悲鳴:


    “哥哥啊——”


    宋小河也哭著向梁頌微道別,大喊了一聲:“師伯!”


    梁頌微的表情似乎終於有些變化,身子微微晃動一下,然後衝宋小河勾了下嘴角,露出一個幾乎看不見的輕笑。


    隨後她身體也被光渦吸走,沒入了光渦之中。


    最後走的是沈溪山,他以揖禮作為結束,而後縱身跳入光渦。


    風起風息,小竹院再次恢複安靜。


    梁頌微在原地站了許久,然後點了燈,回到桌邊,繼續雕琢未完成的玉葫蘆。


    隻是這趟時空之行再回去的時候,出了點小差錯。


    由於梁檀在最後時刻情緒太過瘋狂,消耗的靈力過多,再加上他本就是凡人,根本無法掌控神器,導致日晷神儀在將三人召回的途中出現了些差錯。


    沈溪山被卷入了一條光縫之中。


    他落在地上,輕盈無聲。


    意識到這裏並不是長安鍾氏,也並不慌張,先將周圍的環境看了看。


    是一片漆黑的林子,隱隱能從樹的縫隙中窺見漫天的繁星。


    他拿出一盞提燈,正考慮著往何處走時,就聽見響亮的哭聲傳來。


    沈溪山自然是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而去,立馬提著燈走了十來步,就看見前方的一棵大樹下坐著個孩子,身邊放著一盞燈,正坐在地上大哭。


    聲音很是稚嫩,約莫才幾歲大小。


    沈溪山想著,隻要能說話,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就行。


    於是他走過去,到了近處,就見那小孩也不知道是本身就穿了灰色的衣裳還是在泥裏滾的,看起來髒兮兮的,頭發也是一團亂,兩條小辮子落在身後,頭頂的發髻比鳥窩好不到哪去。


    隻有露出的一截後脖頸還算白皙,正扯著嗓子哭喊。


    “小孩。”他喚了一聲。


    那小孩聽到聲音,害怕地回頭,晶瑩的淚眼朝沈溪山看去。


    一瞬間,沈溪山就變了臉色。


    “宋小河?”


    他看見麵前這個稚嫩的孩子,分明有著與宋小河相似的臉,眉眼之間尤其像,完全是沒長大的宋小河。


    那孩子嗚嗚地哭著,打了兩個哭嗝,說話都有些不清楚:“你是誰,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沈溪山連忙走過去,將燈拿近了一瞧,確認她就是宋小河。


    沈溪山莫名地笑了一下,看著這個哭得稀裏嘩啦,渾身髒兮兮的宋小河,心裏一片柔軟,連帶著聲音也軟了,“你哭什麽?”


    宋小河哭訴道:“我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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