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同樣也有一個蘭鐸的幻覺。隻是那個蘭鐸更別扭、更好看,聲音也更好聽。


    許冥總覺得,那或許並非隻是一個簡單的幻覺。但同時也清楚,若真像自己猜得那樣,那從蘭鐸這邊,反而是問不出什麽的。


    於是幹脆暫時沒管,輕輕呼出口氣,向後靠在床頭,就著蘭鐸的手將碗裏剩下的水一飲而盡,擦擦嘴角道:“算了,沒關係,我可以再去問其他人。我們不是還有鯨脂……


    “?說起來,鯨脂人呢?這麽久了,還沒回來??”


    *


    提到鯨脂人,許冥心裏又是一陣複雜。


    畢竟臆想中的善良女孩本質是一坨賤賤的泥這種事,給人的衝擊就夠大了。更別提她現在才想起來,這坨泥還是黃色的。


    好消息是,自打離開單元樓後,關於鯨脂人的記憶倒是自然而然又回來了。和蘭鐸交流了一下,發現他也是如此——而在記憶恢複的基礎上,某些曾經困擾她許久的事情,突然也變得好理解起來了。


    比如當初搬家時,在抽屜裏發現的那張紙巾小床是怎麽回事,對方又為什麽會給自己起“坡海棠”這種害挺文藝的名字……


    包括對方在會麵的十分鍾內就成功被許玲趕出家門這件事。忽然就變得一點兒都不令人意外了。


    盡管直到現在,許冥仍未知道鯨脂人當時說了什麽。


    許冥已經和邱雨菲通過電話,知道她們需要配合安心園藝和大力除草完成一些記錄。因此也沒太著急,安心在家等著。蘭鐸趁著這段時間,迅速給她下了碗麵,濃鬱的澆頭蓋在麵上,即使許冥這會兒正心事重重,也不由食指大動。


    而就在許冥悶頭嗦掉快半碗麵的時候,一直守在單元樓外的顧雲舒終於回來了。


    帶著盼盼和她的媽媽。


    帶著一堆大大小小的田園小黃狗。


    唯獨沒帶著坡海棠。


    “邱雨菲托我告訴你,她手機沒電了,先跟著方雪晴找地方充電吃東西,晚點再聯係你。”


    顧雲舒認真轉述著邱雨菲的話,又看了眼旁邊的盼盼母女——現在她們二人都已戴上了怪談拆遷辦的工牌,正站在玄關處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什麽人。


    注意到許冥抬起的臉,盼盼明顯愣了下,旋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個泥巴人假扮的是你!”


    ——泥巴人指的自然是鯨脂人。她在單元樓裏初見鯨脂人時,對方用的就是許冥的麵容,隻是後期能力暴露後,就開始放飛自我了,盡用些奇奇怪怪的臉。


    見盼盼認出自己的臉,許冥索性也沒否認,隻輕輕點頭:“嗯,當時因為某些事,托它替我跑了一趟……自我介紹下,許冥。這是我的屋子,你們可以在這兒休整歇息,直到找到你們想去的地方為止。”


    說完,又衝著馬泰戈爾微微頷首,示意他帶著她倆先去找個容身的地方——這會兒屋裏陸月靈和牛不耕都不在,顧雲舒的話她還有事要問,蘭鐸則正在外麵收拾自己的一地小狗。


    正好先前馬泰戈爾有事來找她,還留在屋裏沒有離開。這事便隻能拜托給它了。


    馬麵先生卻是十分上道,毫不猶豫地點頭,轉頭正要領著人走,盼盼卻再次開口,語氣有些遲疑:“那個,等、請等一下!”


    她嘴角微抿,試探著在臉上比劃了一下:“我想問一下,有個長得……就、這半邊臉特別好看的那個姐姐,她現在在哪兒?


    “因為有她,我和媽媽才能出來的。我想當麵好好再謝謝她。”


    許冥:“……”


    “她……她是我們單位的特殊員工。”許冥默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搔了搔臉,“她不住在這裏,也比較神出鬼沒……如果我見到她的話,會向她轉達你的感謝的。”


    “啊……行吧。”盼盼低低應了聲,麵上卻還是露出掩不住的失望。馬泰戈爾倒是十分機靈,見狀趕緊上前,仗著自己的形象特殊甚至還有點卡通,輕鬆就拐走了盼盼的注意力,沒過一會兒,就領著她和她母親,跨出門外,慢慢走遠了。


    屋裏一時隻剩下許冥和顧雲舒二人。許冥用筷子攪了攪剩下的麵,順勢瞟了眼顧雲舒:“你是在笑嗎?”


    顧雲舒:“……”


    “沒有。”她飛快地答道。


    然而露在麵罩外的一雙眼睛,卻分明是彎著的。


    許冥有些無奈地看她一眼,想想還是沒有戳破。不知是不是現在家裏人多了,社交也多了的關係,總感覺哪怕是自閉如顧雲舒,現在都變得活潑不少。


    許冥低頭拌麵,順口問起回來時的狀況。顧雲舒表示,倒是沒遇到什麽問題——因為一直躲在旁邊旁觀,樓外的情況她十分清楚。蹲到時機差不多了,就若無其事地鑽出來,以拆遷辦的名義要求帶人離開,一切都順利成章。


    唯一有些尷尬的,就是她們離開的時候,淩光注意到了跟在她旁邊的一堆小狗。他好像本來就挺喜歡這些,還很有興致地問了句能不能抱一隻——結果就被所有的狗同仇敵愾地吼了。


    那場麵,可以說是相當壯觀了。


    “……哦對,還有,關於海棠先生。”顧雲舒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來,又補充一句,“我本來想請它和我一起回來。不過它說好不容易出來,想先一個人靜靜壓壓驚。晚點會自己回來,讓我們不用擔心。”


    許冥:……


    一個人靜靜……希望它靜靜的時候真是一個人吧。她現在住處很偏,要趕去市裏的警察局撈人真的很不方便……


    ?等一下。


    似有什麽突然劃過腦袋,許冥低頭嗦麵的動作一頓,旋即猛地抬起頭來:“等等,你說它晚點自己回來?”


    “嗯。”顧雲舒點頭,“因為不想曬太陽,它還從安心園藝那裏要走了一把傘。”


    許冥:“……”


    “不不不,這個不是重點。”許冥一言難盡地放下筷子,想想還是懷抱著微弱的希望多問一句,“你走的時候,有和它提過我們已經搬家的事情嗎?”


    “……?”回應她的,是顧雲舒一個茫然的眼神。


    “沒有。”她淡淡道,“我看它說得很自信,以為你和它說過了。”


    畢竟一起在樓裏待了那麽久。


    許冥:“…………”


    說個錘子哦,我現在才想起來它名字怎麽寫好嗎。


    “也就是說,您也沒有說過嗎?”顧雲舒偏了偏頭,冷靜地眨了眨眼,“尷尬了。那它回家,是要回到哪裏?”


    “……”


    許冥沒有說話。


    她隻低頭看了看碗裏還剩一半的麵。


    突然就覺得不香了。


    *


    另一頭——


    許冥的舊公寓內。


    敲了半天門都沒人開,不得已隻能自己設法破門而入的鯨脂人:“……”


    望著麵前空蕩且充滿了陌生痕跡的屋子,它久違地陷入了沉默。


    並在良久的沉默後,不知第幾次,真情實感地“啊”了一聲。


    第九十九章 (小修)


    當然, 鯨脂人最後還是被接回來了。


    蘭鐸負責接的人,準確來說是他的狗——許冥一開始還抱著些僥幸心理,覺得那鯨脂人脖子上好歹還掛著張工牌, 就算不知道搬家的事,跟著工牌上的指引走, 總還是能走回來的吧?所以一時間也沒什麽動作。


    說不定人家就是單純磨蹭不想回來而已。


    ……直到又一個小時後, 邱雨菲那邊都充好電吃好飯再次打電話來報平安了,鯨脂人卻還不見蹤影。許冥終是覺出了幾分不對, 起身拿了規則書, 用本子裏的工牌記錄尋找起鯨脂人當前的所在。


    確認過地點。還真就是她住的地方。


    ——這個結論一出, 屋子裏死的活的都沉默了。


    顧雲舒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工牌,眼神中多了幾分欲言又止;許冥則是緩緩將手從規則書上挪開,望著坡海棠的工牌記錄, 再次陷入沉思。


    按照理論來說,坡海棠和規則書本身還有更強力的綁定關係在。如果她這邊直接將工牌取消,對方說不定是會被直接拉回規則書這邊的;但這事畢竟沒實踐過, 許冥心裏也沒把握。萬一最終的結果不是鯨脂人被直接拉回, 而是鯨脂人原地暴斃呢?


    那現在是人家的租屋,看著還好好打理過。這樣怪不吉利的……


    片刻後,許冥終究認命地歎了口氣,跑到窗邊,探頭叫起了蘭鐸。


    蘭鐸當時正一個人在院子裏玩合成大狗狗,聽了這事後,趕緊現場整了條帥氣的細犬, 策狗狂奔近三十公裏, 總算是趕在公寓的新租戶回家之前找到了鯨脂人,又將它一路馱了回來。


    ……因為用工牌觀測鯨脂人時, 它人是在屋裏的,許冥還發自內心地擔憂了一下新租戶的門鎖,特意囑咐狗狗留意了下。


    值得慶幸的是,鯨脂人作為一個異化根,無痕闖空門的本事還是有的,並沒有將人家的門窗怎麽樣,不然那條帥氣的細犬還得再來回狂奔六十公裏去給人家屋主送錢。


    那鯨脂人的心態倒還好,被接到鄉下小屋時的精神狀態也挺穩定,甚至還有心情誇了一下周邊的風景——隻是所有堅強的偽裝,都在發現自己唯一的小床都沒被帶過來後,徹底土崩瓦解。


    “……你知道我為那張床付出了多少嗎!”餐廳內,已經恢複土豆塊形狀的鯨脂人幹脆坐在桌子上嚎,“我花了那麽長時間、收集了那麽多紙巾、試了那麽多搭配,才終於搭出來的最完美小床!你還那麽摳,我平常想多問你要點紙巾你都不給!”


    “因為你頂著海棠的名字來要紙巾,怎麽想都很奇怪好吧……”許冥被它吵得沒法,索性直接開了包抽紙給它,讓它自己再去疊。鯨脂人這才作罷,弱風扶柳地起身,嚶了一聲就開始撕抽紙包裝。


    許冥在旁邊冷眼看它,手邊是蘭鐸新切好的果盤。鯨脂人撕開了抽紙包裝,又抽抽噎噎地過來扛走了一瓣哈密瓜。許冥微微挑眉,考慮到這家夥最近確實受了驚嚇,想想還是忍住了,沒把對方給直接丟出去。


    想了又想,又實在按捺不住地開口:


    “不是,你之前不是一直戴著工牌嗎?怎麽還會耽擱這麽久啊?”


    如果說一開始是因為慣性使然,完全沒想到還有靠工牌來找路的必要;但在意識到那公寓已經易主後,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該反應過來了吧?怎麽還會在那裏耽擱整整一個小時的?


    就算對方和自己一樣,因為不確定後果而不敢嚐試摘下工牌,那你跟著工牌的指引走回來總會吧?


    許冥是真的想不通,至於鯨脂人,聞言卻是挺起了胸膛,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


    “因為我不知道規則書現在是不是在你這兒啊。要是還在那家夥手裏呢?”


    “……”許冥正戳水果的動作一頓,緩緩抬眸,“那家夥?”


    “昂,就那個,襲明嗎。”鯨脂人邊抱著哈密瓜啃邊道,“她看著好凶的,萬一一路追到她那邊不是會很尷尬……”


    許冥:“……”


    許冥:“她說你很禮貌,還會叫她老師。”


    “害,當時那情況,別說叫老師,叫大師我也可以啊。”鯨脂人咕噥著,抽出張紙巾,施施然地擦了擦身上濺到的哈密瓜汁,“人還可以,就是冷了些。不過那個審美啊,是真不行。她那臉啊,我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隻是沒好意思戳穿,不是我說,這都什麽年代了,還玩那種半臉半臉的,也不嫌土……這都什麽小孩兒審美。”


    許冥;“…………”


    許冥:“可我覺得她很好看啊。”


    “所以說你也是小孩兒。”鯨脂人不客氣地說著,轉眼便啃完了一整片哈密瓜,“話說回來,那家夥到底什麽路數啊?說是死人,卻好像很牛x,說是異化根,又不太像……對了,她也是被你騙回來的嗎?她不會也住這兒吧?”


    它似是才意識到這種糟糕的可能性,趕緊抬頭緊張地看了看四周。許冥沉默地盯著它看了片刻,沉聲開口:“沒有。”


    “她是臨時來幫忙的,已經先回去了。”


    “哦哦,那就好。”鯨脂人登時鬆了口氣,“哦對了,再提醒一句。雖然能騙到牛x的家夥是好事,不過下次規則書還是別輕易給出去了。風險可大……你丟書是小,害我丟命那就糟糕了……”


    說完,它拍拍屁股站起來,又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往許冥方向跑,想要從她盤子裏再搬一片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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