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不知何為何,看上去異常熟練。


    許冥都看得有些呆了,倒是一路跟著她回來的陸月靈,好奇從她身後探出腦袋,看看公寓又看了看蘭鐸,發自內心地“哇”了一聲。


    “這麽小的公寓,養這麽大的男人!”她嘖嘖稱奇,“真的不會太擠嗎?”


    許冥:“……”


    這孩子怎麽說話的?


    不會說話可以閉嘴,謝謝。


    “不會。”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鯨脂人從包裏翻了出來,一副老房客的語氣,“他一般都掛門上。”


    “哦。”陸月靈恍然大悟地點頭,又四下看了看,麵上微露擔憂,“可這麽小的地方,還是會覺得擠吧?”


    “那我該睡哪兒呢?”


    “衣櫃是顧雲舒的、玄關是那個男人的、床是小孩的、床底是我的。”鯨脂人熱情和她科普,“其餘的地方,你挑挑看吧。我推薦飄窗或者空調上麵,采光會很好。”


    許冥:……


    你也閉嘴!


    而且為什麽那麽自然地就決定睡她家了啊,明明連工牌都不願意要……


    許冥默默想著,視線劃過陸月靈空蕩蕩的胸口,忍不住又暗歎口氣,視線隨即落在了蘭鐸的身上。


    蘭鐸身上的圍裙這會兒已經摘掉了,正安安靜靜站在她的跟前。或許是因為聽見陸月靈和鯨脂人在講話,他明明已經張嘴,卻還是保持了安靜,直到他們說完,才小聲開口,問起許冥的狀況。


    許冥也沒隱瞞,盡可能地簡單地說了下,又介紹他和陸月靈互相認識了下。說話間目光不斷掃向蘭鐸的腳邊,沒看到他過去常帶的那隻小狗崽,不由蹙了蹙眉,剛想細問,卻見蘭鐸忽然彎起眉眼,露出個很小的笑容來。


    “我給你準備了禮物。”他認真道,“不過我藏在外麵了,你等一下。”


    說完,打著把小傘就衝出了門——不知為何,作為異化根,蘭鐸似乎對陽光特別敏感,白天出門都得踩著有濃厚陰影的地方走。為此許冥特意給了他一把遮光很好的陽傘,蘭鐸特別珍惜,去哪兒都帶著。


    他一出門就打開了傘,許冥眼尖地注意到傘內一根折斷的傘骨,皺眉剛要詢問,就見蘭鐸已經一路小跑地離開了。


    許冥愈發困惑,隻得收回目光。轉頭見陸月靈還在好奇地四下打量,咳了一聲,正打算和她再好好溝通下,又聽樓道內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跟著就是噠噠噠抓門的聲音。


    許冥順手開門,下一秒就見團茂盛的金黃色迎麵撲來,直直撲向她的懷裏。許冥下意識拿手一檔,兩隻毛絨絨的爪子順勢搭在她的手腕上,許冥定睛一看,樂了。


    “哪裏來的大金毛啊——”她驚喜地低呼出聲,盯著那熱情的大狗看了一會兒,忽又“咦”了一聲。


    “你是蘭鐸身邊那隻小的……”確認過眼神,許冥終於認出了對方,登時更為驚訝,“怎麽變這麽大了?”


    她才走了幾天啊?異化根的寵物都長這麽快的嗎?


    而且不隻是長得快……這似乎是連品種都變了吧?許冥記得以前看到的狗崽鼻子很短,而且白乎乎的,怎麽看都不像是金毛……


    正在驚異,樓道內又有腳步聲響起。蘭鐸從樓道裏探出頭來,眉眼猶帶著笑,許冥抬眼對上他的目光,沒忍住也跟著一笑。


    “我看到你的禮物了!”她雙手還上大金毛的脖子,本能地一陣呼嚕,“謝謝,我很喜歡!”


    金毛超棒!


    許冥擁著懷裏的毛絨絨,終於有種身心都徹底放鬆的感覺。


    “……”尚站在樓道內的蘭鐸聞言,卻是微微僵了一下。


    跟著低頭,看了看自己小心捧在手裏的筆記本電腦。


    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


    於是,又十多分鍾後。


    公寓內,茶幾跟前。許冥盤腿而坐,看看坐在對麵一臉微妙的蘭鐸,又看了看蹲在旁邊,仍在拚命露出天使笑容的金毛。


    視線最後落在放在茶幾上的小電腦上。


    大約十四寸的筆記本電腦,很厚重,灰撲撲的黑色外殼,看上去給人一種很舊的感覺。


    許冥默了一下,確認地開口:“所以,這個,才是你給我準備的禮物?”


    蘭鐸認真地點了點頭。


    許冥:“太費心了……話說,這個你怎麽搞來的啊?”


    蘭鐸十分誠實:“從別人包裏搶來的。”


    “……”許冥默默收回了想要碰觸的手。


    “從一個討人厭的家夥手裏。”蘭鐸跟著補充,“就是之前來煩你的那個……”


    來煩我的?


    許冥愣了一下,腦海中倏然掠過一道久遠的身影。


    那個身形佝僂,背著奇怪蛇皮袋的男人。曾一度來找自己麻煩,最後卻被顧雲舒打跑的那個。


    “等下,你怎麽遇上他的?”緊跟著,許冥又意識到另一個令人非常在意的問題,“他又來找事了?”


    蘭鐸:“……”


    找事……


    他垂下眼,腦海裏飛快過了一遍不久前的回憶。


    他依著對方留下的牙齒,循著氣息一路找了過去。找到對方時,他正沿著馬路牙子溜達,看到自己,還特別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對。”確認完畢,蘭鐸肯定地點頭,“是他找事。”


    他先衝自己翻白眼的。


    “果然。”許冥緩緩點頭,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視線再次落在那台電腦上。


    確定了這是合理收繳的戰利品,許冥動作一下幹脆起來,直接打開了麵前的電腦。但見黑漆漆的屏幕上落滿灰塵,她試著按了下,電腦卻沒有任何反應。


    “……”許冥微微挑眉,又連按幾下,屏幕依舊黑漆漆的。


    恰好鯨脂人爬上桌麵看熱鬧,圍觀一陣後,沒忍住噗噗笑出了聲。


    “行了,別白費工夫了。”他對許冥道,“這電腦你是不能操作的。它是‘根’。”


    人類是無法直接使用根的,隻能依賴規則書的形式。因此,許冥能打開這台電腦也是有鬼。


    許冥對此倒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哦”了一聲,又抬眼看向對麵的蘭鐸,“那你開過這台電腦嗎?裏麵是什麽?”


    蘭鐸輕輕搖了搖頭。他本身對數碼產品並不擅長,對這種以數碼產品形態存在的根也是同樣。因此,在拿到這東西後,他隻是確認了一下這東西的品類,便直接收藏了,專門等著許冥回來給她。


    許冥聞言,忍不住“誒”了一聲,剛想開口讓他試試,一旁鯨脂人已經按捺不住,直接跳到了鍵盤著,一腳踩下開機鍵。


    這回,電腦終於有反應了。然而隻是短暫地亮了一下,呈現了一會兒藍屏,很快又自己關上。


    “喲,還有點麻煩。”鯨脂人托腮自語,“看來還不是能直接用的,得建立聯係才行。”


    “建立聯係?”許冥不由蹙眉,“那得要多久。”


    她這本是感歎,鯨脂人卻以為是疑問,自顧自答道:“這就要分對象討論了。大多數情況下,死人需要的時間都比異化根長。異化根還得分情況。如果本身某些特質和這個根契合的話,‘消化吸收’所需要的時間就比較短;反之,所需要的時間就很長。”


    打個通俗的比喻就是,一本關於數學建模的書,數學專業的學生學起來多半會快;並非數學專業,但也有學習高數的學生,理解起來可能就有些難度。


    如果是完全不學高數的純文科,那要把整本啃下來,肯定就得花更多時間。


    某些極端情況下,比如消化者和根的特質完全相反的時候,所需要花費的時間,甚至可能比死人還要久。


    相比起來,某些時候,倒是活人更方便些。


    “誒誒。”鯨脂人戳了戳許冥的手背,不加掩飾地暗示她,“實在不行,就直接放到你那本本子上唄。”


    “……”許冥默了一下,卻沒直接回答。目光下意識往旁邊一掠,恰掠過不遠處陸月靈的身上。


    後者從蘭鐸抱回那台電腦起,就自覺地沒再參與他們的談話。這會兒正獨自坐在飄窗的窗台上,怔怔望著窗外,長長的裙擺垂下來,看上去安靜又寂寥。


    許冥眨了眨眼,又緩緩收回目光。


    ——雖說對方是薄荷的朋友,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也確實是個不錯的人。但出於某種心照不宣的謹慎,許冥和其他人,都不約而同地規避了“規則書”的說法,轉而用“那個”或是“本子”代替。


    許冥也曾懷疑過他們是不是太過警覺。但仔細一想,又覺得很難不留心——畢竟對方一路跟過來,給出的理由實在有些難說服人。


    她說自己是為了能進一步掌握紅鞋子的動向,才跟著許冥他們的,打算等到顧雲舒從酒店探完回來為止;但在許冥提出要不給她一塊工牌,讓她也能直接回酒店後,她卻露出了明顯的遲疑,甚至有點心虛,最終顧左右而言他地拒絕。


    再往前推,她在剛出現時,舉動就有些奇怪——當她詢問顧雲舒這邊的情報時,她說的是,“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也挺在意那個紅鞋女人的吧?”


    “在意”這個詞,就很令人在意。一般情況下,會這麽去表達嗎?至少許冥代入自己,相同情境下,她肯定更傾向於問顧雲舒是否“認識”,或是“見過”。


    “在意”本身就是一個基於現象導出結論。許冥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但這個詞的使用,莫名讓她有一種感覺:


    感覺陸月靈可能並非是為了紅鞋而找上他們。而是為了找上他們,所以提到紅鞋。


    如果是這樣,那在明確她的目的前,還是保持適當的警覺比較好。


    許冥默默想著,也沒回應鯨脂人的話,隻將電腦合上後又往蘭鐸的方向推了推,囑咐他先收好。


    說完,又似想到什麽,她伸手在包裏掏了掏,很快就當著另外幾人的麵,掏出一張半成品工牌,一本正經地填上名字後,給纏在了電腦上。


    鯨脂人:“……”


    “你應該知道這種行為是沒什麽意義的,對吧?”它向許冥確認。


    “我知道。但至少得明確一下資產所屬嘛。”許冥振振有詞。


    鯨脂人一時無語。那瞬間,它甚至有些懷疑,許冥是不是隻是單純喜歡上了給其他東西上牌的感覺而已,就像有的人特別喜歡整理和貼標簽一樣。


    不管怎樣,這事就算這麽結了。蘭鐸因為自己送的禮物沒有派上用場,麵上明顯有些失落,收好電腦後就繼續踩著凳子去清空調。許冥試圖安慰了幾句,無意中往旁邊一看,正撞見陸月靈偷偷摸摸收回的目光。


    許冥:……?


    這小姑娘,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許冥是真的不太明白。


    這個疑問,甚至一直持續到了幾天後——中途顧雲舒回來過一趟,告知紅鞋並不在酒店之中,說完就又回去了,說是那邊現在有點缺人手,她想去幫幫忙,順便還問了問許冥對以後招收的員工有什麽想法和要求沒有。


    許冥大概也能猜到她問這話的意思,嘴巴張開又閉上,糾結半天,最後隻說你看著辦吧。


    橫豎她又不是真的在辦公司,就算真帶回來什麽奇奇怪怪的人也認了,多發一張工牌的事而已。


    隻是這樣一來,陸月靈的怪異之處,就更明顯了——她自稱是為找紅鞋子而來的,既然確定她們這邊不會再有相關的信息,自然也沒了再呆在這裏的理由。


    然而她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依舊跟在許冥的周圍。不過她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理由已站不住腳,不再待在許冥的屋裏,而是跑去她公寓的樓道蹲著,有時也會獨自坐在樓下的花壇邊上。


    後來還是許冥看不過去——主要是怕嚇到其他走夜路的人,還是把她邀了回來。於是她又坐回了許冥的窗台上,大多數時候都靜默得像個花瓶,有時提到感興趣的話題,卻會侃侃而談很久。


    幾天下來,許冥依舊沒搞清她的目的,對她生前的不少瑣事,倒是耳熟能詳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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