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臨水殿裏,池縈之嘴裏含著一片沒有咽下去的炒蘑菇,莫名其妙地起身,聽從太子爺的召喚,走上幾級玉墀,站在太子長案的下首。


    臨水殿是皇家宴殿,不像金鑾殿那麽莊重肅穆,但君臣坐席的規製還是差別分明。


    太子所坐的高位,位於臨水殿藻井正下方,和殿中其他宴席座位拉開了距離。玉墀下點著一對龜首鎏金香爐,繚繚紫煙籠罩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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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召臣子近身說話,宮人放下了珠簾。這樣,召到太子身邊說話,具體說些什麽,殿中其他諸人看不清,也聽不清。


    宮人忙碌著重新擺設桌案,請池縈之坐下。


    她剛坐下,發現新位子擺放得絕了。


    一抬頭,前方高兩級的禦階之上,居高臨下坐著太子爺。自己這兒一點小動靜看得清清楚楚。


    太子爺背後,站著親自守衛的朱瓴朱大將軍,大殿裏唯一一把佩刀明晃晃掛在腰上。


    斜對麵,擺放著一張太師椅,椅子上坐著狐狸似的的羽先生,桌案上隻有一壺清茶。


    太子爺隻喝酒,羽先生隻喝茶,朱將軍什麽都不吃,她的桌案上倒是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的菜。


    她每夾一筷子,就能感覺道三雙視線齊刷刷地過來,盯著菜品,盯著筷子,最後盯著她細嚼慢咽的嘴。


    池縈之今天赴宴,菜沒吃幾口,酒喝了幾杯,恭房倒是待了整個時辰。


    眼下腹內空空,全是酒水,頂著壓力又夾了兩三筷小菜,囫圇咀嚼著咽了下去,對著頭頂上太子爺暗沉沉的視線,感覺胃病都要犯了。


    她實在吃不下了,放下筷子,吩咐隨侍上茶。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她直入主題。


    司雲靖思考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麽,薄薄的唇角扯了扯,露出一絲細微的笑紋來,修長的手指關節在桌案上輕輕敲了敲。


    “池小世子此行上京,路途可還算順利?”他居然跟池縈之閑拉起家常來了。


    池縈之猝不及防,差點連手裏的茶碗都嚇掉了。


    從今天見麵第一眼開始,始終沒給過一個好臉色的人突然間變了臉,言語間和藹親熱起來,可真他媽的驚悚。


    心裏被嚇了一跳,手上勁道沒控製好,茶蓋撞到了杯沿,哢啦一聲脆響。


    “太子殿下……不必如此迂回。”她趕緊擦了擦濺出來的熱茶,鎮定下來說,“有話直說便是,臣無所不言。”


    對麵太師椅上坐著的羽先生發出了一聲輕笑,似乎覺得有趣極了,側轉過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對話。


    司雲靖唇角扯出的笑容瞬間消失,恢複了原先的麵無表情。


    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是‘無所不言’,池縈之實誠地回答‘上京路途可還算順利’的話題。


    “上京路上挺好的。各處關卡派兵護衛著隊伍,走了一千多裏都沒出事。就是入京畿的當天下午翻了輛馬車,損毀了不少禮物。”


    “竟有此事?遺憾之極。”司雲靖漠然問,“損毀的禮物中,可是包括了即將獻給陛下的萬壽節賀禮?”


    池縈之急忙解釋:“不不不,獻給陛下的萬壽節賀禮,是分開馬車單獨裝載的。臣已經查驗過了,完好無缺,並無損毀。”


    “很好。”司雲靖微微頷首,陰鬱的神情和緩了些。


    “將陛下的萬壽節賀禮分開裝載,意外發生之時力保無恙……貴王府此行上京,考慮的確實周到。顯然心裏是有朝廷、有陛下的。”


    池縈之雖然不是擅長拍馬屁的人,卻也知道機會難得。她抓緊了機會表達隴西王府的忠心,


    “微臣臨行之前,家父在隴西王王府大門外抓著微臣的手,諄諄告誡,此行若是有機會得見天顏,務必要微臣代表家父,當麵給陛下獻禮祝壽,祝陛下永壽安康。”


    司雲靖似乎聽得很滿意,唇角勾起,微微地笑了起來。


    然而,薄唇中吐出的話卻尖銳之極。


    “令尊若是有意給陛下賀壽,他為何不親自來,卻派你入京?鎮守西北門戶二十年、悍勇不可擋的隴西王池嘯……當真疾病纏身,廉頗老矣?”


    池縈之眨了眨眼,將嘴裏的一口溫茶水咽了下去。


    “家父確實疾病纏身,廉頗老矣。”她麵不改色地道,“沒辦法,年紀大了,還逞強娶側室,生兒子。如今腎虛了。”


    司雲靖:“……”


    對麵的羽先生噗的笑噴了茶。


    突如其來的一片啞然沉默中,池縈之從容起身,對著上首位的宴席主人行禮,“家父雖然年紀大了,身體不行了,但一顆忠心與從前並無分別。這次遣了微臣入京賀壽,便是將一片侍君忠心展露人前。望殿下知曉。”


    司雲靖沉默不語,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


    池縈之覺得自己這番表態的火候應該差不多了,安心地坐下來,重新拿起了筷子,繼續吃冷了的菜。


    肚子餓,沒辦法。


    上首位又響起了手指敲擊木桌案的細微聲響。


    從司雲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盯著下首方坐著的池縈之刻意低下的頭,小巧的下頜,咀嚼食物而微微鼓起的臉頰。


    看得出池家小世子的胃口不錯,也不挑食,桌上布得滿滿的冷菜熱菜,乃至果盤糕點,每盤都用了幾筷子,長案上就隻剩一壺溫酒始終沒碰。


    司雲靖的視線聚到了那支鶴嘴造型的細頸玉壺上。


    不喝酒麽。


    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壺酒片刻,他吩咐左右隨侍,


    “說得好。將孤的酒賜給池小世子。”


    “???”吃到一半的池縈之迷惑地抬起頭來。


    別的主君都是聽到了臣子感人肺腑的言語,被當場感動得熱淚盈眶,激情賜酒。


    這位怎麽回事,聽了她感人肺腑的言語,思考了足足一刻鍾?一刻鍾以後,菜都快吃完了,才想起來賜酒?這是什麽漫長迂回的腦回路!


    腹誹歸腹誹,儲君的賜酒是不可能推辭的。


    她起身謝恩,當著太子爺的麵,把賜下的大半壺酒分成了好幾杯,一杯一杯慢慢地喝完了。


    一個人酒量行不行,看她喝一次酒就看得出來。


    司雲靖冷眼看池縈之喝完了一杯,凝玉般的臉頰頓時飛起了嫣紅。緩了半天,夾了一筷子菜墊腸胃,才敢喝第二杯,就知道她酒量不行。


    賜下去的金壺裏裝的,是司雲靖自己常喝的秋意白。


    名字雖雅致,卻是京城出名的一等一的烈酒。


    常有人笑稱,此酒取‘秋意白’的意思,是說一壺喝下去,眼前就仿佛迷失在深秋林間的霧氣裏,白茫茫一片了。


    池縈之喝到第三杯,眼前雖然還不至於一片白茫茫,侍從過來給她杯中斟酒,她舉著空杯迎著細壺口,皓白的手腕晃了一下,居然對偏了,潑出了幾滴酒水到桌案上。


    司雲靖這邊也倒酒,自斟自飲了一杯秋意白,開口道,“池小世子此行上京,路途可還算順利?”


    居然問了跟兩人初寒暄時一模一樣的問題。


    池縈之雖然喝得發蒙,意識還在,莫名其妙看了高處端坐的太子爺一眼,這次的眼神裏露出了明明白白的詫異來。


    “剛才說過了啊,”官話的發音比喝酒前含糊了些,口齒倒還清晰,“路上挺好的。就是入了京畿兆頭不好。”


    “馬車翻了。”司雲靖繼續喝酒,接口道。


    “嗯……馬車翻了。”池縈之掰著手指,一件件數道,“馬車翻了;做噩夢了;被沈表兄濺了一身泥;住進驛站,炕是冷的;後院關著謀逆重犯——”


    司雲靖神色微動,和羽先生互看了一眼。


    拐彎抹角迂回了半日,終於聽到今天想要聽的內容了。


    “後院關著的謀逆重犯……和你隴西王府有什麽糾葛?”司雲靖不緊不慢地追問了一句。


    池縈之喝大了,連直身正坐的姿勢也鬆懈了,散漫地單手托著腮,整個人沒形狀地靠在案上,仔細地想了半天,“沒糾葛啊……他追著我喊話的時候,我雖然沒理他,好歹給他送了碗熱湯呢。”


    司雲靖的眼神寒涼起來,銳利地打量著池縈之的神色。


    兒臂粗細的蠟燭四處點燃,照亮得四處一片通明,沒有留下一絲陰影。明亮的燈火下,池縈之麵色飛起了酡紅,唇色也泛起了嫣紅,托著下巴,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眸光散漫,盯著自己的手指發呆。


    司雲靖的目光也不由跟隨著轉向她的手。


    五官生得細致,就連一雙手也生得秀氣,看起來不像是能舞槍弄棒,倒像是習慣於吟風弄月的。


    ——湖邊初見背影時,那股嫌棄的感覺又上來了。


    隴西王英雄一世,怎麽生出這麽個瘦弱的嫡子來。


    以後要襲隴西王爵,統領封地藩兵,替大周鎮守西北邊關……就靠這幅風吹就倒的小身板?


    司雲靖挑剔地打量著下首位的小世子。


    一個男人長得腰如細竹也就罷了,眉眼五官也長得跟未出閣的標致小姑娘似的。別人大碗吃飯,大口喝酒,吃出英雄豪氣;他吃飯喝酒,小口小口的像隻小鬆鼠。換個裝束,偽裝上花轎的新娘子,京城應該會有不少人願意娶。


    斜睨了半天,也不知是真醉還是裝醉,總之看人搖搖晃晃坐不安穩,快要滑到桌案下頭的模樣,今天應該是問不出什麽了。


    司雲靖揮了揮手,示意內侍端醒酒湯來。


    那邊池縈之掰著手指還在算著,”入了京畿還有什麽倒黴事兒?怎麽一下想不起來了……”


    司雲靖喝了口酒,涼薄地說,“黃榜公文送到眼前,抄了十遍,從白天抄到夜裏。”


    “啊,對。”池縈之總算想起來了,因為喝多了而泛起嫣紅的唇色頓時有些發白。”對……後院後院關著謀逆重犯,想走吧,又碰到官差出京,指名道姓地送過來,躲都躲不掉……”


    司雲靖勾了勾唇,嘲諷地笑了。


    細微的笑紋還沒有漾起,隻聽池縈之喃喃地自語道,“入了京畿,果然處處兆頭不好。唉,我就知道,隻要是跟狗太子相關的——”


    “噗——”太師椅上坐著羽先生噴了一地的茶,茶水又嗆進了肺管,劇烈地咳嗽起來。


    兩邊伺候的宮人驚慌失措地拍背。


    司雲靖眉頭劇烈一跳。


    背後守衛的朱瓴如獵豹般瞬間往前竄出一步,暴喝,“大膽!”鏘地一聲清脆金鳴,將佩刀拔出三寸。


    太子這邊的動靜,頓時驚動了大殿裏赴宴閑談的眾人,視線齊齊地聚集過來。


    東宮所在之處,珠簾低垂,龜首鎏金三足銅爐的淡淡紫煙依舊縈繞周圍,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所有人屏息靜氣,凝神細聽。


    珠簾之後,隻聽太子爺道,“朱瓴退回去。”


    頓了頓,滿懷著陰霾的聲音繼續道:”孤明白了,你存心如此。依仗著隴西王撐腰,無法無天。”


    池縈之的酒被驚醒了。


    她猛地意識到自己酒後把心裏話說出來了,自己也嚇了一跳,立刻起身站著,頭也不敢抬,生怕四目對視,勾起了那位的怒火,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把她叉出去扔太液池裏喂了王八。


    不敢抬頭看,謝罪的話還是要說的。


    她低著頭小聲分辯,“臣酒後失言,太子爺恕罪。”


    五步之外的翹頭案後,端正高坐的司雲靖沉默了許久,居然笑了一聲。


    分明隻是一句短促的笑聲,池縈之卻從裏麵聽出了無數句‘你要完’。


    咚咚——咚咚——


    她的心髒激烈地跳動著,兩邊形狀漂亮的肩胛因為緊張而緊繃著。


    咚咚——咚咚——


    等等,或許不是劇烈的心跳聲?而是……激越亢奮的戰鼓聲?!


    池縈之吃驚地抬起頭,她麵前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透明麵板。


    【宿主引發五十人以上的群體關注,對天下大局的影響力:中高級。】


    【現場同時出現五人以上的可攻略對象。】


    【滿足萬人迷光環開啟的必要條件。】


    【強製觸發萬人迷光環。】


    嗡——


    麵前閃過一道柔和的白光,以池縈之站著的的地點為圓心,向大殿四散蕩漾開,將周圍所有的人包裹了進去。


    與此同時,正殿裏傳來一聲重響。


    司雲靖冷笑了一聲,抬手重重拍在翹頭案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酒後失言?應該是酒後吐真言吧!


    新仇舊恨瞬間湧上心頭,他指著池縈之斥道:”看似恭順,處處頂撞。表裏不一,如此的——”


    ‘大膽放肆’四個字本來已經到了嘴邊,不知道為什麽,他的麵前閃過一道柔和的白光,帶來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順嘴一滑,出了口的話不知不覺變成了心裏突然升起的另外四個字:


    “——美貌可愛。”


    臨水殿中,豎耳聆聽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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