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點頭應下,搬著盆栽徑直去了李氏的院子。


    原主當年失去孩子痛苦臥病,李次妃派人前來探望,送出這盆金杏盆栽時說的就是這一模一樣的話,如今寄娘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你用金杏母子害我,如今毀在金杏母子手裏,因果循環,自嚐苦果。


    李氏看著這盆金杏,聽懂了寄娘的話,看著這隻進不出的院子,淒涼地笑了起來。


    她不是王妃,寄娘也不是她。當初她壓不下禁足的王妃,如今寄娘卻把她所有勢力一夜鏟除,整個王府盡入寄娘手中,她敗了,徹徹底底地敗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的兒子……那是王府的長子……隻要等他長大……


    王府事亂,寄娘三月三來不及赴約進香,送了一份玉佛給鄭老夫人致歉,四月,孫大儒邀請曄王踏春飲酒。


    寄娘果然去了。


    剛出現時,眾人詫異曄王帶來一個女人,待得知這位便是寄夫人,瞬間改了態度,紛紛問好。


    本朝對女子沒有過分的限製,女子整體是被看低的,但是如果有能力有才華,能夠折服男子,那麽她就會被單獨捧起來――隻要娘家夫家不反對。


    寄娘如今就踏在了這條門檻上,就好像脫離了後院姬妾的身份,而是一個同樣研究大宛文化的學者,與眾人談天說地,論古說今。


    今天在場的另一個新人便是施牧。


    他因幫孫大儒拿到美人燈而獲得邀請。


    孫大儒拿出了寄娘贈送的春沽酒,在園中玩起曲水流觴。


    曄王那點水平很快應付不過來,寄娘幫他擋了:“不能讓王爺參加了,他必定是計較我不給他酒喝,今日來這裏故意認輸蹭酒喝呢!”


    眾人皆笑,曄王故意一副被揭穿又不承認的模樣,堅持參加。


    舍不得酒的其他文士紛紛站在寄娘這一邊,劃了曄王出局。


    曄王的麵子得以保全,寄娘也放開了玩,一壇酒見了底,寄娘佳句頻出愣是沒沾一口酒,舉座皆驚。


    施牧坐在末尾,遊戲結束後坐著對寄娘深深一揖:“夫人高才,施某甘拜下風。”


    其他人見他直言,跟著點頭讚同,或驚或歎。


    曄王詫異不已,他知道寄娘有才,沒想到如此有才,居然會讓在座的大儒都紛紛稱讚?


    他看向謹先生。


    謹先生眼中也是滿滿的讚歎,低聲對他說:“謹,遠不如夫人。”


    曄王看著寄娘的目光完全變了。


    座上一位沒有官職的儒士詢問:“下月,吾與眾友結社論駢文,夫人可有興致參加?大宛駢文華麗鼎盛,夫人對大宛如此了解,想必頗有心得吧。”


    曄王眼睛一亮,這位發言的名叫周昌,字桔山,人稱桔山先生,他在京郊三惠書院教書,桃李無數,朝中不少文臣都是他的弟子。


    寄娘在曄王期盼的目光下大方答應:“不敢稱有心得,畢竟從前都是閉門造車,小女願意前往與眾位先生學習。”


    周昌高興不已。


    踏青宴回去,曄王在馬車上就激動不已,他吩咐寄娘:“就這樣一步一步來,你和這些文人打好關係,見機為本王拉攏人手,有什麽事不確定的,可以與本王或者謹先生商量。”


    寄娘笑著應下:“我知道,雖然這些的確是我的興趣,但王爺想做什麽我都記著呢,不會忘的。”


    曄王滿意極了,看著寄娘仿佛看著一塊寶貝。


    兩人回到王府,寄娘見他往書房去,停下腳步:“王爺飲了酒,還不歇息嗎?”


    曄王揉揉額角:“還有不少公文處理,處理完本王再歇,你今日出門一天,累了吧,早些回去。”


    ????寄娘朝著他走去:“我陪王爺。”


    曄王愣愣,跟上她的步伐往書房走:“心疼本王啊?”


    寄娘哼聲:“你是王府的天,我是心疼這天可不能塌了。”


    曄王自動轉化為這是心疼自己,嘻嘻笑著,進了書房將桌上一半的公文遞給寄娘:“和上次一樣,你看完寫一張條子夾著就行。”


    寄娘接過,沉下心一一翻閱起來。


    一個下屬為你著想又辦事靠譜,你很難不漸漸倚重她信賴她,有了事情忍不住托付她。


    寄娘在曄王心中便已經成為這樣一個角色。


    讓她負責人情往來,她做得十分妥當從不出亂子;讓她管家,她讓後院一攤亂子轉眼井井有條再無風波;整理公文,比專業的文書還貼心可靠;出門交遊,才驚四座還搭上了大儒。


    重點她無親無故,壽命不長,除了想在不長的餘生做一番事業別無欲望。


    曄王對她,漸漸有了十分的信任。


    這份信任在春末的時候被再一次加深鞏固――後院有人懷孕了。


    王府的姬妾多少年沒動靜了,今年出了那麽多亂子,寄娘接手管理了近兩月,孩子就來了。


    曄王歡喜瘋了,對寄娘說:“記你一大功!”


    寄娘笑笑,她把後院那些魑魅魍魎全都拔除了,自己不下手害人,也死死管住了各房的黑手段,曄王這好色程度,後院怎麽可能不懷孕?


    對這後院的人來說,她不知道生和不生哪個更好,但寄娘隻報仇不做害人的事,一切都順其自然。


    別的女人懷孕,寄娘得了一大筆賞賜,她讓暖玉收起來,準備赴約桔山先生的文會。


    桔山先生是書院德高望重的老師,他組織的文會,不僅有書院其他飽學之士,還有不少門下弟子,這些弟子有的已經在朝中任官,有的還在書院念書但才學出眾。


    文會定在三惠書院的後山,寄娘到得很早。


    桔山先生正和同為書院先生的老友坐在山間亭子手談,寄娘見了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觀看。


    一句結束,桔山先生輸了半子,但他興致很好,笑嗬嗬地給寄娘介紹:“這是書院的蔣仲閱蔣先生。”


    寄娘福身行禮:“原來是樂章居士,小女拜讀過先生的《玲瓏局解》,深深拜服。怪不得這一局手談連桔山先生都輸了半子,小女更是看得心情跌宕起伏,歎為觀止。”


    樂章笑起來,一下子對寄娘有了好感,能知道他的《玲瓏局解》那必然不是半點不懂的人:“夫人也善弈?”


    寄娘謙遜道:“不敢,隻是幼年體弱在家,閑著無聊便愛琢磨這些,琢磨久了就入了迷會了一兩分。”


    桔山笑著站起來:“那便來一局?”


    寄娘猶豫了一下,臉上露出抵擋不住誘惑的赧色,身體十分誠實地坐了下來。


    桔山和樂章哈哈一笑,撿了棋子重新開始。


    棋開局,如戰場開戰,兩人俱全神貫注將所有精神投進棋局之中,渾然忘我。


    期間,受邀的各位文客先後到來,看到桔山先生站在一旁,一個女子和樂章先生對弈,俱詫異。


    待得知這位就是曄王的愛妾如今的次妃,也是年後京城流傳的複原大宛十八宮燈奇女子,目光頓時充滿了探究與好奇。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圍在一旁觀看兩人對弈。


    原本隻是桔山和樂章在等待期間隨手下一局,打磨打磨時間,如今賓客皆至,大家卻暫時失去討論駢文的興致,一心想看寄娘與樂章誰勝誰負。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一盤棋局廝殺得真如戰場一般日月無光,不僅兩位執棋者心無旁騖,連觀戰的人都神情緊繃,小心呼吸,完全感染了局中的緊張氣氛。


    “先生,承讓。”最後,寄娘落下白子。


    靜默無聲的眾人“嘩”地沸騰起來,桔山忍不住先寄娘一步上前統計結果,點了兩遍,哈哈大笑:“樂章,你輸了整整一目!”


    樂章凝眉,盯著棋局看了許久,鬆開指尖的棋子又笑又歎:“恃勇輕敵,是我自大輕慢低估了對手啊。”


    寄娘笑道:“知己知彼,我了解先生棋風,先生卻對我一無所知,是我占了這便宜才僥幸贏了。”


    樂章不讚同:“你的棋藝極好,這書院的眾書生中找不出一二比你強的,今日的確是我輸了。”


    寄娘微微俯身:“那……蒙先生承讓。”


    她如此爽快不扭捏,眾人皆笑,笑完,看著寄娘的目光又變了變。


    這場棋局如同給在場自視甚高的文人一個大大的下馬威,棋局結束,寄娘的身份性別都遮掩不住她的才能,再無人對她心存質疑。


    桔山起身:“人已到齊,大家都移步庭外吧。今日山上桃花盛開,我們便以山桃為題,每人寫一篇駢文,如何?不拘時間,文會未時結束,提前半個時辰交上文稿便可。”


    大家看著漫山粉桃興致頗濃,聞言紛紛說好,轉頭與二三好友結伴賞花去了。


    施牧走到寄娘身邊:“夫人,哦,如今應當稱呼次妃了?次妃近日可還好?”


    寄娘轉身,看到三步遠的修長青年,眉眼微彎:“千載一會,愉悅無盡n易院盼揪郵浚公子稱我無頸憧傘!


    “千載一會……愉悅無盡…”施牧在口中念了一遍,笑了起來,“這個號,真好。”


    寄娘笑笑,問他:“原來施公子也喜歡大宛?”


    施牧含笑走到她身邊:“若我說……”他望著寄娘,“我更愛本朝?你信嗎?”


    寄娘微微挑眉,輕聲說:“本朝?何處可愛?”


    這似一句疑問,又似一句反問,其中的含義天壤之別,施牧仔細看她表情,卻看不出是哪一種。


    不過他不因此改變態度,說:“愛他生我養我,愛他是我腳下的土地,愛之深――”


    寄娘點頭,輕聲細語:“施公子精通佛法,沒想到卻是個務實的人。大宛遠在幾百年前,再繁盛也如鏡中花水中月,崇拜大宛,不如讓魏國成為大宛。”


    第570章 錦繡堆30


    施牧輕輕擊掌,看著山間的文臣名士,輕嘲:“這滿朝文武,如你這般想法的人,不多啊。”


    寄娘沒有出聲。


    怎麽會多呢?曾經有滿腔熱血抱負的人,都已經死了。


    施牧又去看寄娘:“那日在隱法寺見到你,沒想到此後會與你有如此多的交集,無鏡牟叛實在是讓我敬佩,為何從前卻從未聽聞呢?”


    寄娘對上他探究的目光,穩如泰山:“你既然知道我已成次妃,那大概也聽說了曄王府許多事情,施公子是男子,大概很難理解一個女子從後院走到這裏,需要多久。”


    聽到這話,施牧神色微微動容。


    “你們二人是已經胸有成竹了嗎?”桔山先生從不遠處過來,“美景在前卻站在這裏不動,莫不是已經開始打腹稿了?”


    施牧和寄娘忙說沒有。


    寄娘說:“沒想到在這裏遇見施公子,所以就簡單敘舊幾句。”


    “哦?你們還是舊識?”桔山先生詫異。


    寄娘:“談不上舊識,年前我住在京郊園子複原宮燈,施公子也恰巧住那,後來雪災來臨,我出門救濟時曾和施公子相遇,於是便算認識了。”


    桔山恍然:“聽聞這次雪災曄王府出人出力,原來是夫人主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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