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娘問:“衙門沒派人來嗎?”


    “來倒是來了,鏟了路上的雪,發了幾回吃食,但是我記得清楚呢,那吃的分到我家,隻能給我爹一人吃,他要蓋屋子,要出力,不能太餓,就這樣,他還吃不飽,沒力氣。”


    綠玉聲音低下去:“那年死了好多人,我最小的妹妹,還有之前一起玩的小夥伴,都死了。又餓又冷,睡著睡著就醒不過來了。”


    氣氛變得沉重,亭子裏隻剩下鍋子裏湯水咕咕沸騰的聲音。


    “讓管家過來一趟。”


    寄娘派管家去周邊村莊看看這場大雪是否已經造成了災情。


    管家回來說:“房屋倒塌了不少,道路不通,消息傳不到京城,京兆府派人賑災恐怕還需要時日。”


    “不過,奴才看到已經有貴人派家丁幫村民鏟雪送粥,奴才打聽了一下,隻知道主家姓施。”


    “施?”寄娘腦中閃過京城幾個姓施的人家,問,“你可知道哪位姓施的大人在這附近有園林?”


    管家搖頭:“不曾聽說,所以小的也沒能猜出來。”


    寄娘故作沉吟,分析說:“若是一般人家便也罷了,若是賢王那邊的人……王爺就落下乘了。”


    管家聽了,神色一凜:“夫人的意思是?”


    曄王和司徒燦鬥得如火如荼,就連他身邊的人,隻要一聽說司徒燦,就立刻進入戰鬥模式,再小的事情也不會輕易放過。


    寄娘說:“管家你去清點一下園子裏還有多少棉衣糧食,能調用出來的盡量調出來,效仿施家的人去周邊村子救濟。進出京城的官道不用十天必然會通,這幾天大家縮衣節食辛苦一下,等和王府的消息通了,我定稟報王爺,獎賞眾人此番辛苦。”


    管家連忙躬身應是:“都是分內之事,不敢求賞。”


    寄娘看著這幫人做派,又擔心他們隻沽名釣譽不會真正救濟百姓,挑了一天小雪的日子,親自出門去查看災情和救濟情況。


    待在園子裏,這大雪帶來的是極美的景色,是圍爐看雪的愜意,是吃著鍋子聽著雪聲的溫暖,是滿院子打雪仗的歡暢和笑聲。


    但走出園子,白茫茫一片之下,是垮塌的茅草屋,半露出腦袋不知死活的家畜,來年再不會發芽的莊稼。白得發光的地麵上,行走著衣衫單薄的大人小孩,瑟瑟發抖地互相抱著,排著隊領取今日救濟的白粥。


    管家在車外介紹:“施家在東邊村子,小的特意挑了隔得遠一些的,好照顧這些路遠領不到救濟的災民。”


    “管家考慮周全,都是為百姓做事,不必掙個高低,先把事做好了,才能談別的。”


    管家聽著車內傳出來的溫聲低語,心中生出幾分真心的敬服。這幾天安排救濟賑災的事,凡找這位夫人拍板的問題,她都處理得清楚又妥當,在她手下辦事,他半點不用為難糾結,實在是愉快又輕鬆。


    “去周邊都看一圈吧。”寄娘說。


    “天氣嚴寒,主子……”


    “不妨,都出來了,不差這點時間。”


    管家隻好上了馬,給青布車架帶路往其他村莊走去。


    不遠處的山村裏,一群健壯的青年家丁正揮汗如雨地鏟雪修房子,路邊站著一個圍著貂毛圍脖披著大氅的年輕男子。


    “公子,曄王府有人來了。”


    “嗯?”男子轉頭看過來,正是那日與寄娘在隱法寺偶遇的鴻臚寺大夫府上六公子,施牧。


    “隻一頂青布馬車,看不見裏頭坐著誰,肯定不會是曄王本人,不過那園子的管家親自陪侍著。”


    “這些天曄王府倒是實實在在救濟了村民,頗不像曄王的作風……去盯著,看看這人是誰。”


    “是。”


    寄娘的馬車到了這個村子,就看到了這如火如荼的家園再建景象,正意外,目光一轉,對上了一道直直看過來的視線。


    她微驚,手卻穩穩扯著車簾沒有半點放下的意思,與車外男子對視。


    施牧遙遙對著寄娘作了一個揖。


    寄娘勾起嘴角,微笑點頭以示回禮。


    管家也看到了不遠處作揖的年輕人,看他穿著打扮便不似普通人家,不敢輕慢,下了馬過去詢問,一問,才知道是鴻臚寺的公子,頓時對這段時間的“施家”恍然大悟。


    他過來請示寄娘。


    此時,寄娘已經放下了車簾,他不知道兩人剛才的互動,隻當寄娘不知道施牧是誰。


    “主子,原來這施家是鴻臚寺的施大人,施家六公子在附近有個小園子,和我們一樣正巧遇見了雪災,就派人來救濟村民了。”


    “原來如此,施公子還說了什麽嗎?”


    “不曾,額……倒是問了問您,得知是女眷主事後便說不來拜訪了,隻說有什麽事可以找他幫忙。”


    寄娘點頭:“你可以和他聯係,兩家互相溝通合作救濟,可以事半功倍。”


    管家猶豫,這兩家湊在一起,也不知道施家什麽態度,他怕王爺的功勞被抹掉了。


    寄娘冷嘲一聲:“讓你與他們溝通,是以免救濟重複或者分配不均,甚至兩家對比之下有高低,百姓鬧起來就功虧一簣,也不用完全合在一起不分你我,不必擔憂那些事。”


    管家恍然大悟,忙躬身認錯。


    也是,要是被施家比下去了,那王爺豈不是丟臉?


    寄娘倒是謝謝管家這個腦回路,此後他出錢出力的動力更加足了,不像之前還有些舍不得,摳摳索索。


    她懷疑施牧也是懂曄王府管家套路的,兩家溝通後,他出手越來越大方,惹得管家跟得緊緊的,到後來不用寄娘催促,主動積極地派出了家丁前去村中修繕房屋。


    十日後,臘八節都過了,大雪終於停了,京城的官道也終於通了。


    曄王府當天就派了人前來,得知園子上下都忙著救災,十分驚訝。


    寄娘寫了一封信給曄王,隔日,曄王便親自過來了。


    “好,寄娘你做得好!”他出去看了一圈,正好遇見京兆府尹,那位劉大人滿臉是笑對他百般感謝,還說要將此事上報父皇,他簡直像平白撿了一個大餡餅。


    寄娘將自己畫好的園林圖紙給他:“園子裏的東西基本捐出去了,年前王爺還得派人送物資過來,不然這裏的下人出了這麽多力過年要沒飯吃了。”


    曄王接過圖紙看得眼睛越來越亮,嘴裏隨意說:“那是自然,我讓賈林這就回去帶信,明天就送過來,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還以為你在園子裏萬事不愁,下了大雪也應當無事,沒想到你縮衣節食救災,還沒把修繕的事落下。”


    寄娘對他這種張嘴就來的哄人言論過耳既忘,隻說:“修繕的事怕是來不及了,外頭正鬧災,距離過年又隻剩下半月。”


    “你不是說這園子大體格局都沒動嗎?就連花草,本王都沒怎麽鏟掉。不用動土木,隻是簡單搬動,正月做也沒事。我看你這計劃本就隻需要一月,大不了今年本王請客宴晚一點,這不就有一月時間了?”


    正月搬院子一樣不合適,但是曄王如此著急,想必在朝廷上又遇到什麽了吧。


    寄娘一問,果然如此。


    賢王司徒燦和曄王一直都試圖和大儒梅老先生親近,希望獲得他的青睞繼而在士林中提升地位。曄王做了很多事,但是一無所獲;司徒燦本也同樣,但前幾天,他送了一本古籍過去,梅老先生竟然收下了。


    這位大儒向來不欠人情,曄王非常焦慮,他怕司徒燦轉眼就能獲得一份極高的回報甚至直接讓梅老先生站到賢王一派。


    趙家覆滅後,皇帝對武將一直打壓,文臣在朝中地位一高再高,獲得文臣支持對皇子來說非常重要。


    所以曄王很急,他現在實實在在期盼著寄娘的方法能成功,她真的能幫他請到一半名士,這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請客宴的事,不能推遲。”


    寄娘隻好答應,不一會兒心中就有了新的打算。


    修改園子的工程量不大不小,沒曄王說的那麽輕省,但也沒那麽難,如今是冬天,很多花草本就枯敗,想要宴客,隻需要把冬景相關的院子整理好便可。


    剩下的,她大可不必立刻完成,慢慢做,過了年宴還有賞春宴,她可以隨時借此過來,逃離那個窒息的王府一時半刻。


    她打算招了周圍村民過來幫忙,許以報酬。


    第560章 錦繡堆20


    曄王覺得這筆花費太冤枉,想要勞工,隨便找個村子拉人就行,用這麽高的月錢吸引人主動上門,成本高了近兩倍。


    寄娘說:“臨近年關,突逢雪災,家家戶戶都缺錢,王爺找人上門做工,就是給百姓生計能讓他們過個好年,來的人誰不感恩王爺恩德?您也不必覺得虧了,這時候在京郊興土木,避免不了動靜太大為人矚目,尤其正月動土,更是招人關注,您的一舉一動都被有心人看在眼裏,鬧到皇上麵前,哪怕沒錯也影響不好,但現在不正好有了理由?大過年的改造園子的確突兀,可是為了惠澤周邊百姓呢?”


    曄王眼睛一亮,一邊聽一邊點頭。


    “您甚至可以對皇上說,是為了給周邊百姓生計,這才顧不得年底正月這個時節,找了一個改動園子的由頭。”


    曄王被說服了,這是掙名聲的好事,簡直是一舉兩得。


    “寄娘,你可真是我的閨中軍師!”他一臉讚賞地看著寄娘。


    寄娘笑笑:“能為王爺分憂,便好。”


    曄王合掌,興衝衝地說:“聽管家說,這些日子你將園子上下管理得極好,那這裏的事,本王就全權交給你了,如何?”


    寄娘倒沒想到管家會為她說好話,聞言點頭:“王爺放心,不僅請客宴,待來年春日到了,王爺還可以在這裏辦賞春宴,踏青宴,機會一定會越來越多。”


    這張餅畫得很漂亮,曄王聽完笑容滿麵:“你說得不錯,文人最愛搞這些,你果然懂他們的心思。”


    寄娘笑而不語,收拾了圖紙,拉家常似的詢問:“府裏最近還好嗎?”


    曄王皺皺眉:“王妃出身名門,到底是不一樣的。從前不覺得如何,李次妃掌事後卻是看出來了,這後院的人論管家,還是不如王妃。”


    自從揭發尹次妃開始,後院種種風波,寄娘不是知情者就是洞察了全局,曄王和她聊得多了,漸漸養成了習慣,後院發生什麽事都會自然地與寄娘聊幾句,甚至說出心裏話。


    這種態度改變,他本人不自知,但事實上,他如今幾乎將寄娘當成了女主人的角色,家裏家外諸事,都會與寄娘商量討論。


    寄娘的評論也總是客觀不帶私心,至少在曄王眼中是這樣:“李次妃也不好做,畢竟之前都是王妃管家,人家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後院的‘臣’都沒換呢,李次妃辦事很難如臂指使。”


    曄王皺眉,這麽想想也的確是,很難保王妃不在其中搗亂。


    “王爺想過以後怎麽辦嗎?王爺誌向遠大,後院若總是這樣:正妃形同虛設,管家權旁落側妃……恐怕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她又說了一句:“王爺不打算要嫡子了嗎?”


    曄王的心病一下子被擊中。


    當然要,現在的父皇就是看重嫡庶,司徒燦家裏的那個嫡出小兒,話都說不明白,卻隔三差五進宮見父皇,他的長子已經讀書明理了,卻見不到皇祖父幾回。


    就如幕僚所說,太子之位難選,皇太孫也能加分。


    曄王揣著滿腹心思回到王府,心中念著嫡子,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王妃的正院。


    曄王一連去了正院三天。


    第一個慌的是李次妃。


    手裏握著管家權,嚐過掌權的滋味,她還能甘心把權力還回去嗎?再穩如泰山的人,心也要動一動,有點危機感了。


    慧夫人看著姐姐:“王妃的地位就這麽穩固?她明明謀害了子嗣,王爺還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李次妃握緊手心的帕子:“穩固?當然穩固。這些年,後院發生的事不止一件兩件,但隻有這一次,謀害子嗣證據確鑿,她才被奪權禁足。若是沒有證據,她現在還是顯赫的王妃呢,哪有我們什麽事。”


    慧夫人:“姐姐拿出當年她謀害堂兒的證據呢,王爺該冷心了吧,這樣的蛇蠍,一而再再而三傷害王爺子嗣,若不是姐姐及早發現,精心養育多年,堂兒也差點夭折了。”


    李次妃想了想,搖頭:“陳年舊事,她絕不會承認,而且堂兒如今好好的,王爺再惱怒,也不過多禁足幾天罷了。”親眼看到司徒培死去都隻對王妃禁足幾月,還沒過年呢,就鬆動了態度,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王爺不一定會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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