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衣看了一圈內室,目光落在最遠的小榻上。


    江知白立刻說:“小衣兒,你不會這麽無情冷酷,讓我睡在這吧?”


    陸無衣:“我們本可以要兩間房。”是你非要說夫妻。


    江知白看看床:“這床大呀――”


    陸無衣盯著他不說話。


    江知白委屈撇嘴:“好吧好吧,我睡榻行了吧,咱都這關係了,睡一張床有啥。”


    陸無衣問:“什麽關係?”


    江知白嘻嘻笑:“坦誠相待的關係呀,你有什麽我不知道的?”


    陸無衣冷臉:“你有什麽我知道的?”


    江知白:“我最內心深處的一麵都讓你知道了啊,你已經見過我最真實的模樣,其他的有什麽重要?”


    陸無衣扯了一下嘴角,不和他閑扯,坐到床上盤腿練功。


    江知白跟過來,靠在門框上看著她,看著看著,抽出玉簫吹奏。


    吹的是《鳳求凰》。


    兩人住進泰山派,前幾日就在允許範圍內走動,看看門派內的景,和所有剛上山的江湖人一樣,等摸清了整個門派的地理情況後,挑了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換了夜行衣,蒙麵夜探議事廳。


    據他們打聽到的,泰山派掌門這些日子日日在議事廳討論大會的事到深夜,十分辛苦。


    陸無衣的功夫還不到不被這些老狐狸發覺的程度,江知白讓她屏氣凝神把自己全權交給他,而他輕功出神入化,帶了一個人也來去無聲無息,直接攬著她上了議事廳屋頂。


    兩人趴在屋頂上,掀開一塊瓦片,頭挨著頭側耳湊在洞口聽裏頭的聲音。


    “不如就定在八月十五,選出盟主才好製止如今的江湖紛爭。”


    “剛才我來的路上收到消息,鄆城派掌門和幾個大弟子全都被害,鄆城派徹底散了……再這樣下去,參加武林大會的門派恐怕都要十去三四。”


    “也不知道《陰陽經》現在到了誰手上。”


    “大哥,這不是我們考慮的問題,誰能號令武林誰才是天下第一,縱然練成陰陽經,一拳還不是難敵四手,就像那陸賢章――”


    “陳師弟!”


    室內靜默了一會兒。


    “華山這次不肯來,就是為了這個吧,閉關不過是借口。”


    “他不來就不來,當初去杭州他也不是不願意來,我們少了他照樣成事!”


    “我當初去杭州,隻想給他一點顏色,省得他老是幫著嵩山派打壓我這個大哥,變成後來那樣完全不在我意料之中,華山因此離心……我……唉……”


    “那是任老頭子自己迂腐,嵩山派還是姻親呢,怎麽沒說要退出五嶽盟?”


    “說來說去,是陸賢章太過得意,這些年竟然得罪了這麽多人,我們五嶽盟其實也是被人架上去成了討伐他的旗幟,六橋山莊不得人心,一朝有難人人都踩。”


    “是啊,大哥你不必愧疚,要不是六橋山莊自己做了這麽多惡事,怎麽會有半個江湖上的人討伐?”


    “說遠了,明日圓靜大師就要到了,武當的人早在山腳下等著,太極門傍晚也送了帖子過來,我們和幾大門派商量一下,若沒問題,那就定在八月十五正式召開大會,選出盟主,平息紛爭。”


    “好的,大哥你也讓元誠他們勤加練習,到時候武林盟主的位置可不能讓其他門派在泰山奪走。”


    兩人又開始商議舉辦武林大會的一些瑣事,說著說著又回憶起往昔,聽得出來,恒山派掌門唯泰山派馬首是瞻,而泰山派掌門很是留戀當年自己一人號令五嶽的日子。


    可惜現在,嵩山派離心一半,華山派徹底離心,衡山派看不出深淺,隻有恒山派還在。


    夏末的夜風還是挺涼快的,陸無衣聽完這些,心頭有些說不出的滋味。若是有個背後之手操控了一切,那她手刃仇人將是多麽暢快,如今這般,她仇人不少,但殺誰,都總覺得心口鬱氣纏綿不盡,出不了。


    議事廳的人都走光了,兩人還趴在屋頂沒有動。


    江知白伸手扣住她的腰,帶著她翻身仰躺在屋頂上:“你看星星多好看。”


    陸無衣被拉著滾進他懷裏,稍微一動,瓦片便咯吱咯吱響,於是不敢再動,順著他的聲音看著夜空。


    今晚月亮隻有一個芽兒,還時不時被雲層擋住,星星也一樣,完全沒有大晴天那麽璀璨,也不知道他哪裏看出的“好看”。


    但屋頂的夜風是真的大,吹得人涼快不已。


    “放開我。”


    江知白沒放:“小衣兒,別難過,世人愚昧,咱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人呀,自己痛了就知道別人有多痛了。”


    陸無衣問:“你痛過嗎?”


    “我?”江知白輕笑,“痛啊,做夢都痛。”


    他的聲音和夜風一樣輕乎,聽不出絲毫痛的痕跡,但陸無衣信了。


    “你家人……也是正道幹的?”


    江知白:“那倒不是,是魔教。我以前覺得魔教多壞啊,我這樣的好人當然要做個正道大俠才是,誰知道我還沒當上大俠,先看到大俠滅人滿門了,嚇得我這個小心肝啊,差點跳出來,再也不敢說要當大俠了。”


    陸無衣覺得他似乎又開始胡扯。


    江知白:“小衣兒,報完了仇,你打算去做什麽?”


    報完了仇,去做什麽?


    被他這麽一問,陸無衣想得出了神。


    第243章 正邪不兩立16


    如五嶽盟私底下商議的,這幾天,幾個大門派陸陸續續都到了泰山,看來江湖上說的延期的確隻是風聲,並沒有真正下定論,而這些大門派一上泰山就坐在一起商談了許久,最後的決定是――武林大會如期召開。


    這次定論一下,是真正不可動搖了,不像之前五嶽盟自己搖擺不定,於是任由外麵謠言滿天飛,有的延期謠言傳得真真的,許多人信以為真。


    陸無衣想到自己也差點信了謠言,對五嶽盟十分看不上,這樣的朝令夕改目光短淺,還想當武林盟主?本就散沙一般的江湖怎麽會服你?


    八月十五近在眼前,武林大會如期召開是一件大事,暫時緩和了爭奪《陰陽經》的激烈氣氛,大家的注意力終於分散了一些,有些人算算日子,發現即便搶到神功也來不及練習,頓時平靜不少,暫時打消了對經書的追逐。


    整個江湖人再次往泰山聚攏。


    入住客院的人越來越多,都是“名門正派”,一般小門小派沒資格入住泰山派,都聚集在山下客棧、民居。江知白和陸無衣占了一個早來的便宜,被所有人下意識以為是哪個名門之後。


    他們兩個則有意低調起來,除了和恒山派那幾位相識的弟子在一起聚聚,其他時候都默默跟在眾人身後,或走在人群中,聽這些人高談闊論、比武切磋。


    這日,鑄劍山莊莊主祝大霖帶著兩個兒子、一幹弟子抵達泰山。


    陸無衣暗自觀察了幾日,見他們隻和其他門派交際寒暄,與從前交往陸賢章時並無二樣,更看不出祝大霖有任何嫉賢妒能的小人之態,甚至作為守不住家業的掌門人,他還挺豁達,坦然承認自己的缺陷,言語間看得挺開。


    江知白對陸無衣說:“就這幾天看來,這位祝莊主不像是個陰險小人,你覺得呢?”


    陸無衣搖頭。


    當日她反複盤問郭振威,同一個問題打亂順序問了好幾遍,郭振威的回答卻是一模一樣幾無差別――就這點,她不信郭振威當時真的慌神,更不信他說的是真話。


    如此精準的回答,隻能說明郭振威膽大不怕死、或者對陷害理由早有準備了,他的慌張不是真的慌張,他嚇得腿軟也不過是做戲,所以高度緊張之下,麵對反複盤問他可以答得滴水不漏,以至於過度準確反而不對勁。


    郭振威聯合情人做套陷害陸大哥是真,但是他和陸大哥有私仇這件事有待商榷。


    她把自己的想法對江知白說了。


    江知白詫異看著她:“這是你後來想明白的,還是當日就想明白了,所以殺了他?”


    陸無衣:“自然是當日就發覺的,這樣的人留著也不會為陸家作證。”所以才直接把人殺了。


    江知白輕輕擊掌:“小衣兒,原來你一早就有心眼了啊?”


    陸無衣拿起劍出門:“所以你的狐狸尾巴收著點,別以為我看不見。”


    江知白伸長脖子:“你去哪兒?我如此純良,哪兒來的狐狸尾巴?我可是小衣兒你親口認證的好人呐!”


    陸無衣:“去後山練劍。”


    江知白連忙起身:“一起啊,我給你護法!”


    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迎麵撞上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鑄劍山莊的二公子祝邇。


    今天陸無衣一身江知白給她買的白衣,一根冰藍腰帶掐出盈盈細腰,妝容還是北方女子的妝容,濃眉大眼,目帶靈氣,英姿颯爽。


    她剛踏出院門就撞進了祝邇的眼中,一眼驚豔。


    陸無衣自然認得祝邇,原主甚至和他算是青梅竹馬自小一塊兒長大,於是多看了他幾眼,確認他身後帶的都是誰,這才目視前方徑直走了。


    而那祝邇,手握折扇,扇子半開停在空中,目光一路追隨著她,隻剩下背影了都沒移開。


    江知白踢了一下腳下的石子,特意大聲追陸無衣:“夫人,你等等我!”


    祝邇哎呦一身往前倒去,眼看著要摔個狗吃屎,幸虧身後幾個師兄弟扶住,因為大家的關切聲太重太雜,他隻聽到一聲“……等等我。”


    陸無衣的劍法暫時不能見人,所以每次練劍都在後山人跡罕見之處,江知白則替她在周圍護法,一有人靠近就預警,不僅護法,還吹簫助她練功。


    兩人一年來形影不離,默契十足,雖然陸無衣依舊覺得江知白行事遮遮掩掩,卻也不對他太過設防。


    而江知白呢,從前是真的嚴格恪守江湖規矩,陸無衣練劍他絕不偷看,但不知何時起,他就忍不住盯著她飄渺如仙的身影看得目不轉睛。簫曲從一開始的《春江花月夜》《平湖秋月》《漁舟唱晚》漸漸變成《鳳求凰》《醉花陰》《相思曲》甚至某些不知名的、纏綿悱惻的曲子……


    而看多了,縱然他隻盯著人,卻也因為她的身形變換,漸漸將她的劍招映入心底。


    今日,陸無衣嚐試練劍法第十五式,雖然她內力不足,但招式多了對敵時也有好處,陸賢章從前教兒子便是先教招式再督促內功,十六個劍招練一輩子,是六橋山莊子弟人盡皆知的常識。


    江知白看了一會兒,突然停下吹奏,以簫為劍迎了上去。


    “小衣兒,我來陪你練一練。”


    碧玉洞簫輕輕擊打在劍身,陸無衣微一抬頭抽身,避開他的攻勢轉而從側方襲去。


    江知白扭身相抵,腳下步伐變換迅速,細一看,與陸無衣的身法一模一樣。


    陸無衣:“你――”


    江知白舉起玉簫擋在胸前,劍簫相抵,兩人對視,他連忙保證:“絕沒有偷偷練過,我隻看你,誰知看著看著就看會了,不過沒事,你把我變成你的人,就不怕劍法外傳了!”


    陸無衣一腳飛去,江知白翻身躲開。


    “我學了劍法你不生氣,開個玩笑卻這麽惱怒,我真是太傷心了。”


    陸無衣持劍在胸前:“我的命是你的,隻要等我報了仇,你想要什麽都隨意,但休想挾恩占我便宜!”


    江知白舉手保證:“我什麽都不要,一片真心!要是真想占便宜,去年你行動不便的日子,我不早就占足了便宜?還需要等到今日被你拿劍指著?”


    這話不無道理,養傷以及往後好長一段日子,他對她都是明麵上親近實際保持舒適的距離,也不知從何起,兩人之間竟然越來越沒有安全距離。


    陸無衣回憶過去,手裏的劍鬆了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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