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言將她快速又罕見的變臉看在眼裏,沒有作聲,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蕭柳把玩著茶盞看著門外的滿地陽光,室內一時寂靜無聲。


    許久之後,外頭似乎傳來些動靜,蕭柳又笑著逗李正言:“阿正,你為什麽總是麵無表情?你真的不會開心、傷心、生氣?”


    李正言簡短回答:“卑下從小習慣了。”


    “你從小就是這樣嗎?”蕭柳稀奇地問。


    李正言點頭:“是。”


    “騙人,人人都有七情六欲,一個人怎麽可能從小沒有表情,難道你麵癱?”


    李正言看著地麵:“卑下從小練武,教導的師傅是這麽教的,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練武還要控製表情?


    蕭柳問:“你師傅是誰?對了,還沒問你,你是哪裏人士?怎麽進宮來當侍衛的?”


    “阮南人,師傅是先父的朋友,朝廷征召便進了軍隊,機緣巧合被提拔到了宮裏。”李正言有問必答,但問什麽答什麽,一板一眼極了。


    第129章 桃花約5


    宮人們很快回來,蕭柳停下了與李正言的對話。


    絮兒哭喪著臉進來:“公主,下次你別這麽嚇奴婢們了,奴婢們九條命都不夠您嚇得呀!”


    蕭柳灑然一笑:“怕什麽,有我在呢。”


    絮兒敢怒不敢言,低著頭嘟嘴。


    蕭柳笑著喝茶,不去管小妮子起性子。


    如蕭柳所料,她今日行為雖然出格,但做事更加出格的皇帝並沒有真的生氣,加上容妃這個給力的生母從中周旋,一夜過去,宮裏一片太平。


    宮裏太平,蕭柳就不想太平過日子。


    隔了一日,夜,月上中天,正好是十五滿月,她披了鬥篷不睡覺,跑到院子裏。


    “阿正,你帶我去屋頂看月亮吧!”


    李正言默默看著她。


    蕭柳含笑回望,態度堅定。


    李正言上前一步,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引著蕭柳走到了宮牆下。


    宮牆邊,屋頂的陰影、樹影斑駁,皎白月光破碎灑落。李正言在陰影中行了一個禮:“卑下得罪。”


    下一刻,蕭柳腰上握上了一道有力的臂膀,整個人被箍進一個硬邦邦的懷裏,迎麵夜風吹來,幾次失重後,腳下有了著落處。


    李正言抱著她在矮樹、牆上幾次騰挪,轉眼上了屋頂。


    蕭柳扶著他粗壯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睜開眼睛。


    一片燈火宮城映入眼簾。


    頭頂是皎皎白月,遠方是萬家燈火,腳下是巍峨皇城……


    夜風吹起她的裙衫鬥篷,蕭柳覺得自己仿佛要乘風歸去。


    “真美。”


    李正言確認她站穩了,一起看向威嚴端肅的皇城。


    白日裏高高在上的宮殿,如今盡在他們腳下。


    蕭柳站了一會兒,動了動腳,扶著他的手走向屋脊,落坐。


    李正言抱劍站在她身側,目光悠遠望著遠方。


    蕭柳拍了拍身側:“你也坐。”


    李正言沒有動。


    蕭柳:“這是本宮的命令。”


    李正言當即坐下。


    蕭柳噗嗤一聲被逗笑:“阿正,你怎麽這麽好玩?”


    李正言木著一張臉看向蕭柳,似乎並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玩的?


    蕭柳卻咯咯笑個不停,不僅笑,還上手直接捏上了他的臉頰往兩邊扯了扯:“阿正,其實你心裏沒這麽古板吧?”


    李正言像被火燙到了一般,蹭地站了起來:“公主!”


    蕭柳伏在膝蓋上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來,她的餘光瞟到,明亮的月光下,李正言的臉通紅。


    地上的宮人們麵麵相覷,想喊公主下來又不敢破壞了公主的興致;不勸誡又怕出什麽事自己項上人頭不保。


    蕭柳笑了好久,終於慢慢平複下來,她忍住了最後的笑意,拍拍身邊的位置:“好啦,我不笑你了,你回來坐,你這麽站著我心裏發慌。”


    李正言看了看她,再次默默坐下,這次,坐得離她遠了一點。


    蕭柳忍笑,故意往他那邊挪了挪。


    李正言沒動,但也沒有別的反應。


    蕭柳果真不再捉弄他,而是抬頭看天上的月亮。


    “阿正,你上次賞月是什麽時候?”


    李正言沒出聲。


    蕭柳也不說話,仿佛固執等著他回答。


    很久以後,久得這個話題似乎早就隨著夜風飄散,李正言一板一眼的聲音響起:“六年前,中秋節。”


    蕭柳問:“當時你在哪?是和父母過中秋嗎?”


    李正言抬頭看著夜空又沒了聲音。


    蕭柳這次沒有等他,開始說起自己:“我上次看月亮也是中秋,去年。我記得……中秋前一天,北邊傳來二姐姐去世的消息,良母妃在宮裏哭昏了過去,三哥進宮來求父皇,想把二姐姐的屍骨迎回京城……”


    但是朝中有大臣不同意,認為出嫁從夫,二公主應該葬在夫家。


    北邊是大遼的發源地,當年先祖與遊牧民族哈茲族結盟,一起開創了最初的大遼疆土。後來大遼入主中原,依舊與哈茲族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二公主便是這友好關係中的其中一個代表。


    她嫁給了哈茲族某個貴族的繼承人。


    然而哈茲族和大遼的生活早就截然不同,北邊苦寒缺水,生活條件不好,二公主雖然是公主,但駙馬爺在當地有實權,完全不受公主管束。他還循照當地舊例,除了公主,另納側妻二人……


    二公主當年出嫁便是哭著上的馬車,去了那邊不出五年,香消玉殞。


    三皇子是二公主的同胞兄長,想要接妹妹屍骨回家,然而一句祖宗禮法、一句出嫁從夫就把他打了回去,除了良妃和三皇子,無人在意二公主為何早早去世,生前過得好不好,死後想不想香魂歸故鄉。


    作為親生父親的皇帝,中秋節前據說心情沉鬱了半天,第二日中秋便喜氣盈盈過節了。


    夜風漸涼,屋頂上好久沒了聲響。


    圓月緩緩西移,李正言似乎終於找到了安慰人的話:“殿下深受皇上喜愛,必然能留在京城。”


    蕭柳仰著頭迎著月亮苦笑:“阿正,你事事聽從吩咐,應該知道身不由己的苦悶吧。我比你更難的是,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一生的背負,你能有逃開之日,我卻一輩子都不能。”


    李正言聞言,緩緩低頭看過來。


    蕭柳也回頭看他。


    兩人在半空中視線相接,未曾言語。


    蕭柳總覺得李正言雖然古板又像個隱形人,卻總是能看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說話言簡意賅卻往往直中紅心。他的存在感淡得仿佛空氣,但他卻又將一切看在眼裏。


    對視中,蕭柳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的情緒波動,轉瞬即逝,好像是她眼花。


    她收起了愁緒苦悶,重振情緒:“你還沒說完你上次中秋怎麽過的呢!你們阮南過中秋是什麽樣的?”


    李正言回過頭,看著腳下的皇城:“不是在阮南,是在野外,和幾個師兄弟一起。沒所謂過節,隻是那天正好中秋,躺在地上,正好看到了當空的月亮……很大,很亮。”


    蕭柳好奇地問:“你們夜裏還睡在野外地上?”


    ?李正言停頓了一下:“恩,訓練。”


    蕭柳便問:“你們訓練什麽?”


    李正言說:“什麽都練。”


    蕭柳撇嘴:“無趣,你說得詳細點啊。”


    李正言想了半天,幹巴巴地說:“練功夫、對抗、搏鬥……練刀劍武器……還有野外搏鬥的能力……練心性。”


    “心性?這要怎麽練?你們師傅的標準是什麽?”


    李正言半天沒回答,很久之後擠出幾個字:“實戰,冷靜。”


    “哦――”蕭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然後轉了話題又問起賞月的事:“那你在野外看到的月亮是什麽樣的?”


    李正言又是半天才回答,好像在回憶,又好像在組織語言:“沒這麽明亮,慘白,很冷……”


    蕭柳笑:“中秋的野外當然冷了,不是月亮冷,是你自己被凍到了吧!”


    李正言點點頭:“是。”


    說到冷,蕭柳自己也覺得冷了,縮了縮脖子:“阿正,你帶我下去吧,我也冷了。”


    李正言起身,扶著她走到上來的地方,攬住她的腰遠路返回。


    一到地麵上,一群宮人就大鬆一口氣一窩蜂衝了過來,對著蕭柳噓寒問暖,李正言仿佛隱形人一般再次隱身在了陰影裏。


    此後天氣漸熱,蕭柳三不五時就讓李正言帶她去屋頂吹風,沒有月亮就看星星,什麽都沒有就乘涼吃瓜,好不愜意。


    這麽幹的次數多了,容妃自然就得知了消息,原主對自己宮殿的掌控不高,消息沒法永遠捂住。


    蕭柳也不怕,抱著母妃的腰說一說自己馬上要出嫁,再也不能放肆過日子的委屈,容妃就沒了脾氣,一邊教訓女兒不夠端莊,一邊約束了兩宮下人,禁止將此事傳出去。


    隔了幾日皇帝來找容妃時,她就把女兒這樁“調皮”事似真似假地向皇帝告了狀,皇帝大手一揮,表示“朕的女兒,怎樣都可以。”


    徹底沒了後顧之憂。


    這麽過了一個月,四公主的婚事越來越近,宮裏彌漫著大喜又繁忙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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