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月果然高興,問旁邊的丫鬟們:“你們猜出來沒有?”


    丫鬟們確實真的猜不出來了,有人猜:“難道是鸚鵡?”


    菱月搖頭:“不是。”


    又有人猜:“難不成是蟈蟈?”


    菱月還是搖頭:“不是。”


    這下丫鬟們是真的猜不出來了,菱月見狀,高高興興地公布答案:“是琵琶。”


    七爺笑道:“正該是這個,我先怎麽沒想出來呢。”


    丫鬟們也露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菱月很高興。


    這時候二太太那邊派了管事媽媽過來,七爺便讓她自己先玩著,菱月頷首,七爺這便去和管事媽媽說話。


    七爺一走開,綠波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不少,笑道:“琵琶這東西也太雅了些,咱們這些人再猜不出來的。下回主子得說一個雅俗共賞的來,這樣咱們才好猜。”


    小丫頭們都點頭說是。


    綠波伴著菱月在庭院裏賞燈,菱月走到一處,忽地停下來,綠波順著菱月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屋簷下掛著一隻清漆木質的白麵燈籠,上麵題著“今夕何夕”四個大字,比起左邊繁複的宮燈,或者右邊的荷花燈,這隻燈籠掛在此處,很有幾分清雅的味道。


    ——今夕何夕。


    ——共此燈燭光。


    這燈籠原是一對的,還是去年今日的時候,她在花燈節上買下的,當時她買的是“今夕何夕”,許大夫買的是“共此燈燭光”。


    菱月一時看住了,這燈籠她出門子的時候留在家裏了,這會子怎會出現在此處。


    綠波哪裏知道這裏頭的事情,就聽她在旁邊一拍腦門笑道:“上回姨娘讓我給家裏姥姥帶句話,我在姥姥家裏多呆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天都暗下來了,姥姥就讓我提了這個燈籠回來。我本來想著找個機會給姥姥送回去的,過年一忙起來就忘了。今個兒也不知哪個眼尖兒的把這燈籠給翻出來掛上了。”


    菱月看著這燈籠,默然無語。


    去年花燈節上的事情還曆曆在目,可又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七爺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身量很高,似乎一抬手就能把屋簷下的燈籠給摘下來,此刻他順著菱月的目光看過去:“今夕何夕——後麵應該還有一句,這燈籠看上去像是一對燈籠裏的其中一個。”


    七爺說著回過頭來,一雙鳳眸笑對菱月。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袖子裏,菱月纖長的手指不由捏緊了,臉上用笑意遮掩其他:“是麽?聽七爺這麽一說,好像確實是這樣的。”


    七爺說起別的:“外頭花燈節很熱鬧,你要是想去,過兩日我就陪你出去逛逛。”


    七爺的注意力從今夕何夕的燈籠上移開了,菱月暗暗地鬆了一口氣。七爺對她一向是很寵愛的,尤其兩個人如今已經有了肌膚之親,相處起來比起以往更加親密,這段日子以來,七爺對她一向是無有不可的。


    如今七爺主動來問,菱月也不由對外頭的花燈節多了兩分期待。


    正月十二日晚上,七爺說話算話,果然帶了菱月出府去看花燈。


    他們坐馬車出來的,等到了燈市上,前頭人漸漸多起來,他們這才棄了馬車下來走路。


    路邊上有人在賣草編的蟈蟈蜻蜓等小玩意兒,一堆人圍著在看,菱月也拉了七爺過去,笑著道:“咱們也買兩個吧,怪有趣的,回去逗橘團兒玩。”


    手藝人隻顧埋頭編蟈蟈,他家娘子負責待客,聞言笑道:“小娘子要哪個?”


    菱月道:“蟈蟈要一個,蜻蜓也要一個。”


    下人都留在馬車上,他們二人是單獨下來的,身邊沒有人跟隨,七爺臉上帶著一點笑,從身上拿出銀子來,親自給了這手藝人。


    手藝人的娘子快手快腳地撿了一個蜻蜓一個蟈蟈遞給菱月:“小娘子拿好了。哎呀,小娘子長得好俊哩,和你家官人真般配,天生一對哩。”


    微風吹動了菱月額角的碎發,周遭人聲喧鬧,置身在這樣熱鬧的市井間,菱月恍惚中有種錯覺,好像她和七爺也和其他人一樣,隻是一對平平常常的小夫妻。


    菱月一手拿蟈蟈,一手拿蜻蜓,七爺在一旁護著她往前走,越往前越是熱鬧,長街上火樹銀花,依稀和去年的景象重疊,隻是身邊的人變了,一切到底不一樣了,心情似也與去年不同。


    還記得去年時候,街上也是這般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那時候她並不確定她和許大夫之間有沒有未來,後來峰回路轉,可惜到底是一場鏡花水月。


    如今又如何?


    她轉頭看向身邊的人,身邊之人修眉鳳目,寶靴輕裘,一身的貴氣是與生俱來的,到底與她不同,他們二人之間又能有多少緣分?這份情意又能走到何處呢?


    菱月在心裏輕歎一聲,且走且看,且行且珍惜罷。


    ***


    過完正月十五,七奶奶一行人便打點行裝,坐上馬車複又往綠玉山莊上去了。


    又過兩日,二太太使了丫鬟銀椿來,讓菱月過去一趟。


    如今鈴鐺也回來了,菱月給鈴鐺使了個眼色,鈴鐺當下對銀椿笑道:“走,跟我去耳房裏喝茶吃點心去,也好讓我們姨娘收拾一下,見二太太可是馬虎不得的。”


    等兩人一出去,綠波不由擔心地道:“這又是鬧的哪一出?以前二太太可從沒主動提出過要見姨娘。哪回不是咱們主動上門請安去,有時候二太太的金麵都見不著,就讓人給送出來。”


    菱月其實也摸不著頭腦:“一會兒看鈴鐺怎麽說吧,鈴鐺激靈,許能從銀椿的嘴裏套出話來。再說了,二太太雖然不喜歡我,到底咱們又沒做錯什麽事情,也不用怕的這樣。”


    一會兒鈴鐺過來了,關上門小聲道:“方才十六奶奶診出喜脈來了,我聽銀椿的意思,二太太要見姨娘許是和這個有關。”


    菱月心裏咯噔一聲。


    綠波也麵露擔憂之色。要按時日來算,自己姨娘進門也有小一年了。隻是圓房卻是近日的事情。偏這個隻他們梨白院的人自己知道,對外頭瞞得死死的,旁人都不知道的。如今莫說是不可能對他們道出實情,便是說了,隻怕也沒人信的。


    菱月跟著銀椿來到了二太太所居的慎安院,穿過庭院,一路到了正房,銀椿把她引到了偏廳。


    偏廳裏,二太太在上首坐著,下首處坐了一個陳姨娘,旁邊還站著一個柳姨娘,這柳姨娘是二老爺新納的小姨娘,年芳十五六,相貌標致,身段纖細,聽說從小受人調.理,能彈得一手好琵琶。


    菱月沒想到屋子裏有這麽多人,她進來的時候陳姨娘正在跟二太太說話,菱月不好打擾,便隻對著二太太福了福身子,而後便站在一旁,低眸順目,隻等二太太的示下。


    陳姨娘是二老爺身邊的老人兒了,又給二老爺生下了顧十六和八姑娘這一兒一女,這些年來一直寵愛不斷。而柳姨娘呢,是二老爺的新寵,聽說自進門後就很得二老爺的寵愛。這一新一舊兩個寵妾,碰到一處自然很難和睦,菱月聽著她對二太太說話,話裏一邊奉承二太太,一邊對柳姨娘夾槍帶棒的。


    倒是柳姨娘,低眉順眼地站在那裏,聽見陳姨娘話裏帶刺,也恍似沒聽見一般,不見她有什麽反應。


    二太太麵露不耐,對柳姨娘道:“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柳姨娘道了聲是,低頭退出去了。


    柳姨娘一走,陳姨娘道起苦水來越發肆無忌憚了,她哼一聲道:“太太別看她那個樣子,不哼不哈的,往地上一戳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她在老爺跟前可不是這個樣兒!要不然能勾得老爺夜夜往她屋裏頭鑽?太太,我說這個可不是吃她的醋,到底我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了,老爺寵哪個不寵哪個我也不往心裏去。我怕隻怕她勾搭著老爺壞了身子,這可就不是小事兒了。太太好歹管管她……”


    二太太皺眉:“行了!你還說個沒完了!晚輩還在跟前站著呢,你倒好意思說這些!我都替你臊得慌!”


    陳姨娘訕訕地住了口。


    二太太歎氣道:“行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要說老爺一時新鮮也是有的,隻你是老爺身邊的老人兒了,老爺不會忘了你的,回過頭來還得到你屋子裏去,你急的什麽。這兩日你不用過來了,好歹讓我清淨兩日。你下去吧。”


    陳姨娘訕訕地站起來福了福身,用帕子掖了掖鼻子,轉頭出去了。


    終於,屋子裏除了伺候的丫鬟,就剩下二太太和菱月兩個人。


    二太太道:“你過來說話。”


    菱月依言走過去,在二太太跟前兩步遠處停下,溫言細語地道:“妾身給太太請安了,不知太太喚妾身來,有什麽示下?”


    二太太也不繞彎子,直言道:“今個兒老十六的媳婦診出來喜脈了,你聽說了沒有?”


    菱月隻作不知:“妾身倒是還沒聽說過,十六奶奶好福氣呀。”


    二太太瞅著她:“沈氏進門正好滿一年了,如今才傳出喜信來,委實也算不上早。你和沈氏是前後腳進的門,如今沈氏身上都有喜信了,你呢,都這麽長時間了,身上怎麽還不見好信兒?”


    菱月低頭不語。


    二太太歎道:“納妾納妾,並不光圖爺們身邊有人伺候,最要緊的一宗還是要給主家開枝散葉。尤其你七爺的情況你也沒有不知道的。你七爺這個年紀,到現在連一個兒子也沒有,我這個做母親的怎麽能不著急。你七爺的子嗣問題實在迫切,便是我不說,你心裏也該有數。”


    菱月低著頭隻管聽訓:“太太教訓的是,是妾身不中用,辜負了太太的期望。”


    二太太心裏委實不喜歡她,便是她態度乖順,二太太心裏也覺得膩煩,二太太皺眉道:“回頭我請個婦科大夫給你看看,該吃藥就吃藥。過一程子再看看,要是還是不見好信兒,也就怪不得我。”


    說罷一抬手:“行了,你下去吧。”


    第68章


    從二太太的慎安院出來, 菱月想著二太太最後的話,什麽要是再不見好信兒,可就怪不得我。聽二太太的意思, 似乎是打算往梨白院裏塞人。


    菱月想著這個事, 心裏委實不樂。


    回到梨白院西廂房, 兩個丫鬟都圍過來問究竟, 菱月就把二太太的話講給她二人聽了, 末了又拐到她最關心的問題上:“二太太說了,我要是一直不見好信兒, 就要給七爺身邊安排人呢。”


    兩個丫鬟一聽都很擔心,尤其是鈴鐺,她性格上更外向,當下不忿道:“這又不是姨娘的錯兒,早前七爺不來姨娘的屋子,可叫姨娘有什麽法子。這才圓房多少日子, 哪這麽快就有孩子!”


    菱月卻是似聽非聽的,兩個丫鬟就見她一手托著腮幫兒, 好像在跟她二人說話, 又好像在自言自語:“二太太想的倒是好。隻是七爺也不是由著人來安排的。七爺身邊要是這麽好安排, 這會子整個梨白院都住不下了吧。哼, 到時候且看他怎麽辦吧,要是……哼,我就趁早抽身。”


    說罷從這種近似自言自語的狀態中抽離出來, 抬臉笑道:“罷了, 不提這個了。省得庸人自擾。”


    鈴鐺和綠波對視一眼, 有點大眼瞪小眼的意味,鈴鐺快言快語地道:“我都跟不上姨娘的想法了, 怎麽感覺咱們和姨娘就跟那雞同鴨講似的,看似說的都是同一件事,實則你說你的,我講我的,壓根兒就連不上號兒。”


    菱月笑道:“那你打盆溫水來,我要洗洗手好去練琴,這個你總能聽懂了吧?”


    鈴鐺:“得令,這就來。”


    如今年過完了,朝廷和各級衙門裏也都重新恢複了運轉,天色暗下來的時候,菱月在月亮門處等到了下值回來的七爺。


    七爺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觸手微涼:“外頭這麽冷,不是說不讓你出來等我了嗎?怎麽又出來?”


    一邊說著,一邊帶著她往院子裏頭走。


    菱月道:“也沒有多冷,我一個人待在屋子裏也無聊嘛。”


    兩人如今已經很熟稔了,七爺看她似乎不太開顏,便問道:“這是怎地了?嘴巴上都可以掛香油瓶了。誰惹你了不成?”


    菱月一笑:“哪有那麽誇張。”


    便把今個兒二太太使人來叫她,然後跟她說的那些話都一五一十地跟七爺說了,又道:“這可怎麽辦?二太太要讓大夫給我開藥吃呢,藥那麽苦,我可不愛喝。”


    二人如今關係親密,菱月便是尋常同他說起話來,似乎都有一點撒嬌的意味,顧七倒是很享受這種被她依賴的感覺。


    顧七道:“旁的藥倒也罷了,不用去吃它。隻是你這手腳犯涼的毛病是該請個大夫好好治治,治好了你睡覺也能舒服些。到時候再讓大夫看看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的小毛病,有的話都一並好好調理調理。”


    菱月還道七爺要告訴她藥開出來糊弄糊弄二太太就行了,不用去吃它,聽了這話委實不大襯意,不覺嘟起了嘴,顧七看她這樣可愛,不由低下頭去,在她嘟起的唇瓣上偷了一個吻。


    ***


    這日菱月去榮怡堂給老太太請了安,從榮貽堂出來,回去的路上,隔著一兩重院落,隱約聽到一陣悅耳的琵琶聲,這琵琶聲竟然十分熟悉。


    菱月不由得尋著這琵琶聲找過去,最後發現這琵琶聲是從聽雨館裏傳出來的。


    綠波在一旁跟著菱月,這時候跟菱月解釋道:“二老爺的幾個姨娘都住在這院子裏,柳姨娘也住這裏,這琵琶應該是她彈的。”


    菱月道:“綠波,這琵琶聲好熟悉,我以前聽過的。”


    綠波笑道:“這柳姨娘是二老爺剛納進門的,姨娘以前上哪裏聽來,許是這琵琶聲都差不多吧,同一首曲子都差不多是這麽個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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