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在唯一讓江銜玉不滿意的,大概就隻剩下燕昱瀾始終對江離過於溫和寬待了。


    雖然燕昱瀾解釋過很多次,是為了江銜玉,他才會留著江離的性命為他製藥。


    可是,那是江離。


    江銜玉是見過花伏鳩如何被江離勾引蠱惑到神魂顛倒,任其所求的,天知道江離是不是真的有什麽齷齪本事,才能勾得男人這般失了魂離了智呢?


    燕昱瀾為了取血,每隔半旬就要去南山跟江離單獨相處。若說江銜玉真的能放下心來,顯然是不可能的……


    就好比此時,江銜玉忽然就發現,他一把話頭引向江離,燕昱瀾的態度就變得有些奇怪。


    “昱瀾哥?你怎麽不說話?等等……哥哥他,他該不是真的生氣了吧?”


    江銜玉的神經一下子就繃緊了。


    依在病床上的少年臉色白了一白,喉頭明顯有些發澀。


    就像是備受欺淩後有了條件反射,哪怕隻是猜想江離生氣,他便已經嚇得驚慌失措,就連眼眶都徹底紅了。


    “我,我就知道。”


    江銜玉死死咬住嘴唇,身體在被子下簌簌發抖。


    “小時候,他就不喜歡我,而且在魔教那麽多年,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公子,而我卻隻是一名雜役……在他心中,我恐怕就是這世上最低賤最卑微的人。他是那麽寧折不彎的一個人,如今卻要為了我獻血,哥哥他怎麽可能受得了這個……”


    說話間,江銜玉像是已經怕到了極點,下了床便踉蹌著想要往外衝去。


    “我去跟哥哥解釋,我,我其實不想這樣的。我,我寧願我已經死了,也不想他那麽生氣。我的出生,本來就是欠了他的,我實在不能欠他再太多了嗚嗚嗚……”


    說到最後,江銜玉聲音漸漸變得幹澀無比。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他此時都已經快衝出門了,本應該在第一時間便衝出來攔住他的燕昱瀾,如今卻跟榆木樁子一般,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病床邊。


    看上去,就像是在走神。


    *


    嚴格說起來陸九其實不算是在走神,他隻不過是,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已。


    江離把他打發回昆侖劍派前,可沒有告訴過他,假扮燕昱瀾還要負責應付江銜玉的話中有話,陰陽怪氣。


    之前他快快活活當暗衛時,可從來不會留心去聽自家主子跟小白臉兔兒爺湊在一起時候到底在嘀嘀咕咕什麽。


    如今他自己成了“主子”,才開始懷疑,自己那早已嗝屁的主子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說什麽江二公子天生良善,玉樹瓊枝,最是坦蕩天真的一個人。


    可若真是一片坦蕩赤子真心的人,當真會這麽說話?


    還是說,燕昱瀾愛的就是這一口?


    陸九實在是有點把握不住扮演燕昱瀾的分寸了。


    再者,江離之前在南山雪亭旁展露出來的狠辣凶殘,實在恐怖到給陸九造成了相當大的心理陰影,就算這“燕昱瀾”真的就喜歡江銜玉這種類型,他也實在沒那個膽子附和對方在背地裏羞辱江離。


    畢竟,他陸九這輩子最怕的就是麻煩還有死。


    偏偏江離代表的,正是這兩者的集合。


    除此之外嘛……


    *


    除此之外,當初在雪亭旁,他可是眼睜睜地看著江離用同樣一把刀捅死了燕昱瀾又捅死了他親手捕過去的魚。


    而且,將魚血滴入血玉瓶中之後,江離無比熟練地支起了火堆,然後用取血剩下的那條魚,做了一條香噴噴的烤魚。


    南山苦寒,可這般苦寒之地產出的溪魚,卻是鱗細肉肥,肉質細嫩。


    江離放血放得幹淨,魚肉烤出來也是甘甜肥美,毫無腥味,吃起來堪稱絕美。


    更見鬼的是,陸九就連脖頸處的發根都在因為江離而倒豎,可等江離旁若無人,專心致誌地開始烤魚時,他又像是著了魔一般,盯著江離看得眼發直。


    *


    病床旁,陸九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南山深處的那一幕。


    “哢嚓——”


    比雪還白的手指握著那把造型怪異的刀,幹淨利落地剁掉了那條魚的魚頭。


    刀尖倏然一劃,光溜溜泛著銀光的魚背上,便多出了一條完整的魚骨。


    陸九本能地凝神在江離的指尖上,企圖看出這少年的師門功法。


    可也就是這麽一眼,火堆旁的江離便轉過頭來,似笑似嗔地瞥了陸九一眼。


    “要記得演好燕昱瀾哦,陸九。”


    少年的聲音溫潤而甘甜,叫人想起注了劇毒的蜜酒。


    “你可不要叫人起疑呢,畢竟我可不僅僅隻會殺魚。”


    *


    腦海中再一次閃過江離的笑顏,陸九猛地打了個機靈,整個人倏然回神。


    “你,你想多了……銜玉。”


    他強打起精神,起身將江銜玉從門口拉回了床上。


    謝天謝地,作為影衛他當值的時間不短,多年來在暗處保護燕昱瀾的過往,讓陸九拿捏起燕昱瀾的語氣來,還是惟妙惟肖的。


    “他之前那樣對你,本就該好好補償你才是。”


    聽到熟悉的回應,江銜玉這才安下心來。


    他淚盈於睫,順勢倚靠在了燕昱瀾身側。


    “我知道哥哥當初是有苦衷的,他並不需要補償我。”


    他怯弱地低聲說道,埋下頭來,將隱隱勾起的嘴角掩在了男人的肩頭。


    *


    這麽多年來,江離永遠都是那個擁有一切的人。


    可老天爺總該是公平的吧。


    事已至此,江離早已身敗名裂,清白不在。


    他原本就已經配不上燕昱瀾了。


    作為對當初那些欺辱的報複,我想要的,也不過是一點點天靈血用來溫補自己的經絡而已。


    這根本就不過分。


    不是嗎?


    想到這裏,江銜玉一個沒忍住,又將身側男人的胳膊抱得更緊了一點。


    第7章


    【進度通報:世界線整合程度上升 13%】


    江離此時正窩在南山深處的禁地之中發呆,結果就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半透明的係統彈窗打斷了思緒。


    這些天來,一直在嘀嘀咕咕個不停,仿佛犯了電子焦慮症的係統ai看到彈窗後,呆滯了一瞬,然後便在江離腦海中爆發出一陣狂喜的字符流。


    【啊啊啊啊這是怎麽回事?!看在圖靈的份上,你怎麽做到的?故事關鍵任務壓根就沒有用到你提供的天靈血啊?為什麽魚血真的能起作用?!】


    江離毫不懷疑,如果係統是個真人的話,現在肯定已經喜極而泣了。


    對比狂喜亂舞的係統ai,作為穿書局的執行專員,江離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平靜淡定。


    他靠在窗前,慢條斯理地從陸九剛“孝敬”過來的包袱裏翻出了一包茶葉,然後頗有耐心地給自己泡上了一壺上等綠茶。


    【你是剛入職的吧?】


    他忍不住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慈祥。


    係統一愣。


    【……你怎麽知道?】


    江離但笑不語。


    很多員工在加入穿書局之後,都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來自於更高維度的穿書局提供給他們的“劇情線”,就是他們所在宇宙事物發展的最終命運與規律。


    可江離從來都不這麽認為——


    按照他從穿書局那裏拿到的劇情,這時候的江銜玉身體無比孱弱,而燕昱瀾為了江銜玉而向他索血,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也是之後燕昱瀾能洗白,跟“江離”破鏡重圓,再續前緣的根本前提。


    可作為一名退休返聘的資深人員,江離麵對劇本那充滿了“上帝視角”的描述,卻隻想嗤笑。


    沒錯,江銜玉確實生來不足,備受纏綿病榻之苦,可他還真沒到失了天靈血的滋養便會立即嗝屁的份上。


    【“不然,等那位赤炎教少主花伏鳩,還有什麽惡人穀鬼醫謝玄之出場後,燕昱瀾起碼有一年多時間,連“江離”人在哪裏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再為江銜玉取血。可你看,到了最後,我那位“好弟弟”不還是活蹦亂跳的麽?”】


    【“退一萬步講……能夠在魔教那種鬼地方當那麽久雜役的人,身體再差能差到哪裏去?身子骨弱到扛不住打罵的人,早就已經被丟到山洞裏喂蛇了好伐。”】


    江離耐心地說道。


    天真無邪的職場新人係統當即愣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可,可是,可是穿書局提供的劇情明明就經過了多維時間的推算啊,怎麽可能像是你說的那樣,小世界中的現實,會跟劇情不符呢……”】


    看著係統ai充滿了懷疑的樣子,江離垂下眼簾,靜靜地看著杯中逐漸失去了熱氣的茶水。


    水麵上隱隱約約倒映出了江離模糊的臉,目光晦暗而幽深。


    【“想不清楚就別想了,小二,來來來開局麻將。”】


    下一秒,他又沒心沒肺地衝著即將宕機的係統嚷嚷起來。


    這是江離使用的第二個係統,所以他也理所當然地將對方稱為了“小二”。


    對此,小二顯然不太高興,哪怕是係統ai也能聽得出來,江離這一聲“小二”裏帶著的戲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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