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怎麽搞的,怎麽會又有人掉下來了!


    我心裏大叫不好,努力遊動著浮出水麵,想去拉他一把,不料水流湍急,一個浪頭過來便將那人卷出幾米開外。這時候忽聽一個聲音響起道:“阿棠,抓住這個!”一塊濕淋淋的浮木被大力推掇著朝我這邊飄來。


    這個聲音……是,馬文才!


    我抓住浮木,心頭大震:“文才兄,你怎麽也下來了!我會遊泳,你跟著跳下來做什麽?”


    “在上麵扔,怕你……接不到,這裏……水流太急,你抱著木頭,會沒事的……”馬文才在遠處的水裏撲騰,身體一沉一浮,聲音也斷斷續續,“本公……子功夫好,你用不著擔心……”


    你功夫好好不好,跟遊泳有什麽關係!


    我又急又氣,隻想趕快把浮木還給他,結果水流湍急,浪頭拍了我一臉,水迷了眼睛,灌進鼻子裏,嗆得我直咳嗽,待再抬頭隻見河麵白茫茫一片,哪裏還有馬文才的蹤影!


    “文才兄,文才兄!”我急了,扯開嗓子大叫馬文才的名字,但根本沒有半絲回應,隻有空曠的山壁蕩漾著回音。我身不由己地被直衝入河道,水流越來越急,浪花拍得我臉頰生痛,幸得有手中浮木,才避免了沉入河底的命運。我本想等去到流速稍慢的地方,想辦法遊到河邊上岸,但卻不料半途中腦袋撞上了礁石,登時失去了知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腦海中一片模糊,隻知道自己醒來時,正擱淺在岸邊處,身旁有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年輕姑娘,正在用力地拍打我的背。


    “啊,你醒了!”那姑娘見我醒過來,不由得很高興地叫道,“這位公子,你可把我和娘嚇了一大跳。幸好娘發現的及時,不然公子你可就沒命了。”


    “謝謝這位姑娘和伯母。”我掙紮著想起身,卻發現手腳癱軟,根本動也動不了。抬眼向周圍一望,我發現這裏是一處沙灘。這裏除了我,那位姑娘,以及她的娘之外,再沒有其他人,自然也沒有馬文才的蹤影。


    於是說,看來大家是衝散了。這河水那般湍急,也不曉得馬文才有沒有脫險。他把浮木給了我,自己怎麽辦?


    他應該,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我心中苦悶,不自覺地捂嘴咳出了聲,又嗆出了不少河水,那姑娘趕緊過來幫我敲背。她衣著樸素,長長的頭發編成了三條辮子,兩肩和腦後各垂一條,臉上脂粉不施,模樣卻很是清秀。此刻她一邊不輕不重地幫我敲背,試圖敲出肺中積水,並順便有些奇怪的問道:


    “看這位公子的打扮,應該是附近書院的學生吧?怎麽無緣無故的,會擱淺在這岸邊呢?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這個,說來話長。”我又咳了兩聲,稍頓了一下,等到雙腿稍微回複力氣,才勉強站起,朝那母女二人深深作揖道:“多謝二位相救,在下感激不盡。正如姑娘所言,在下乃是尼山書院的學生,姓葉,名華棠,太原人士,不知姑娘芳名為何?葉某今日得兩位救命之恩,他日必當湧泉相報。”


    “公子不必多禮。我叫穀心蓮,這是我娘,我們就住在這河邊,公子身體不適,不如先到我們家去歇息一下吧。”


    “可是我還要找人……”我猶豫了一下,試圖推辭,那穀心蓮卻已經主動過來扶起我,彎起眼睛笑道:“就算要找人,也得把身體養好了才能找啊。公子不必客氣,我家離這兒不遠,走幾步就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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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狀態,覺得現在這副模樣的確是沒有辦法再去長途跋涉找馬文才,又拗不過穀心蓮的一片熱心,不得不在她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向她家走去。


    穀心蓮的家就位於河邊上,是一座木質的二層小樓,雖然有些破舊,卻也可遮擋風雨。穀心蓮熱心地把我帶到屋中坐下,又去幫我熬魚湯,還請來了大夫來給我看病。大夫給我開了藥,付錢的時候診金卻高的離譜,她們根本拿不出。幸好我身上的錢袋沒有被水衝走,付了診金之後,我看她們家實在破舊,想要把剩餘的十兩黃金都留給她們,做休憩房屋之用,也是為了報答這救命之恩。穀心蓮卻堅決不肯收,說救人是應該,收錢卻是萬萬不能。我見她意誌堅定,遂歎息著收回錢袋,打算日後再以其它方式回報。


    在吃飯的時候,穀心蓮順便向我問起尼山書院的情況。她說她認識一位公子,也在尼山書院讀書,我一問名字,竟然是梁山伯。原來他和祝英台在去書院的途中與穀心蓮有過一麵之緣,還曾經幫她解過圍。我以為她想聽梁山伯的近況,孰料穀心蓮卻問起了我在書院裏的情況。


    我的日子三點一線,無非就是講堂,飯舍和臥房,實在沒有什麽可說的。穀心蓮看我不想多講,不禁有些失望,又見我急著出去找人,不由得自告奮勇要跟我一起出去找,還說這附近水路她都熟得很,可以幫忙。她肯幫我,我自然是感激不盡,身上也恢複了些許力氣,便不顧額頭有些低燒,強撐起身體,跟穀心蓮一起出去找人。


    在我擱淺的沙灘邊上,並沒有看到那塊浮木,也就是說我被岩石擊暈之後,很可能在無知覺的時候鬆開了手,身邊也沒有其它防護的東西。既然我能被浪拍擊到岸邊,馬文才說不定也一樣。


    前些日子裏我跟梁山伯和荀巨伯一起讀書的時候,梁山伯有給我們講解過水經注,順便說了一些關於這方麵的知識。這裏河道變寬,水位變淺,水流應該會慢下來才對,按理說,馬文才應該會和我一樣,擱淺在這附近岸邊才對的。可是一路尋找,又問了不少路上見到的行人,都說沒有見到落水者。不過萬幸的是,也都沒有人見到溺水而死的屍首,這讓我勉強鬆了口氣。


    找了整整一個下午,依舊一點音訊也沒有。我也沒有心情回書院,隻得跟著穀心蓮又去了她家,打算暫住一夜,明日再找人。為了招待我,穀家母女特地又去河裏打了新鮮的魚,擔心我胃痛吃不下,就熬了魚湯給我喝。這家人心地真的很善良,我打定主意,等過段時間回去書院,一定要好好報答她們。


    當晚,穀心蓮要把房間讓給我,說她去母親那邊睡。我因為身上還穿著尼山書院的裳服,也不好告訴她我其實也是個女子,隻得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她的好意。站在窗前默默地發了一會兒呆,穀心蓮已經端來了茶壺,幫我沏了杯熱茶。這時候我突然注意到桌上擺著一疊紙,上麵墨跡盎然,不由得過去好奇地拈起,問道:“心蓮姑娘,這是你寫的字嗎?”


    “是啊。”穀心蓮放下茶壺,笑了一笑道,“我爹其實也是個讀書人,生前還在縣衙任過職呢。這幾年我忙著養家,字都生疏了,葉公子,你給點撥一下吧。”


    我聽聞此言,便去拿起那疊紙張,看了一看,點點頭:“寫的很好。柔中帶剛,秀而不媚。”比我寫的字要好看多了,不過這句話我沒有說出來,隻是放下紙,衝她讚許地一笑。穀心蓮怔了一下,卻又微微歎氣道:“可惜我身為女子,沒有機會去書院讀書。不過葉公子,不知道你們書院裏的雜役能不能用女人?我在想,如果能有機會聽課的話,就算是去書院裏麵做活,我也情願的。”


    “恩,這個倒是有。醫舍裏就有王蘭王惠姐妹,浣衣房和廚房等地方都有不少是女人。前幾日我記得還聽蘇大娘說幹活忙,缺人手,如果你想去的話,我可以去跟師母說一說,讓你去書院做些事情,想看書或者學什麽東西,去找我也方便些。”師母向來人好,我去請求她一下,應該可以的。穀家母女幫了我這麽多,又救了我的命,我幫她也是應該的事情。


    “真的!葉公子,這真是太好了。”穀心蓮見我同意幫她去書院,不由得大喜。我卻因為想到馬文才生死未卜,怎麽也高興不起來,穀心蓮也為我著急,想了一想,突然想到了什麽,認真地對我道:


    “葉公子,此去幾裏水路,有一個大叔對我們很好。他沒事就喜歡四處晃悠,或許,我們可以向他打聽打聽,馬公子的下落。”


    “好,那我們現在就去吧。”我當即就想起身,又注意到窗外天色漆黑,便對穀心蓮道,“現在太晚了,你也不好出去。這樣吧心蓮姑娘,你把船借我用一下,告訴我那位大叔在哪裏,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哎,葉公子,你別急啊。”穀心蓮急忙攔住我,“現在這麽晚了看不清路,你又不會劃船,萬一摔到水裏麵去怎麽辦?你今天先在這裏住一夜,明天一早我們就動身,好不好?”


    “也好。”我悻悻地坐回椅子上,想喝茶,又被水燙了一下。穀心蓮歎了口氣,囑咐我好好休息,一個人出去了。我在床上輾轉反側,雖然拚命告訴自己要睡覺,可是怎麽也睡不著,第二天早上一起來,掛了兩隻大大的黑眼圈。


    穀心蓮打了新鮮的魚裝在魚簍裏,劃船帶我朝那位大叔住的地方駛去。我本來想幫她劃的,她卻堅決不肯,說我精神不好,應該好好休息才行。我倒也是真的精神不濟,昨晚上一夜失眠,今天倒是疲倦起來了,在小舟上搖搖晃晃地打了一會兒盹,睜開眼睛的時候,詫然發現入目所見,一片桃花。


    “咦,這裏是……”我看著漫山遍野的桃花,不自覺地感覺有些眼熟。穀心蓮一邊用長篙徐徐撥動湖水,一邊笑著對我道:“這裏很漂亮吧。這些桃花啊,也不知道栽種了多少年,才有這般光景呢。能住在這裏,就算是俗人也成神仙了。”


    “恩,這裏確是人間仙境……”我口中應答,心裏卻疑惑更甚。直至穀心蓮把船停在一個熟悉的小亭旁邊,拎起魚簍對我說“葉公子,你在這邊等著吧,大叔性情古怪不願意見生人,我先去問問馬上就回來”的時候,才不由得恍然大悟,一把拉住穀心蓮的袖子,對她笑道:


    “不用的,心蓮姑娘。這位大叔我認識,我和你一起去吧。”


    穀心蓮神色間有些疑惑,還是跟我一起走進了庭院內,拎著魚簍滿院子叫大叔。隻聽樓梯上麵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便有人連聲應答道:“哎,哎喲蓮姑娘來了啊,又給我送新鮮魚來了吧?”


    “大叔。”穀心蓮欣喜地叫了一聲,順手將魚簍抬起道,“你看,還活蹦亂跳的呢。”


    “恩,好好,這魚不錯。”大叔伸手將魚簍抱起,仔細看看裏麵的魚,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時候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我身上,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哎呀,小兄弟!你怎麽會到這兒來?難道是突然心血來潮,打算過來看望大叔我來了?”


    “多日不見,甚是思念,不知大叔近日身體可好?”我彬彬有禮,拱手作揖。麵前的這位大叔,不是別人,恰恰就是之前我和馬文才,祝英台一起下山時候遇見的那位茶販大叔,也是傳說中的田園居士,五柳先生陶淵明。


    孰料大叔一看到我,笑容就是一黯,連連搖頭道:“不好,不好啊。唉,屋裏來了個瘟神,這日子可叫人怎生過得好啊。”他說著長長地歎了口氣,目光閃爍,又摸著胡子衝我道:


    “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過來看我的吧?說吧,到底是因為什麽事,大老遠地跑到我這兒來了啊?”


    “大叔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聽他話裏有話,不由得也焦急起來,上前一步問道,“大叔,你實話告訴我,文才兄是不是在你這裏?他怎麽樣了,有沒有事?是不是大叔你救了他?”


    “那種混蛋小子也會有人替他擔心,真是難得啊。他沒事,我倒是有事了。”大叔摸了摸下巴,冷笑了一聲,抬頭衝著樓上喊道:


    “喂,樓上那位馬祖宗,有人來看你了,還不移駕出來看一看?”


    聽到馬文才沒事,我懸著的一顆心也就放下了。但大叔的話裏帶著諷刺,又不禁讓我的耳朵微微豎起。


    額,他叫馬文才什麽?馬祖宗?好像之前還說他是瘟神來著……於是說,這位馬大爺究竟又在人家的地盤裏幹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不過話說回來,陶淵明似乎對他意見很大啊,之前借住的時候就一直沒給他過好臉色,馬文才對他也很排斥。真沒想到這一回竟然是他救了馬文才,真是造化弄人。


    屋裏響起了拖拖拉拉的腳步聲,接著就聽到馬文才那熟悉的語氣在房內響起道:“死老頭,你是不是又騙我!我告訴你,等本公子腿好了,我自然會走,你用不著三番五次地想攆我出去!”


    陶淵明衝我撇撇嘴,做了個“你看到了吧,馬大爺就是這麽個德行”的表情。穀心蓮也有些發愣,偷偷問我:“葉公子,你要找的人,就是這位公子嗎?”話裏很有些不敢置信的意思。我有些懊惱,不由得岔開嗓子大喊道:“文才兄,是我葉華棠,你沒事了嗎?等我馬上就上去!”


    “阿棠!”


    裏麵的聲音頓了一下,接著就是急促匆忙的腳步聲。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馬文才迅速推開門衝了出來,腳步還一瘸一拐的。他見到我後張口想說什麽,結果話還沒出口,才一邁步整個人就從樓梯上麵滾了下來,當著一幹人的撲通一下摔到了地麵上,然後……起不來了。


    陶淵明在一旁攤了攤手,臉上露出無奈又有些幸災樂禍的神情,衝我道:“嘿嘿,腿傷了。唉,某些人時時刻刻總想著裝大爺,不過可惜,現在可是裝不了嘍。”他說著淡淡一笑,從腰間摸出酒葫蘆喝了一口,拎著魚簍往樓上走去了。我在穀心蓮詫異的目光下悻悻地想去把馬文才扶起來,結果發現他這麽一摔,已然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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