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原良點點頭,道:“進屋看看吧。”


    陳老爺子比較愛幹淨,屋內收拾得挺清爽,沒有那種獨居老人住的屋子常見的老人臭味,也看不到什麽堆積的垃圾……這倒也正常,他畢竟是擺攤做吃食生意的,邋裏邋遢的話可沒法靠這手藝活吃飯。


    老人床頭邊的櫃子上擺著一張全家福,照片裏的老人要稍微年輕一些、大概六十左右的樣兒,身後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三十多歲,女的也是差不多的年紀,估計是老人的一雙兒女。


    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麽發現了——老爺子的屋子裏是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的,家具都是幾十年前的老款式,沒什麽家電,僅有的電器就是床上鋪的電熱毯和天花板上掛著的電燈。


    在老人的衣櫃裏,兩人找到了一份季思情這個年紀的人都沒見過的舊存折,裏麵的錢已經被取幹淨了,取錢的日期是半個月前。


    做過街道辦主任的許原良認得這種紙質存折,很多老年人隻信任這種能看到進出數字的存款依據,臉色頓時真·嚴肅起來。


    “陳老爺子被騙了。”許原良肯定地道,“老年人不會有這種突發性大額開支,更不會一次性把所有存款都提出來。他屋裏沒有保健品,肯定是被人打著知道他兒子下落的名義給騙了。”


    季思情麵現驚愕,隨即轉化成憤怒:“居然還有這種人!”


    許原良也挺生氣,他幹街道辦主任的時候轄區內就沒少出現老年人被騙光棺材本的破事,不知道也就罷了,遇到了當然不能不管,當即把存折收起,道:“送佛送到西,既然陳老爺子死了還亡魂不散是掛念他兒子,那我們就調查一下看看吧。”


    “好的。”季思情用力點頭。


    幫老人調查兒子去向是一回事,驅除老爺子的亡魂是另一回事。


    雖然陳老爺子並沒有表現出攻擊性,但這麽個機械性地重複生前活動軌跡、甚至還會深夜出攤的亡魂確實已經屬於安全隱患,不能放任不管。


    兩人拿出脈衝設備,衝反複在院子裏活動的陳老爺子默念了句“抱歉”,摁下按鈕。


    從水井巷出來,兩人便直奔街道辦事處。


    辦事處工作人員接待了他倆,聽聞是來打聽水井巷老陳家的事情,工作人員便開始歎氣:“陳大爺家那個大兒啊……著實是可憐又可恨。”


    “怎麽說?”許原良皺眉道。


    工作人員認識許原良,直接叫出了他原來的職位:“許主任,你記得兩年前區政府下達的,要求各街道辦協助勸回本地在緬電詐人員的任務不?”


    許原良神色一滯,季思情則是費解地張大了嘴:“啊?”


    “陳大爺家大兒子陳亮,17年前後的時候跑緬北搞電詐去了。”工作人員惱火地道,“他倒不是主動去的,是被人騙去的,但是去了以後就紮根了,不回來了,還幫著電詐團夥繼續從國內哄人過去。18年的時候被那邊逃回來的人交代出來,在反詐部門都掛了號了。”


    季思情:“……(゜ロ゜)”


    “早兩年的時候陳亮還有些信兒,這兩年已經跟他家裏徹底斷了聯係了。”工作人員搖頭道,“緬北是什麽地方?吃人不吐骨頭的鬼地方!這不,前陣子有人從那邊逃回來,就說已經兩年多沒見過陳亮,不曉得死在什麽地方了。”


    季思情默默抬手扶額。


    她再怎麽不關心網上的事兒,緬北這地方還是知道的……在那種地方失聯,小學生都知道意味著什麽。


    許原良沉聲道:“那個逃回來的人,是什麽個情況?”


    下午六點前後,許原良和季思情找到了逃回人員家裏。


    這個從緬北逃回來的幸運兒名叫賈學林,二十出頭的年紀,也住在老城區,離陳老爺子家住的水井巷隻隔兩條街。


    雖然幸運地逃出了人間地獄,但賈學林顯然也遭了大罪……他左手被電詐團夥剁掉了半個手掌,腿骨也被打折過,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


    被問及陳亮,年紀還輕的賈學林便忍不住露出了憎恨神色,道:“我當然記得這個畜生,20年上半年的時候就是他打電話跟我說在y省幫我介紹工作,把我哄過去的,我差點死在那個鬼地方都是這個畜生害的!”


    許原良和季思情都懷疑是這個家夥騙走了陳老爺子的棺材本,但看到他這副樣子……兩人確實都挺心情複雜。


    “根據你的交代,陳亮是已經沒了?”許原良耐著性子道。


    “我也講不清楚。”賈學林怨恨地道,“那個畜生把我騙去的地方是佤邦,我在那邊科技園裏著關了三個月,佤邦的老板就把我賣去果敢了。兩邊的老板不是同一批人,鬼曉得他後來是哪個情況。”


    “你去見過陳亮的父親吧?”許原良又道。


    提起陳老爺子,賈學林的臉色有些不太自然:“我麽……我沒主動去見他,是他自己來找我,求我幫他打聽陳亮到底在哪點。”


    “之後呢?”許原良追問道,“你當時跟他說過什麽?”


    “我就跟他講嘛,我說你兒子把我害成這樣,我怎麽幫你?”賈學林激動起來,拉高了聲音道,“那老者自己過意不去,要拿錢賠我的麽,我當然是收下了啊,要不我這輩子往後啷個辦?”


    “他把留給陳亮結婚的錢都給我了,那我也是個人噻,答應了就做麽。我就去找一同逃回來的人,問他們有麽得陳亮消息。”


    “我把能找到的人都找遍了,才終於找到個見過陳亮的人,和我說,20年的時候我被賣給果敢的老板不久,陳亮把他能騙的人都騙過了,好段時間沒得業績,他那個老板就把他賣去柬埔寨了。”


    “柬埔寨什麽地方?比緬北更亂更黑暗!他要是個女的麽,被賣過去還能賣屁股賣子宮,他又是個男的,又騙不著人了,還能賣哪樣?除了腸肝肚肺腰子心髒還能賣哪樣?”


    “我總不能跟他老者(他老爸)說,他壞了心肝了害了那麽多人著報應了,骨頭都不剩了吧?那我隻能哄他老者,說沒得人見過這畜生,不曉得是死還是活!”


    “他老者不聲不響死了,能怪我?那我又應該去怪哪個?!”


    賈學林嘶吼著發泄一通,吼完就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渾身顫抖著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


    季思情伸手把這個比她瘦了一大圈兒的小夥子扶住,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實在是內心五味雜陳,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從賈學林家中出來,季思情想著這一下午聽來的悲劇,整個人都有些悶悶的。


    “……怎麽還會有這種事啊。”走出老街,季思情忍不住長歎。


    賈學林心存善念,善意欺騙仇人的父親;陳老爺子始終未曾得知兒子下落,死了都不安生。


    而那個已經不知道魂歸何處的陳亮……那種被如同貨物一般賣來賣去的慘烈遭遇,想來也是身不由己。


    最終竟然是個個都沒落著好。


    許原良心情也很沉重,幽幽地道:“其實……緬北搞電詐網賭的幕後大老板,大多是正國人。”


    季思情猛然扭頭:“?!”


    “國內掃黃打非這麽老些年,原先那些依賴黃賭毒為生的人哪去了?當然是往東南亞跑了。”許原良搖頭道,“反詐部門收到過線索,佤邦電詐集團的老板以n省人和f省人為主,果敢的老板以z省人居多。這些專騙國人的敗類,有的還與國內保持著聯係,有的甚至還住在國內,遙控那邊的生意。”


    “那怎麽不去抓啊?!”季思情震驚了。


    “一來沒證據,二雖然有線索但還不能確定具體目標,怎麽抓?”許原良苦笑道,“你以為那些大老板會在被騙去的人麵前露臉?人家藏得深得很呐,國內國外都低調得很!出麵辦事的都是國內跑出去的逃犯、涉黑份子,終身都不會回國的那種,國內的警察出去,他們就躲起來,咱們的警察總不能長期在他國國境內執法吧?”


    季思情聽得五官都快扭曲了:“那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沒有。不然舉國上下廢那麽大力氣發動那麽多人賣命宣傳不讓人去東南亞,你以為是為的啥,咱們的同誌沒別的正事幹了?”許原良歎氣道,“就這,也阻止不了一些濫賭鬼和以為自己去了無法地帶就能無拘無束發大財的傻缺想盡辦法往那邊跑,堵都堵不住。”


    季思情聽得嘴歪眼斜……就算是無所不能的正國政府,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啊!


    “得了,不說這些咱們管不著的破事了。”許原良擺手道,“秦二浩他們應該把準備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咱們抓緊下墓去。”


    季思情連忙打起精神:“好的。”


    下了墓、跟完了調查,她還得回貴安跟安姐匯報去。


    同一時刻,距離g省一千五百多公裏之外的z省,某沿海城市。


    天色已經黑盡,白天時還有人來散步的沙灘此時已經看不到遊客,隻有二百多米之外的公路上不時有汽車經過。


    海浪有節奏地拍打著細沙,浪濤聲中,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沙灘上。


    人影麵朝大海矗立,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飄落小雨,雨滴打到臉上,這個宛如塑像般的人影才動了起來。


    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大腦仍然渾渾噩噩的女人,抬手摸了摸臉上的雨水,呆呆地“咦?”了一聲。


    接著,她後知後覺地聽到了陣陣的浪淘聲,感受到了腳下細軟的沙子。


    女人呆滯地看著眼前的大海,發起了愣。


    她怎麽會在這裏……?


    她……是誰來著?


    女人忽覺一陣天旋地轉,軟綿綿地往前栽倒、趴進了沙子中。


    “頭……好疼……啊?”


    兩手撐在沙子上,女人卻感覺四肢軟綿綿的,不聽使喚,想爬起來都有些艱難。


    大腦無法思考,身體也好像不太受她控製,這種感覺……雖然說不上來為什麽,但就會是讓她非常不安。


    她很不喜歡這種失控,她似乎更喜歡一切都盡在掌握。


    意識到困惑“我是誰”這個問題會讓自己全身乏力,女人立即中止思考,讓大腦放空。


    過了會兒,她用手撐著沙子,緩緩站了起來。


    “啊……好餓。”


    腹腔內的燒灼感讓女人本能地知道,她需要補充能量。


    女人扭轉過身,踉踉蹌蹌地、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公路方向移動。


    她需要……去找些吃的。


    她需要找到同類……找到人類。


    咦?她怎麽會用同類這個詞匯來形容人類?


    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剛費力地走到馬路邊來的女人又搖晃了下,險些再次跌倒。


    扶著路邊栽種的風景樹緩了會兒,一輛轎車在她附近停了下來。


    車窗搖下後,車裏的人露出頭來,用一種很奇怪的、像是有些興奮又有些貪婪的目光看向站在雨中的女人。


    女人還穿著那身很樸素的、用來偽裝成清潔工人的廉價衣物,隻是沒了那件標誌性的黃色馬甲而已;任誰都看得出她似乎經濟上不太寬裕,像是連廠都沒進過的打工妹。


    而她的相貌……雖然長得普普通通,但嬌小的身材和那張圓圓的娃娃臉確實讓她看起來很年輕。


    一個拮據的、狼狽的、似乎無處可去的年輕女人。


    司機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掛著又親切、又熱情的友善笑容,主動走向女人:“小姐,你是不是需要幫助?”


    第50章 季爸爸


    z省的氣溫要比g省高不少,即使在入秋後也平均保持在二十六度左右。


    這樣的天氣,z省人大多還穿著棉麻麵料的襯衫、薄裙子、短袖t恤、休閑服等清涼透氣的衣物,像女人這樣一身長袖長褲的人是很少見的;若女人撞見的是警察、交警,或許很快就會被懷疑她的身份來曆。


    但米青蟲上腦的司機,顯然不具備這種敏感性。


    發現這女人渾渾噩噩、連正常對話交流都做不到,司機不僅沒有被嚇到,反而露出狂喜神色,趁四下無人立即將女人抱上車,踩下油門、急匆匆離開現場。


    一開始他確實隻想搭個訕而已,畢竟哪個男人會拒絕收留一個怎麽看都像是剛出社會、在大雨天裏無處可去的潦倒打工妹呢?比起ktv洗腳城那些老油條,這種良家才是可遇不可求。


    沒想到對方神誌不清,對他的搭訕全無反應……司機頓時更興奮了。


    顯然,這個女的不是被人下過藥了,就是遭遇了什麽情感上的打擊、人都糊塗了——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要不趁機下嘴,豈不是禽獸不如?


    就算不是被下過藥,是犯了精神病也不要緊,女人嘛,能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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