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屋裏闃然無聲,隱約還能聽見隔壁主屋傳來下人給老爺子伺候湯藥的動靜。


    曲夫人緊張地看向小姑娘,擔心她不願意,也擔心她迫於老夫人施壓不敢拒絕。


    阿川是她兒子,阿枳是她摯友之女,又是她看著長大的,小丫頭從小就討人喜歡。


    在相思有孕之時,她就在心裏暗暗想,若是個姑娘,興許可以同她家川兒在一起。


    再者如今宋家遇難,阿枳無依無靠,又生得如此柔弱,就算是她精心為阿枳挑選婚事,可這婚姻大事並非隻顧眼前,要看清一個人也不知是光憑家世和短暫接觸、觀察就能定義。


    若是她一個不小心,給阿枳挑選的人不好,那阿枳的終身幸福可就毀了。


    與其做這種有風險的事,不如就讓阿枳待在她眼皮子底下。


    阿川平日裏再不羈,人品也是好的,不可能忤逆她這個做母親的,她亦能替阿枳管教好阿川。


    故而不管從哪方麵考量,她都是盼望著二人能在一起。


    更何況……阿川他的心思,她這個做母親的也並非是全然不知。


    “我想問老夫人一句。”


    宋枳軟斟酌開口:“您讓我同五公子在一起,可否是因為千結先生說的話?”


    老夫人麵不改色,“不是沒這方麵的考量,但若是說全然是這個理由,那你未免將我想的太隨便了。”


    她微微怔忪。


    “我方才說過了,我喜歡你,自然是覺得你各方麵都符合我對孫媳的要求,


    不然若隻憑衝喜這個說法,千結先生也並未直言要你同誰成婚才行。”


    老夫人:“若我真是那等迂腐之人,為何不直接定下你同小四的婚事,


    晏琉到底不是我的親孫子,我又何必費盡心思將其中利弊細說與你聽,還定下了川兒。


    我的目的隻有你,衝喜之說不過是錦上添花,而且我也無意讓你同川兒眼下就成婚。”


    宋枳軟迷惑,“不是眼下?”


    既然是衝喜,那自然得越快越好。


    老夫人不著急嗎?


    “若是你想清楚了,便先定下婚約,你爹娘才過世兩月,雖然官家不允發喪,但按情理,你合該替他們守孝三年。


    加之,如今川兒還未過鄉試,倉促成婚對你也不負責,所以我打算讓他科考過後,再行成婚。”


    老人家能考慮到宋枳軟替爹娘守孝這一點,的確讓她感動,“可衝喜一事對老爺子……”


    “雖然先前都是以成婚為衝喜,可等到時候我會請宴請全京城所有名貴來參加定婚禮,大操大辦,如何不算是喜事?”


    老夫人反問,倒讓宋枳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我知道同你提起這些事,是有些突然,所以你可以考慮一陣子。”


    老夫人道:“若是願意,我晏家一定不會虧待你,


    若是不願意也無妨,你若是想嫁人,晏家全心全意幫你挑郎婿,


    若是不想嫁人,晏家也能養你一輩子。”


    尋常父母有時都不能對自家女兒說這些話,但老夫人卻對她許諾。


    這叫宋枳軟如何不動容。


    “我還得去看著老爺子,大房媳婦兒,你送宋姑娘。”老夫人交代完該交代的,便幹脆利落起身。


    “是,娘。”


    曲夫人握住宋枳軟的手,“阿枳,咱們先出去。”


    宋枳軟一瞧曲夫人是有話要同自己說,同老夫人道別後,隨著婦人出來。


    “我知道,宋家的事情對你打擊很大,你現在或許沒有兒女情長的心思。”


    曲夫人的手又軟又暖和,讓宋枳軟想起娘親在世時,常常這樣牽著她的手,同她說話。


    她沒忍住眼眶一熱,前世曲夫人在知道她答應司馬珞的提親後,更多的不是替她高興,而是無盡擔憂。


    嫁給皇子,當皇子妃,並不是一件多輕鬆的事情。


    擔心她受委屈,也怕她跟著緊張。


    故而曲夫人從沒潑過她的冷水,隻是在即將出嫁的那些時日裏,常用這樣擔憂的眼神瞧著她。


    後來司馬珞登基,她坐上了後位,曲夫人見到她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恭喜,而是問她過得開不開心。


    娘親在世時,曾跟她聊起過同曲夫人在閨中時候的趣事,說曲夫人性子軟,尤其是麵對自己在乎的人,常常為人考慮,而忽略自己的感受。


    上輩子曲夫人為她操了不少心,到了今生,宋枳軟隻想加倍對婦人好。


    “但是阿枳,我也希望你可以考慮老夫人說的話。”


    曲夫人眸底泛著柔光,“我真心想要你成為我的兒媳婦,不僅是因為喜歡你,也不僅是因為阿川是我的兒子,我才幫他說話,


    阿川的品行不壞,他隻是不喜被約束,而且…他性子幼稚,常常心口不一,先前雖然對你看似不關心,但其實在他心裏,你也是至關重要的。”


    宋枳軟看著對方,“姨母……”


    “當然,你若是不願意,我也絕對不會勉強你,比起我自己,我更希望你能夠幸福。”


    曲夫人抬手輕輕撫摸她的額發,“相思是我的妹妹,你對於我而言,無異於是親侄女,


    阿枳,如果有一天你能幸福,我會比你更感到高興。”


    “……”


    宋枳軟鼻頭一酸,想起前世所遭遇的經曆,心底酸楚湧動上來,沒忍住伸開雙臂抱住了曲夫人。


    婦人身上有淡淡的檀香氣,這是常年禮佛染上的氣味,讓人嗅了覺得安心。


    感受到小姑娘肩膀微微聳動,曲夫人微微一愣,將手臂搭在了她腰後,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


    “阿枳,你沒了娘親,我雖然做不到比你娘還要好,但我會盡量學著她的樣子去愛你。”


    曲夫人記起摯友模樣,聲調忍不住哽咽:“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


    本是要安撫小姑娘,結果曲夫人卻也悲從心起,沒忍住掉了幾滴眼淚。


    二人情緒好不容易平息下來,宋枳軟帶著火鶴從萬壽堂離開,行至花園,正碰上了帶著馬販子進府的銀柳。


    “姑娘,打聽到五公子的消息了。”銀柳將馬販子帶到跟前。


    宋枳軟環顧四周,讓火鶴在園子外守著,和銀柳帶著馬販子走到假山後聽回話。


    “回姑娘的話。”


    馬販子瞧模樣是個機靈人,方才隨銀柳進府期間一直沒有抬起過頭,同宋枳軟說話亦是將眼睛埋得很低。


    “小的去仙樂樓打聽了,晏五公子這兩日都宿在裏頭,隻是沒有召見什麽樂姬彈奏唱曲,和一些世家公子在一起喝酒。”


    宋枳軟蹙眉,“你是通過什麽門道混進去的?”


    “仙樂樓裏負責準備飯菜的夥計,是同小的在一條巷子裏長大的發小,


    他讓我躲在送菜桶裏,混進仙樂樓的。”馬販子老實道。


    “裏頭除了世家子弟,可還有身份更貴重之人?”宋枳軟問。


    馬販子聞言擰緊眉頭,像是在回想,“小的對京中世家都有了解,這兩日見的除了眼熟的世家公子,


    好像還見著一個,應當是同晏家有姻親的秋家公子。”


    看來秋潘還未將康王之子引薦給晏驁川。


    “他們這兩日隻喝了酒?還做了別的嗎?”宋枳軟又問。


    馬販子謹慎回答:“您是說其餘公子還是晏五公子?”


    宋枳軟一愣,“晏五公子做了別的?”


    “晏五公子這兩日去了花魁屋子裏兩次。”馬販子回答道。


    銀柳聞言眉頭緊皺,“這五公子還未成親,怎麽就……”


    宋枳軟也怔了下,“花魁?”


    馬販子以為姑娘是在問花魁的身份,他思索道:“仙樂樓的花魁名喚喬風意,二九之年,五年前入了仙樂樓,


    不過姑娘也不要誤會了。五公子去花魁房中並未待許久,兩次都是花魁相邀,二人在裏頭待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出來了,


    談話時,門也是敞著的,隻是因為五公子的身份,沒人敢接近花魁的屋子。


    據悉花魁娘子隻賣藝不賣身,不過樓裏有傳言,說這位喬娘子同五公子乃是知己好友。”


    喬風意……


    這姑娘宋枳軟還真聽說過。


    不過是在前世入宮後,晏驁川勝仗歸來,歸京後沒有先回晏家,而是去了仙樂樓替這位花魁娘子贖了身。


    當時京城將這樁風流韻事傳得神乎其神,說晏家小將軍多年不娶妻,就是因為這位喬娘子。


    宋枳軟當時同晏家三姑娘晏璟交好,晏璟入宮來看她時,她還同晏璟打趣晏家是不是有喜事臨門了,還問了晏驁川是不是真的愛慕這位喬娘子。


    結果晏璟竟然當場發了脾氣,罵宋枳軟沒良心,竟會這樣想她弟弟。


    她當時也不過是隨著傳言開個玩笑,哪裏知道晏璟會發這樣的脾氣,後來再不敢同這人打聽喬風意的事。


    不過後來故事的走向也並不如人所料,晏驁川並未娶喬風意,而且這姑娘從仙樂樓出來後,就不知所蹤了。


    坊間傳言有說晏驁川變心,不願娶風塵女子的,也有傳言說女子本就是借晏驁川之手出仙樂樓,事情辦成就將人一腳踹開。


    再後來,這事兒也就沒什麽水花了。


    “看來五公子和喬娘子並未發生什麽。”


    銀柳小心翼翼看向宋枳軟。


    “除了見花魁這件事,還發生了什麽嗎?”宋枳軟眸底微動,看向馬販子。


    馬販子仔細回想,“其餘還真沒什麽特別的了,隻是聽說五公子喝酒喝得盡興時,同幾位公子一起作詩談笑,很是愉快。”


    宋枳軟音量驟然提高,“作詩?”


    銀柳沒聽出來這其中有什麽特別的,“五公子雖然平日裏讀書少,但也是過了童試的,作一首詩,應該沒有很大的難度吧?”


    宋枳軟心亂如麻。


    前世就是因為那首詩,被有心人傳到了皇帝跟前,晏驁川這才被剝奪了科考入朝為官的機會,隻能一刀一槍靠軍功掙出前途。


    宋枳軟前世在深宮,光是聽急報和晏驁川負傷,命懸一線的消息都不知聽過多少次了。


    今朝重生,她一定不能讓他再遭遇一回這事兒。


    可她又能找誰呢?


    萬壽堂因為老爺子的病都亂成一鍋粥了,再者上輩子老爺子就是聽聞孫兒同康王府勾結在一起的事才吐血身亡。


    絕不能讓這消息走漏出去。


    曲夫人……


    不行,她太過柔弱,若是知道此事,隻會多一個擔驚受怕的人。


    剩下幾房又並無助力。


    宋枳軟揪住了衣袖,抬眼問馬販子:“不知先生貴姓?”


    馬販子受寵若驚,“小的賤名不敢汙了姑娘耳,不過道上人稱我一句老三。”


    “那我也鬥膽跟著喊一句老三。”


    宋枳軟從腰間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遞給老三。


    “這個是給你準備的。”


    老三在市井混了二十多年,掂量一下荷包就知道裏頭的分量不是他受得起的,連忙推拒。


    “姑娘,這太多了,小的再賣上一年的馬都賺不了這麽多。”


    宋枳軟態度很堅決,“你先收下,聽我說。”


    老三聞言隻好停下動作。


    “這不是給你這一次的價錢,我需要你給我辦差事,這是半年的工錢。”


    宋枳軟沉聲:“但我也有規矩,跟著我做事,你不能將在我身邊得知的消息走漏出去分毫,


    若是被我知道,你會承受比這銀兩更大的代價。”


    老三聞言嚇得抖了下,他雖然不知道麵前是哪位,但他知道這是晏家。


    晏家在京城隻手遮天,想要他的命就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這、這……”


    宋枳軟知道恐嚇起了作用,語氣緩和下來:“但你放心,我不是什麽心狠手辣之人,


    你若是事情辦得好,嘴上把門得好,我會給你更豐厚的回報。”


    老三糾結了好一陣,想起家裏頭為生計愁苦的媳婦還有病重在床的母親,咬了咬牙,還是點頭,“近來馬市生意不好,我願意跟著姑娘幹半年。”


    宋枳軟給銀柳使了個眼色,“送先生出去。”


    銀柳點頭,帶著老三從園子另一頭離開。


    宋枳軟並非警惕心如此之低的人,找到老三之前就讓銀柳留心了,一定得選個拖家帶口的。


    老三的宅子就在五柳巷,家裏還有妻女和老母。


    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便猶如把柄被人攥在手心裏,做事要比單身漢要穩妥些。


    火鶴在園子外等了半晌,宋枳軟才從裏頭出來,銀柳已經不知所蹤,女子瞧上去麵色凝重。


    “姑娘,怎麽了?”火鶴雖然不比銀柳細膩,但也瞧出宋枳軟如今臉色很不好。


    “身子不適嗎?可要回牡丹院歇息?”


    “不回牡丹院。”


    宋枳軟對她道:“去萱草院。”


    火鶴不解,“萱草院不是五公子的住處嗎?姑娘要去找五公子?”


    宋枳軟未加多言,領著火鶴就往萱草院走。


    晏驁川這人脾氣怪,不喜歡人伺候,院子裏的人少。


    現如今人兩日沒回來,也不需要伺候,下人將院子屋子灑掃幹淨,就都回耳房歇著了。


    “院子裏沒人,五公子瞧著也沒回來。”


    火鶴回頭看向駐足在院子門口的宋枳軟,“姑娘,要不咱們晚些時候再過來吧……”


    哪知宋枳軟驟然快步上前,對火鶴道:“你在院子門口守著,若是來人了,就快些報我。”


    火鶴沒搞清楚狀況,“姑娘你是要做什麽?”


    “我要找一個東西。”宋枳軟動了動眸子,“要趁沒人在的時候偷出來。”


    偷東西?


    火鶴大驚失色,“姑娘您怎麽能偷東西?”


    姑娘好歹是世家出身,縱然現在宋家倒台,可也好歹是名門閨秀出身。


    若是偷東西被發現,一輩子的名聲清白可就毀了!


    最主要的是…姑娘怎麽能偷五公子的東西?


    五公子脾氣本來就大,若是被發現了,先前老夫人還許諾的二人婚事,可不就得黃了。


    “時間緊張,我得在晏驁川回來前將東西偷出來。”


    宋枳軟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甩開火鶴的手,徑直朝主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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