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六日,代宗皇帝靈駕發引、安葬皇陵;同一日,馳援趙愚的三萬大軍從京城出發,此時,趙愚所部已然與西夏軍先鋒交上了手,隻是消息尚未傳回京城而已。


    西門城樓上,元明望著遠處的“謝”字軍旗,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盡管他心裏比誰都清楚,十一叔替他承受了很多、犧牲了很多,但此情此景,些許失落總還是難免的。


    如今他是元明!是皇帝陛下最信任的宮中禁衛將軍!


    他和碧玉已經正式成親了,雖然沒有大辦,但也算是明媒正娶。由於偽裝身份的緣故,他極少在人前露麵,大內皇宮成了他隱藏自己的絕佳去處。隻有晚上回到家裏,他才敢在妻子麵前暫時卸下偽裝。


    之前那個借來的孩子成了他名義上的長子,碧玉現在深居簡出,而且已經懷了他的孩子。生活正在向好的一麵去發展,這樣看上去,倒也不錯。


    既如此,還惆悵什麽呢?


    可旗下那員大將原本應該是我呀!


    元明不自覺地用力握了握腰間的佩刀,然而這一握卻迅速喚起了他原本就想要忘記卻揮之不去的記憶。


    數月之前,下意識揮出的一刀,寂滅了生命,也斬斷了血脈,更在他的心裏砍開了一道無法彌合的巨大傷口,時不時地就讓他疼徹心扉!


    後悔嗎?他不知道!也許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


    小軍一聲報告打斷了他的思緒:“稟元將軍,招兵的告示已經貼出去了。”


    “嗯,再去東城貼!”


    “是!”


    十一叔、元真兄,祝你們凱旋!元明再次向西去的大軍深深凝望了片刻,緩步走下了城樓。


    也是這一日,一名老者披枷帶鎖踏上了流放之路,他的目的地是東北方向的辰州。


    “懷民,不要心存芥蒂!比起崔家其他人來,我這個結局不算好卻也不算太壞。”喝著女兒、女婿的送行酒,崔慎的精神看起來還算不錯。


    “原以為陛下登基會有大赦,嶽父當可借此良機脫困,可萬萬想不到,陛下竟然拒絕大赦!這簡直是匪夷所思!”席安憤憤不平道。


    相比起來,崔慎卻要淡定地多:“陛下不會給崔家東山再起的機會的,就算有大赦,崔家也一定是遇赦不赦的。”


    “可東北苦寒,您這麽大年紀,萬一......”崔盈盈話說一半就說不下去了,眼淚奪眶而出。


    “萬般皆是命,你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有能力的話就照顧一下你娘和弟弟、妹妹、侄兒,他們如今身在異鄉,怕也是無助地很。不必記掛我,我是打算將這把老骨頭扔在辰州了,到時候記得給我收屍就行。你大哥那裏,清明、中元,記得去燒幾張紙。唉!”


    “爹......”


    “行了,不說我了,說說你們吧!懷民,按照慣例,接下來,你應該會到翰林院當個修撰或者編修......”


    席安卻搖搖頭打斷了崔慎的話:“今年不會了。聽說,陛下打算讓今年所有新科進士全部入禦史台,然後出京巡視地方,朝堂上是一個不留的。”


    “哦?有這等事?”崔慎迷惑了,搖搖頭道,“看來,咱們這位陛下的確是有些與眾不同的想法,這就非我所能預料了。這次,老夫真的無法給你什麽好的建議了。”


    “嶽父,說實話,我打算辭官了。刻薄寡恩之君,隻怕也沒那麽好伺候。”


    “懷民,慎言!”崔慎大驚,忙四處張望一圈,見押送的差役都離得遠,也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這才放下心來,壓低聲音道,“懷民何出此言啊?我這半生閱人無數,觀陛下登基之前的言行,不似你說的那般呀?”


    “我師兄——項國公被陛下逐出了京城,據說不會再回來了。”


    “這是為何?他們不是......”


    “具體原因沒人知道,也無人敢問。有人私下裏旁敲側擊詢問過岐國公,他隻輕描淡寫地說傳言不實,卻絕口不提真實原因。連自己的恩人都能如此對待,可見陛下之心胸!”席安越說越氣,憤怒之情溢於言表。


    崔慎卻沉默了,思忖半天之後道:“懷民,事情恐怕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我雖不知此中情由,但柳德甫我還算是了解的,他若真受了委屈,絕不會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把委屈咽下去,除非是他自己願意!如果我所料不錯,朝廷怕是要有大風暴了!”


    “您的意思是新君繼位,先燒三把大火?那我豈不是更該躲一躲?”


    “躲是要躲,但也不能躲得太遠,至少人還要在官場之中,徹底離開官場,隻怕就沒有回來的機會了!多去你座師林中書那裏坐坐,此人雖無大才,但為人處世還算方正公允,隻要他不倒,就有人護著你!”


    “那這麽說,此次出京巡視還是個好機會了?如您所說,躲一躲,但又不曾遠離?”席安心有所悟,沉思起來。


    “你自己看著辦吧!我隻說一句,不管你做什麽官,用心做好自己的本職差事這才是根本,隻要公事上不出問題,就算其他方麵有所差池,也有保命的資本!”


    “是,小婿記住了!”


    “好了,千裏相送,終有一別。你們回吧,我也該上路了。”崔慎放下酒杯,目光瞥向了身側的一副大枷。


    “爹,您再多吃兩口吧!”崔盈盈不忍落淚。


    “就算多吃兩口又能再耽擱多久?早晚是要走的,就這樣吧!懷民,請那兩位官爺過來吧!”


    席安答應了一聲,又悄悄道:“官差那裏我已經打點過了,不會讓您太遭罪的。”說完便去叫那兩個官差了。


    “爹,這是盤纏,您好好收著,到了地方該打點打點,都說‘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別委屈了自己。錢不夠用了,就捎信回來,我再讓人給您送。北邊天冷,一定要多加衣服......”崔盈盈千般不舍,萬般囑咐。


    此時,官差已經走近,一個年紀稍大點的笑道:“崔先生,該啟程了。那個大枷,還得委屈您先戴著,等到了人煙稀少的地方再給您卸了,省得落人口實,我們兄弟不好交差不是?”


    崔慎哪敢說不,點點頭道:“有勞了!”


    兩人隨即將剛才卸下來的木枷重新壓在了崔慎的雙肩之上,二十斤的大枷壓的崔慎幾乎站立不穩,喉頭發出一聲悶哼。


    崔盈盈看得心裏一揪,再次淚流滿麵。


    “都回去吧!我走了!”崔慎倒也沒有囉嗦,肩扛重枷,艱難地轉身,蹣跚著向北而去。


    “嶽父,一路保重!”席安深施一禮,依依不舍,崔盈盈也跪地叩頭,拜別父親。


    席安夫婦回家暫且不表,崔慎一路艱難北上,好在官差倒也沒有存心為難他,到了小路果然便給他取下了木枷,讓他輕鬆不少,可饒是如此,每日步行五十裏路還是讓一向養尊處優的他難以承受。


    如此行走三四日便出了京兆府的地界,到了京西路的臨河縣。按大淵律法,京兆府的官差押送任務到此便結束了,接下來在京西路範圍內的路程就要由臨河縣差役負責押送。


    這一日傍晚,一行人便到了縣衙準備交接。臨河縣典史看過公文之後沒有言語,卻從公文袋中取出了另一份文書交給了兩名差役。


    “今日上午剛收到的文書,說是這個叫崔慎的犯人改了流放地,要送到南邊閔州去了,所以我這裏不必交接了,二位拿著新的文書直接向南折返吧!”


    二人接過文書,俱都大惑不解。可那典史也是一無所知,隻好拿了文書又往回走。


    “崔先生,這閔州是哪兒啊?我們大淵還有這個地方嗎?”回程的路上年輕的差役忍不住問道。


    “不在大淵,在東吳,江南。大概是南征大軍剛剛打下來的地方吧!”崔慎說是這麽說,心中卻閃過一絲疑惑。在他印象裏,閔州位置在極南之處,難道南征軍這麽快就打下東吳全境了?不可能吧?


    “南邊好,至少不冷。”年長的差役隨口安慰著。


    此時此刻,如果占據閔州的南吳之主楊釗知道自己的地盤已經被北淵列入了流放之地,怕是鼻子都要被氣歪了。不過即便還不知此事,他依然是每日暴跳如雷。


    北邊跟沈璞的軍隊作戰極為不順,部下整日隻知道盯著要軍餉,軍餉稍微拖延,他們便以倒戈相威脅,這叫他如何不心急如焚?


    “薛翰這個王八蛋!敢騙老子的錢!幾十萬貫啊!他也不怕噎死!來人,傳朕軍令,朕要出兵征討薛翰!”楊釗氣急敗壞,跳腳大罵。


    “陛下,萬萬不可啊!我們現在西拒南越,北抗沈璞,要是再直接跟薛翰開戰,那就是三麵受敵!北麵戰事本就不順,再分兵去打薛翰,沈璞肯定趁虛而入,到那時候我們就全完啦!”老內侍徐寂苦苦勸諫道。


    “徐大兄,你說的道理朕不是不明白,可你也知道,那幾十萬貫是我最後的家底了!如果用這筆錢能換來薛翰投效那倒還罷了,可現在薛翰老賊出爾反爾,我虧大了!這筆錢不拿回來,我拿什麽給其他將士發軍餉?你還能再弄出一大筆錢來嗎?那個該死的淵國商人,現在怎麽也不來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徐寂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那個淵國商人為何不再來了,他當然心知肚明。如果不是本身就對東吳楊家心有所圖,他早就告訴楊釗真相了——人家就是來鼓動你造反的!跟你做生意、讓你賺錢是為了給你湊本錢,可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人家又何必繼續再送呢?!


    想著想著,他自己也生起氣來。自己為了宗門潛伏江南這麽久,目的就是要攪動東吳內亂,策應本國的南征。可結果呢?幾十年過去了,本國南征沒等到,卻等來了淵國的南征!如今東吳亂是亂了,卻是讓淵國占了便宜,真真是豈有此理!


    想到這裏,他難免有些心灰意冷,也懶得再勸楊釗了。


    草包一個,扶不起的阿鬥,還真以為自己是真命天子呢!


    算了,就這樣吧,也該為自己想想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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