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祁檁議論崔佑之死的同時,大理寺獄中,一對翁婿同樣在談論此事。


    “嶽父,崔佑內兄死得冤枉啊!朝廷這是徹底不給崔家活路了!”席安義憤填膺道。


    “懷民,崔佑死不死與你何幹?太子殿下點你為狀元恰好說明他心胸寬闊,也並非有意針對崔家,否則為何偏偏點你為狀元?這些日子我在獄中想了很多,也有些明白了。咱們這位太子殿下是有很大的抱負的,這個抱負關乎黎民蒼生,關乎千秋萬代!為了實現這個抱負,他會選擇一條跟前人都不相同的路子,而門閥世家就是他革新路上最大的絆腳石,所以他才會如此針對崔家、針對門閥世家!我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但這是命數,是崔家躲不過的一劫!‘他日若遂淩雲誌,敢笑黃巢不丈夫’!哈哈,說的好啊!說到底太子殿下還是仁慈的,至少沒有大開殺戒,若真如黃巢一般再來一次,那才叫滅頂之災呢!”


    “可是,嶽父,一棵千年大樹就這樣倒得悄無聲息,皇權之下,士大夫就如此不堪一擊嗎?”


    崔慎沉默片刻,搖搖頭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說過,咱們這位太子殿下與以往任何一位君主都不相同,他心中所思無人能知,未來,無人能夠預料。懷民,我給不了你什麽建議,畢竟我自己如今都是這番境地。現下,你能做的唯有為他盡忠,做好他吩咐你的每一件事,如此方能立足!”


    “難道,今後士大夫都要惟皇帝之命是從嗎?若君有過而不能諫,還要錚臣何用?”


    “錚臣?錚臣是天底下最傲慢的人,凡事總以為自己是對的,隻要跟自己所思所為不同,那就是錯的。可是,懷民,你憑什麽認為自己就一定是對的?你又怎知居上位者不是有更深遠的打算?崔家也好,其他世家也好,毀就毀在這份傲慢上,懷民,你還打算繼續傲慢下去嗎?”


    “這......”席安沒想到崔慎會說出這番話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忽然,他又想起一事來,低聲道:“嶽父,我聽說聖上大漸了,這就意味著皇位即將更迭。而新君登基必將大赦,屆時,您的案子說不定還有轉機,內兄說不定也會免死。”


    “真的?”崔慎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但隨即又黯淡下去,“聽說太子殿下不大讚成濫用大赦,隻怕這次新君登基不會大赦天下了。”


    “不至於吧?”


    “唉!聽天由命吧!”


    次日,龍德殿大朝會,新科進士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下依次進宮,於殿前叩謝天恩。


    新科進士按例有兩個月的假期,以供各自返鄉祭祖。科舉中式是光耀門楣的大事,自然要衣錦還鄉。兩個月後返回朝廷,再授予官職。


    下殿之後,新科狀元、榜眼、探花跨馬遊街,好不熱鬧。尤其是俊俏的探花郎惹來了無數少女的青睞,然而魯王府早就將消息傳出去了,這位新晉探花郎那可是未來的儀賓,這一下眾人也隻有豔羨的份兒了。


    與天街之上的熱鬧喧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京外顯光寺內卻是一片肅穆之色。


    兩具棺木在禁軍的護衛下被送到了寺內。


    祁翀一身素服,恭恭敬敬在棺材前上了香,杜心悅則懂事地對著田孟晴的靈柩磕了三個頭。


    祁翀感激地扶起了杜心悅:“心悅,你還沒有過門,不必如此的。”


    “在我心裏,她就是我娘,磕個頭不算什麽的。”


    “說起來,我也應該給你娘磕個頭的。”


    “哪有女婿給嶽母上墳的?我娘又不是沒兒子。”


    “怎麽就不行呢?她給了我這麽好的一個媳婦兒,我不得謝謝她老人家呀!大恩大德呀!”


    聽得祁翀語氣中又有些不正經起來,杜心悅朝靈柩努了努嘴道:“嚴肅點,這裏可是靈堂!”


    “我娘是女冠,道家最講究一切隨心,沒那麽多繁文縟節、清規戒律,她不會怪我的。”


    “是!你又什麽都知道了——無所不知的皇太子殿下!”


    二人鬥了幾句嘴,邊鬧著邊往外走。


    “老韓,調人將這裏圍起來。等靈柩入土後,將這裏改成道觀!另外,董肄暫時安置在大長公主府吧,請二公子幫忙照應著。”


    “是,殿下。”


    回到宮中,祁翀屁股還沒坐穩,就聽得外麵開始喧鬧了起來。


    “太子殿下,陛下不好了!”小內侍劉奉義匆匆到東宮來報,“白師兄遣奴婢來求一顆至寶丹。”


    “老韓,找給他!”祁翀毫不猶豫吩咐道。這至寶丹本是祁翀帶來的,隻有兩顆,給韓炎用了一顆,另一顆則被白郾拿去破解方子了。最終白郾仿製出了一盒,也就隻有十幾顆而已,都留在了祁翀這裏。


    韓炎忙取出一粒藥丸交給了劉奉義,囑咐道:“這藥雖有續命的功效,但終究治不了病,一次也隻能用一粒,若用了之後仍無效果,那就是儺神收人了,讓你師兄不必再費力氣了。”


    “是,師父。”劉奉義接過藥丸退了出去。


    韓炎將目光從劉奉義身上收回,卻正好撞上了祁翀意味深長的眼神,忙俯下身子:“奴婢是不是又自作主張了?”


    “唉!你說的也沒錯,是時候了!”祁翀歎了口氣道,“走吧,咱們也去看看。”


    祁翀趕到景陽宮時,發現薑元瑤、林貴妃和祁翌都已經到了,呂元禮正在給承平帝喂藥,白郾則和彭院使等人在討論方子。


    許是至寶丹發揮了作用,半個時辰後,承平帝悠悠轉醒,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眾人,開口道:“都圍在這裏幹什麽?煩人的很!皇後、林妃還有翌兒留下,其餘的都出去、出去!”


    眾人不敢違拗,紛紛退了出去。


    “殿下,”白郾湊近祁翀悄悄道,“陛下怕是......回光返照!”


    “知道了。”祁翀點點頭,心中難免有些沉重。


    “老韓,派人去傳在京四品以上官員到萬歲殿前候著,讓杜相、柳相、林中書立即到景陽宮來準備遺詔。”


    “是,殿下。”


    “呂都知,去......準備吧!”


    祁翀沒說準備什麽,但呂元禮心知肚明,忙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翌兒,再讓父皇抱抱!”殿內,承平帝將祁翌叫到跟前兒,卻拚盡了力氣也沒能將祁翌抱起來,嘴角不禁浮現一絲苦笑。


    元瑤伸手將祁翌抱起來放在了承平帝懷裏,承平帝的目光卻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唉,見不著了!”一聲遺憾地長歎聽得元瑤心裏五味雜陳。


    眼前這個男人她是不愛的,甚至還有些恨,然而真到了他要走的那一天,元瑤卻也並沒有多少開心,反而心中更加惆悵。


    “陛下,您別這麽說,您這精神不是好多了嗎?白大夫一定有辦法將您治好的。”林妃抹了抹眼淚道,她跟元瑤不同,對於承平帝卻是有真感情在的。


    承平帝一手抱著祁翌,另一隻手拉住了林妃,目光中難得地露出一抹深情:“說起來有些對不住你,讓你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


    “陛下.......”林妃還欲再說什麽,卻被承平帝抬手製止了。


    “今後,你倆好好相處,把兩個孩子帶大。祁翀不是心狠手辣之輩,想來也不會太難為你們。好了,林妃,你和翌兒先出去吧。”


    單獨留下元瑤一人,承平帝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朕知道你恨朕!”半晌之後,承平帝突然道,“因為白郾、因為朕......強迫了你,所以,哪怕給了你皇後之尊,你也依然不開心。可是,元瑤,哪怕再來一次,朕還是會喜歡你,你隻能是朕的女人!”


    元瑤沒有說什麽,隻是望向承平帝的眼神更加冷漠。


    眼前這個男人始終是自私的,哪怕將死之際,也依然不會改變。


    “你去給朕弄些吃的吧,朕餓了。讓祁翀進來。”


    元瑤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身後,承平帝的目光不舍地追隨著她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見。


    “陛下,有何事吩咐?”祁翀走近榻前,叉手躬身問道。


    “行啦,小子,別裝啦,巴不得我早死吧?不過你還是不夠狠,你就該趁我病著的時候早日弄死我、早日登基,幹嘛非得等我自己病死呢?”承平帝挑釁地望著祁翀道。


    “沒那個必要,我登不登基都一樣說了算,何必手上沾血呢?再說了,你我之間又沒有生死大仇,我何必多事?”祁翀淡然道。


    “都準備好了?”


    “隻差遺詔。杜相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哼!又是他!好一個牆頭草啊!誒,祁翀,朕很好奇,你就真的不恨他?”


    “我連您都不恨,幹嘛要恨他?再說了,那可是我老丈人!我怕媳婦兒的!”


    承平帝仔細咂摸著祁翀這句話,疑惑地問道:“你是不是早在賜婚之前已經跟杜家姑娘好上了?”


    “二叔,您可終於聰明了一回!”


    “唉!原來朕一直被你們玩弄於股掌之中啊!”承平帝長歎一口氣道,“算了,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再糾結這些了!十年前奪你皇位,今日還給你;十年前杜延年欠你的債,今日也還給你,倒是公平!最後一件事——祁翌,還有皇後肚子裏那個不知是男是女的,你打算如何處置?”


    “我弟弟,哦,也或者是妹妹,我自然是善待他們,還能如何?”


    “當真?”


    “您也說了,我不夠狠。我連您的血都不想沾,何況他們?”


    “你發誓!”


    “我對儺神發誓,隻要他們不犯十惡不赦之罪,我一定保他們一生榮華富貴;即便他們犯下十惡不赦之罪,我也留他們一命,子孫依然可以襲爵。”


    “好,朕信你!”承平帝滿意地笑了起來,“傳杜延年他們吧,朕要——頒遺詔!”


    祁翀轉身退了出去,見杜延年等人已到,便揮手示意三人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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