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府,隻知道秦王震怒,不但沒有收他的禮物,反而將他和禮物一起扔出了王府。


    失魂落魄回到崔宅後,發現院子裏堆滿了禮品,崔隱一個人坐在堂上滿麵愁容,顯然邱家也沒有給他滿意的答複。


    兄弟二人對了一下各自的拜訪結果,俱都心底拔涼,六月酷暑也沒能讓他們心中有一絲絲暖意。


    “五......五千萬貫?這是要動崔家的根基呀!”崔隱的手難以抑製地顫抖起來。


    “不光是錢的問題,還有人命!聽秦王的意思,交不出這些錢,那二十六人就保不住了!”


    “還有十七弟,邱寺卿那邊半點不肯吐口,恐怕是懸了!”


    “別說十七弟了,”崔慎苦笑道,“若是被安上個心係前紀的罪名,整個崔家恐怕都要滅族了!”


    “不至於吧?何至於此呢?”崔隱難以置信地問道。


    “兄長,你忘了‘國史案’嗎?崔家可是被滅過一次族的!那一次不僅清河崔氏,包括崔氏的姻親範陽盧氏、河東柳氏、太原郭氏都受到了牽連,夷滅者甚眾!我們的先祖因為與崔浩族係較遠,這才僥幸躲過一劫!這次,十七弟牽涉‘越逆案’這一項就夠我們被株連的了,更何況還有個前朝聖旨在家裏!唉!也怪我,提它幹什麽!”提起祖上的經曆,崔慎心有餘悸。


    “這怎麽能怪你呢,人家都把聖旨搜出來了,你就算不提把柄也已經握在人家手裏了!唉!趕緊寫信給叔父吧,如今,隻盼著鳴兒那邊能說動叔父下山了!”


    京城崔宅一夜無眠,轉過天來境況更糟。


    經過昨日一天,渝津崔家被查、崔翰認罪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同時,彈劾崔姓官員的奏章也如雪片般飛向通政司,包括崔慎在內的幾乎所有崔家在朝任官的子弟都被彈劾了,甚至還有兩位崔姓官員本不是出身渝津崔氏,隻因為同姓便被誤中副車了。


    幾乎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之前裁撤十大世家的官員不過是一道開胃菜,剩下的崔家才是主菜!既如此,何不讓陛下一次性吃飽,說不定就此放過其他家族了呢?


    抱著這種心思,其他世家一致選擇了落井下石、劃清界限。


    除了上表彈劾外,這一天崔家還接待了六七家前來退婚的、請求推遲婚期的,理由不一而足,甚至有個已經成親的,親家來鬧著要和離。大夥兒似乎都知道了崔隱如今就在崔慎府上,於是一股腦兒都跑來了崔慎家裏鬧,惹得崔慎煩不勝煩。


    崔隱則大發雷霆:“一群卑鄙小人!當初一個個上趕著結親,如今個個落井下石!無恥之徒!”


    崔慎煩歸煩,卻比崔隱要冷靜地多。


    “退吧,都退了吧!要和離的也成全了他們吧!”


    “你說什麽?”崔隱驚訝地問道。


    “現在這個時候,能不牽連別人就不要牽連別人了,咱們痛痛快快退了,還能落個人情,萬一崔家真倒了,能活下來的子弟說不定還得人家照拂。若將人家都牽連進來,到時候怕是連個照拂的人都沒有了!”


    “真就到了這一步嗎?”作為崔家家主,崔隱一直不願意相信崔家真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你若能拿出五千萬貫來,那就有緩,可問題是你拿的出來嗎?兄長,你跟我交個實底,崔家到底有沒有這些錢?”


    崔隱長歎了口氣道:“若要說現錢,那自然是沒有那麽多的,可若將田產、店鋪、宅院、珍玩統統加起來,那肯定不止啊!可問題是,真要到了變賣家產那一步,崔家也就倒了!”


    “家倒了不要緊,人活著就行!先祖當年不也是從寒門起家,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兄長,你可不要舍命不舍財呀!”


    崔隱猶豫地看了崔慎一眼道:“還是等叔父那邊的消息吧。”


    話說就在此時,崔隱還不知道紀陵縣那邊發生了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酷之事。


    一大早,縣令張萬壽就帶人上門抓走了二十多人。這還不算完,縣衙門貼出了告示,要求凡是將自家田地投獻到崔家的百姓,一律限期三日內到衙門登記錄供,過期仍未登記的,官府不再承認投獻之事,土地將被認定為崔家家產,依律處置。同時,崔家老宅被徹底封鎖,這次連人都不許進出了,而崔家所有的店鋪也都被一一查封。


    就在眾百姓滿腹狐疑之際,崔家得罪了陛下要倒大黴的消息不脛而走,並不出意外地在縣城中引起了巨大的騷動。


    “聽說,是崔家五房有個做大官的牽扯進了‘越逆案’,那可是謀逆啊,滿門抄斬的罪過!”茶樓中,一位消息靈通的老秀才賣弄著他剛從衙門裏獲得的小道消息。


    “真的假的?李先生,你聽誰說的?”在座的一人忙問道。


    “張押司呀!我與他素有交情,昨晚我二人一起飲酒賞花、吟詩作樂,他無意間透露於我的,還叮囑我不要外傳,也就你們幾位,別人若問我是斷斷不會說出去的!”


    “若是張押司說的,那大致錯不了,他老人家一向秉正忠直,可不是信口胡謅之輩。”


    “李先生,你還知道什麽,能否再透露一些?”又有一人急切問道。


    “聽說新來的魯縣丞是秦王殿下的心腹,這次被特意調來紀陵縣就是為了查崔家的案子的!”


    “我說呢,張縣令一向對崔家唯唯喏喏,這次怎麽這麽硬氣,原來是背後有秦王撐腰呀!”


    “切!你這又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李秀才撇了撇嘴道,“秦王固然尊貴,可要動號稱千年世家的渝津崔氏也不是他能說了算的,若按張押司的說法,這背後真正拿主意的乃是當今——”李秀才止住了聲音,看口型是吐出了“聖上”兩個字。


    眾人俱都噤聲,低頭不敢再言語。


    半天之後,之前請求李秀才多透露一些的那人忽然一拍腦門道:“那這麽說,衙門要求登記投獻田之事也是真的了?”


    “怎麽,你家有田投獻給崔家了?”


    “我家沒有,不過我嶽家有。”


    “那你還不趕緊去送個口信!晚了就來不及了!”李秀才催促道。


    “對呀,快去吧,還有心思在這兒喝茶!”


    “那你們聊著,我先走了!”那人匆匆而去。


    座中又有一人也站了起來道:“我表兄家好像也有這回事,我也得去說一聲,省的他在鄉下還不知道呢!”


    眾人閑聊著,沒有注意在旁邊續水送點心的一個夥計手裏放慢了動作,凝神將這些人的話聽了進去,心思也活動了起來。他家沒有田地,卻有人命案。


    五年前,他妹妹受雇到崔家為婢,說好了期限三年,三年後便放出自行婚配。可到期後父親欲上門將女兒接回,卻被告知他女兒是被賣到了崔家終生為奴,白紙黑字的賣身契寫的清清楚楚,也早已改了奴籍。


    老爹頓時叫苦連天,他根本不識字,當初雇傭的契約都是中人寫好讓他直接按手印的,哪裏知道自己被騙了呢?


    他那時也曾到官府去告了,可當時的縣令根本不敢得罪崔家,何況崔家確有賣身契在手,便直接將他斷為誣告,打了十板子扔了出去。時至今日,他們家人都沒有再見到這個妹妹,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過得好不好。


    想到這裏,他直接向掌櫃的請了一天假,拿出所有的積蓄,央人給寫了狀子遞到了縣衙。


    本來他也沒抱多大希望,可沒想到,狀子遞進去沒過半個時辰,便有衙役拿著牌票出來要去找當時的中人問話。他自告奮勇帶路,不到半天便將那人帶到了衙門錄了口供,果然與他狀子上所告相符,的確是中人收了好處在賣身契上做了手腳。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真正買他妹妹的並不是崔家主人,而是崔家一個有些體麵的大管事,崔家倒的確不知情。


    魯縣丞隨即又發了牌票直接到崔家將那管事帶了回來。崔家這兩日接連二十多人被帶走,上上下下早就風聲鶴唳了,此時這管事被帶了回來,沒動大刑就全招了,不僅交待了自己夥同中人搶占民女為婢之事,還抖落出了幾件崔家大宅內的齷齪事,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直接驚掉了魯光庭的下巴!


    承平元年仲秋,崔家三房誕生了一個嬰兒,雖然隻是個庶子,但其父崔郅中年得子,很是高興。然而詭異的是,此子的誕生卻被瞞的死死的,直到次年春才宣布其出生的消息,年齡也因此被改小了一歲。


    精明的魯光庭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此子若生於承平元年仲秋,則其母受孕應在延佑七年末至承平元年初,而這個時候正是國喪期間!


    國喪期間,勳爵之家禁止婚嫁一年,士人之家禁止婚嫁半年,庶民之家禁止婚嫁三個月。崔家為士族,崔郅又有功名在身,自然要守半年之期的喪禮,但這個孩子暴露了一個秘密:崔郅很有可能在國喪期間納妾了!


    其實這種事情若是偷偷摸摸做了也就做了,畢竟朝廷也無法真的去一一核實你何時納妾,但做歸做,卻不能留下把柄,尤其不能有孩子出生,否則便是實錘了。崔郅顯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這才不得已做出了上述應對。


    魯光庭仿佛看到了一頂嶄新的官帽在向自己招手,來不及知會張萬壽,便迫不及待地將崔郅及那孩子的生母帶到衙門。崔郅初時還要抵賴,可那小妾哪見過衙門刑房的陣仗,衙役空掄了幾下鞭子,又大聲恐嚇了幾句,便什麽都招了。


    果然與魯光庭所料相差無幾,那女子正是崔郅於延佑七年臘月中旬迎進門的,原本是青樓花魁。衙役也去青樓查過那女子贖身的日期,老鴇子手中的契約明確寫著“延佑七年臘月十八”,贖身人正是崔郅的貼身管事的名字!


    事已至此,崔郅無從辯駁,即便不招也無濟於事了。


    於是,魯光庭即刻寫成彈劾奏章,又拉上張萬壽聯署,一起送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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