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韓,你讀過書?”祁翀不動聲色趁機追問道。


    “奴婢窮人家出身,隻在鄉下念過兩年私塾,認得幾個字而已,哪裏讀過什麽書。”


    “那你是如何知道楊思勖的?私塾可不教這個吧?還有以前在望州,就是元夕節猜謎那次,我記得當時有個‘可一言而盡也,打一先秦人物’的謎麵,我們都沒想出來,你卻一下子猜出了答案——陳完!我記得陳完此人是記載在《史記》裏的吧,鄉下私塾裏也不教《史記》吧?誒?聽說南唐皇室就是陳完的後代,你跟南唐皇室熟悉嗎?”


    楊思勖是唐代最會打仗的宦官,但此人在民間的名聲並不響亮,知道他的人不多;而陳完則是春秋時期的陳國公子、田姓始祖,非熟讀史書者也未必了解這兩人,但韓炎卻將他們的名字脫口而出,這種下意識的反應暴露了他的學識!


    韓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手上的動作滯了一滯,隨即勉強笑道:“奴婢怎麽會熟悉南唐皇室呢?可能以前聽說書先生講過些古人的故事吧,奴婢也記不清在哪裏聽過了。”


    解釋不了的事情便一句忘了了事。雖知他在敷衍,祁翀卻又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片刻之後祁翀從床上坐了起來盯著韓炎道:“老韓,你忘了嗎,我說過,你撒謊我是看的出來的。”


    韓炎臉色一變,忙退後兩步叩頭道:“奴婢惹殿下生氣了,殿下責罰奴婢便是了。”


    “為何每次提到你過去的事,你我總要鬧得這樣不愉快呢?你就痛痛快快說句實話不行嗎?說實話有這麽難嗎?”祁翀苦笑道,“老韓,我不是生氣,我是失望!我總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最親近之人,就算是義父、祖母、柳忱他們都不如你與我親近。可事實上呢,柳家人有事不會瞞我,瞞我的那個人恰恰是你!所以我很失望,也很傷心,你明白嗎?”


    韓炎心中有愧,不知如何回答,隻好跪在地上默不作聲。


    “算了,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忍心逼你,但你要知道,這事兒在我心裏它是個疙瘩,你一天不說,這個疙瘩就存在一天,因為你死守的那個秘密不僅與你有關,也與我的來曆有關,對嗎?”


    韓炎嘴唇一陣哆嗦,幾乎就要開口,但最終還是壓製住了脫口而出的欲望,什麽也沒說。


    祁翀歎了口氣,又躺了下來,韓炎仍跪在地上不敢動彈。主仆二人正在尷尬之時,忽聽得院中一陣窸窣,韓炎“刷”地站起身來衝到前殿推開窗戶喝道:“誰在外麵?”


    “韓總管,是我,殿下睡下了嗎?”


    “殷天章?進來吧!”窗戶後麵出現了祁翀的身影。


    韓炎取下門栓,殷天章輕手輕腳走進屋裏,經過韓炎身旁時神色複雜地望了韓炎一眼。


    “老韓,你去宮門口守著,嚴禁任何人靠近。”祁翀怕韓炎跟殷天章起衝突,先將韓炎打發了出去。


    “是,殿下!”


    “晉王信任你嗎?”祁翀坐了下來,翹著二郎腿問道。


    “回殿下,還算頗為信任,畢竟奴婢之前是在皇後娘娘跟前伺候的,晉王殿下與皇後娘娘又素來親厚,因此捎帶著還算有幾分情麵。”


    “嗯,他最近如何?”


    “陛下不讓林學士給晉王殿下布置太多的功課了,因此晉王最近還算悠閑。哦,對了,您上次讓奴婢送給晉王的那個魔方,晉王愛不釋手,最近總是在擺弄。”


    “他有沒有問魔方的來曆?”


    “問過了,奴婢按殿下的吩咐回答說是從西市上一個西域胡商手裏買回來的,他也就沒有再問。”


    “他可有什麽異常舉動?”


    “沒什麽特別的,就是總往皇後娘娘那裏跑,巴結地緊呢!呃......宮裏都在傳,皇後娘娘屬意晉王,一直在勸說陛下立晉王為儲。”


    “宮裏還有什麽事嗎?”


    “今日謝大將軍進宮麵見了皇後娘娘,二人在屋裏嘀咕了很久,奴婢陪晉王去請安的時候在外麵候了好一陣子呢!”


    “謝大將軍經常來見皇後娘娘嗎?”


    “之前不常來,最近來的頻繁了些。”


    “他們談些什麽?”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他們每次都將人趕出去,在裏邊說悄悄話。”


    “皇後娘娘為何會屬意晉王?就算謝家不喜歡孤,也不應該喜歡晉王啊?晉王的生母說白了也是死於陛下之手,晉王就不恨?”


    “殿下,懿德皇後之死當年對外宣稱的是過度傷心,自縊殉葬,與陛下無關,晉王未必知道實情。就算知道又如何?他自幼由陛下、娘娘養大,將陛下、娘娘視為父母,對生父、生母全無印象。對於皇後娘娘而言,這個侄子比庶子更貼心!”


    “話雖如此,可我總覺得皇後娘娘如此急於立晉王為儲,似乎有些不大正常啊!”


    “嗯......大概是因為娘娘與林妃不睦吧,順帶著也不喜歡四殿下。”


    “後宮女子之間爭風吃醋的戲碼,孤也知道一些,但至於到這個程度嗎?”


    “這事兒嘛,奴婢倒是知道個中情由。”


    “說來聽聽。”


    “當年皇二子趙王是因為出水痘病故的。出痘之前他去了一趟正陽宮玩耍,回來就出痘了,結果沒過幾天就病故了。皇後娘娘一直懷疑趙王是在林妃宮裏感染的痘毒,便因為此事記恨上了林妃,甚至還要降罪於林妃。可陛下讓薛都知查過了,正陽宮無人出痘,趙王也僅在正陽宮逗留了一刻鍾而已,而且,當時林妃正懷著四殿下,怎麽可能讓宮中有穢物呢?因此,陛下決然不信此事與林妃有關,跟皇後娘娘大吵了一架,嚴禁她再借此事生非。娘娘不敢抗旨,隻能將此事壓在心底,但矛盾未消,後來更是遷怒於四皇子,因此,皇後娘娘最不希望的便是四皇子登基。而且,皇後娘娘還曾經說過,要讓林妃也嚐嚐喪子的滋味兒!奴婢當時就在娘娘身邊伺候,聽的真真兒的!”


    “她當真說過這樣的話?”祁翀心中一陣厭惡,“一國之母心思竟如此惡毒!哼!那當時薛都知查出來穢物的來源了嗎?當時宮中還有其他人出痘嗎?”


    “沒有查出來,陛下因此還大罵了薛都知一頓,罰了他兩年的俸祿。”


    “這麽要緊的事怎麽會查不出來?”祁翀本能地感覺此事有蹊蹺,“殷天章,你去暗中查查此事,呂元禮會配合你。”


    “是,殿下!”殷天章麵露難色,但也不敢不應承。


    “還有件事想問問你,”祁翀朝外頭努了努嘴,“韓炎,他是你徒弟對吧?”


    “回殿下,韓總管武功尚在奴婢之上,奴婢如何敢當這個師父的名分?”說起這對師徒關係,殷天章也是滿口苦澀。


    “不論現在如何,他當年給你磕過頭、拜過師這總是實情吧?”


    “當年——其實當年韓炎拜在奴婢門下時就已經身懷絕技了,隻是年紀尚輕,稍欠火候。奴婢認為他來日的成就必不在奴婢之下,自覺能傳授給他的也並不多,本有心推辭,無奈聖命難違,隻好收了這個徒弟。”


    “拜師是先帝的意思?”


    “是,當時他剛剛入宮,在宮中沒有根基,先帝讓他拜奴婢為師,恐怕也是有心幫他找個靠山,學藝倒在其次。”殷天章這話再次證實了韓炎本不是大淵皇宮中的宮奴,而是外來的,倒是與承平帝的說法相符。


    “那他的武功是什麽來曆,你看的出來嗎?”


    “他的武功很雜,既有軍中武術大開大合的技巧,又有道門以柔克剛的內涵,有時似乎還兼有扶餘石磯門的一些花活兒,他對自己的來曆又諱莫如深,奴婢也說不準他的武功到底算是哪路。”


    “扶餘石磯門?你沒看錯?”不是說與南唐有關嗎?怎麽又出來個扶餘的?祁翀越發疑惑了。


    “殿下,奴婢雖然年紀大了,氣力有些衰退,但自信眼力還是不錯的。扶餘石磯門最擅輕功,韓炎那借力登高的功夫就是石磯門的路數,絕不會錯。”


    “這石磯門是什麽來曆?”


    “是扶餘那邊一個挺神秘的門派,聽說與扶餘皇室關係頗為緊密,不過其門下弟子很少有到關內行走的,衛門司所掌握的石磯門武功路數也很有限,對這個門派了解的就更少了。”


    “好,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小心行事,莫要被人發現了。”


    “是,殿下,奴婢告退。”


    殷天章走後,韓炎又進來將門窗鎖好。見祁翀已經睡下了,便小心翼翼地為他掖了掖被角,這才熄了燈坐在拔步床的地坪上靠著欄杆打起了盹兒。


    祁翀其實並沒有睡著。


    自從回到景陽宮,原主的記憶如漲潮的海水般洶湧灌入,他百般阻止都無計可施。尤其是他發現在原主幼小的心靈中其實隱藏著很深的對於母愛的渴望,這種情緒也深深影響了他,這才惹得他再次提起了關於韓炎來曆的舊話題,而韓炎的再次回避則讓這個話題又進入了死胡同。此時,他不知該如何麵對韓炎,隻好閉目裝睡,裝著裝著,便也真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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