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有村民陸陸續續拿著撿到的彈丸和鐵片回來換錢了,祁翀讓玖祥、玖和負責此事,依約給村民兌換銅錢。


    原本有些村民對此還心存疑慮,尤其是一斤破鐵片子就能換一貫錢,這買賣簡直太劃算了,可那位秦王不就要賠死了嗎?哪有這樣做生意的?


    可當真的有人拿到了錢以後,眾人便確信不疑了——這位秦王殿下真的是個傻的!


    於是全村男女老幼齊上陣,很快便將方圓百裏搜了個遍,直到確實再也找不出一顆彈丸為止。


    到天黑時分,焚屍坑也挖的差不多了,祁翀給了幫忙的村民每人一筆厚賞,麥苗賠償款也交給裏正帶回去了,村民們今日發了一筆橫財,感激之餘紛紛牢記裏正的囑咐,此事絕不外傳。


    就在祁翀專心地看著眼前的一排大鐵鍋咕嘟咕嘟冒熱氣的時候,柳明誠的一名護衛回來了,他快步走到祁翀麵前行禮道:“啟稟殿下,寧遠侯命小人回來稟報殿下,今晚侯爺要在縣城停留一晚,請殿下明日入城會麵。”


    祁翀眉頭一皺,忙問道:“出什麽事了?”


    “回殿下,侯爺帶領小人們趕到縣衙時,發現陶縣縣令已經被殺身亡了。侯爺立即接管了衙門,此刻正在調查死因,捉拿凶手。”


    又是殺人滅口!好快的動作!


    “方長史!”祁翀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在登記繳獲的兵器、盔甲數量的方深甫,對他喊道。


    “殿下有何吩咐?”


    祁翀將陶縣縣令之事簡單跟方深甫一說,交待道:“你和元真一會兒再帶一百護衛去協助義父,順便給他和他手底下的兄弟們帶些馬肉過去,盡量不要吃縣衙裏的東西,我不放心。”


    “是,殿下。”方深甫依言將剛出鍋的第一鍋馬肉全部用油紙包好,帶著方實等向陶縣縣城而去。


    沒過多一會兒,柳忱拖著疲勞的身體從關押俘虜的帳篷裏走了出來,見祁翀坐在篝火旁,忙趨步上前叉手道:“殿下,臣已審出了些事情,特來向殿下稟報。”


    “叫‘大哥’!這兒又沒外人,咱們兄弟之間不必那麽生分,”祁翀說著指了指對麵的馬紮,“坐下說。”


    柳忱略猶豫了一下,應了聲“是”便坐在了祁翀對麵。


    “此次一共俘虜二百一十四人,大部分都是普通士兵,口供沒有什麽價值,隻有一個指揮使、一個副指揮使、三個軍使還算知道一點東西。”


    柳忱頓了頓,接過了祁翀遞過來的茶碗“咕咚咚”幹了一大碗後繼續道:“他們這支馬軍雖然也是廂軍,原本也不訓練的,但是自從一年前劉憑擔任馬軍都指揮使以來情況就變了。劉憑沒日沒夜地帶著他們訓練,而且他們的訓練作戰技能還在其次,最主要的一點是強調服從——無原則地服從!隻要是劉憑的命令他們都必須無條件執行,哪怕是讓他們去殺了自己父母他們也必須要照做,否則就軍法處置,而劉憑的軍法隻有一條,那就是殺!”


    “他們為何要殺我?”


    “沒有人知道,所有人都隻知道這是劉憑的命令。而對於劉憑的命令,他們隻需要執行,不需要問為何,這是軍中鐵律。”


    祁翀心中暗暗感歎,這個劉憑倒也算是個狠人了,怪不得今日那些馬軍士兵明知道在火槍麵前很難活命還是不顧一切地往前衝,原來如此!


    “這個劉憑什麽來路?”


    “說是跟鄧子安一樣,也是從禁軍調過來的,其餘的就一概不知了。據說此人平時為人嚴肅陰沉,寡言少語,軍中人從未見他笑過。平常除了軍務上不得不打的交道以外,他從不與他人交際,當然,軍中部下也都挺怕他,也不願意與他碰麵,更不會聊天了,所以關於他的一切軍中幾乎沒什麽人知道。不過,眾人都猜測他可能家資頗豐。”


    “哦?這是為何?”


    “廂軍原本是沒有盔甲的,即便有也就是簡易的布麵胸甲。可自從劉憑來了以後,軍中就開始陸陸續續有了盔甲,而且是全身的鐵製盔甲。戰馬也是如此,廂軍馬軍雖然叫馬軍,可一向都是沒多少馬的,即便有也是劣馬、老馬,這一點壯武軍也不例外。可劉憑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上千匹西域寶馬,這才使得壯武馬軍真的成了一支還算像樣的騎兵。可是,打造盔甲、購買戰馬都是不小的開支,劉憑要是沒點家底還真支撐不下來。”


    祁翀卻搖搖頭:“這裏頭的關鍵不是錢。二弟,你想過沒有,若隻是有錢便行,咱們在望州的時候也完全有能力像劉憑那樣自己出錢給靜山軍裝備最好的盔甲,可為什麽我沒有那樣做?為什麽我跟靜山軍的每一筆交易都要把賬算的明明白白?”


    柳忱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因為靜山軍不是私軍,不可能永遠掌握在我們手中!”


    “對呀!同樣的道理,劉憑如此下血本裝備壯武馬軍,他難道就敢保證這支軍隊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中嗎?而一旦他被調職,那他先前的投入不都白費了嗎?沒有人會傻到做這種賠本買賣,除非——他非常確定自己不會被調離壯武軍!”


    “那就是說劉憑背後還有人,而且這個人掌握廂軍軍官任命的權力——樞密院!”柳忱驚道。


    “是啊,疑點再次指向樞密院,不能不令人起疑!還有一件事——人數不對!壯武馬軍是四個營兩千人,可這裏隻有一千人,另外一半在哪兒?”


    “這......我這就去審!”柳忱說著站起身就要走。


    “誒——不急,”祁翀拉住了他,“你也餓了一天了,先吃點東西墊補墊補再去,審訊俘虜也不差這麽一會兒。這是趙銑做的馬肉,味道還不錯,趁熱嚐嚐。”


    “誒!謝謝大哥!”柳忱接過祁翀遞過來的盤子大口吃了起來。


    趁著柳忱吃東西的空當,祁翀回想起了之前看過的有關劉憑的信息,突然想到了一個關鍵,便叫來韓炎低聲耳語幾句,韓炎轉身離去,祁翀則坐在篝火旁饒有興致地看著趙銑解馬。


    趙銑的手法很嫻熟,不但能將整張馬皮完整剝下來,而且分解馬肉時每一刀下去都能準確地從關節處切入,用不了一刻鍾一匹馬就被他分解的幹幹淨淨,真有些“庖丁解牛”的意思。


    趙銑之所以要將這些馬分解,主要是看中了這些馬皮,打算連夜將幾百匹死馬全部剝皮,說是帶回去有重要用途。祁翀問他作何用途,他卻又神秘兮兮不肯說。


    不過剩下來的馬肉太多吃不完,扔掉又浪費,祁翀索性又將附近的村民都叫了來,每家領兩條馬腿、一桶下水回去。窮苦百姓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到肉,這次可是美美地開了一頓葷。


    柳忱吃飽肚子繼續去審劉憑,可審了一晚上,任憑他好話歹話說盡,哪怕斧刃加身,這劉憑就是不開口,氣的他火冒三丈,幾次三番想動大刑,可又怕大晚上再打的鬼哭狼嚎吵得其他人無法安睡,隻好暫時作罷。


    次日天明用過早飯後,韓炎回來了,他探回來的消息證實了祁翀的猜測。


    這時,營地旁邊的麥田裏傳來一陣嘈雜聲,原來是趙銑等人開始焚燒屍體。


    焚屍坑底下先鋪上一層幹燥的柴火,撒上點純酒精作為助燃物,然後每鋪一層屍體就再鋪一層柴火、撒一遍酒精,一直鋪了七層之後,護衛點燃了屍堆。衝天大火騰空而起,火堆中傳來的詭異肉香與眼前的景象極不和諧,反而更加令人作嘔。


    祁翀不想再看下去了,轉身回到帳篷。柳忱迎了過來:“殿下,那個劉憑死活不招,是否用刑,請殿下示下。”


    “用刑?”作為接受過現代法學教育的人,祁翀打心底裏不讚成刑訊,他想了想道:“我親自會會他吧,要是他還是不肯說你再用刑不遲。”


    “是,那我這就去把人提來。”


    不多時,幾名護衛攙著帶傷的劉憑來到祁翀的營帳,將他按倒在地。


    “跪下!”


    劉憑麵無表情地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祁翀揮手讓護衛退下,隻留了韓炎、柳忱在帳中。


    “劉憑,三十二歲,原任勇毅軍馬軍都指揮使,承平八年三月調任壯武軍馬軍都指揮使,家中有父母、妻子及兩兒一女,現居宣州。”祁翀拿著一頁紙念道。這是去年柳明誠調查壯武軍高級將領時留下的資料,都是明麵上可查的信息。


    劉憑麵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心理波動,仿佛祁翀說的不是他。


    “嘖嘖嘖,劉總憲,你這是被降職了呀!雖說都是馬軍都指揮使,看似職務未變,但從禁軍調任廂軍,這輩子的前程就算毀了。按說以你這治軍的能力不應該呀!誒?你是犯了什麽錯還是得罪誰了?”祁翀邊問邊觀察著劉憑的表情。


    這次,劉憑的一側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一絲不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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